作者:曹保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3
|本章字节:7850字
“我说过,这批酒一运到赤塔,我立刻给你兑款。决不会有误。”
“是啊,是啊。”
“齐,你知道的,一般的主,我决不会先交给货物的三分之一货款。而对于你,我是全力相助的。用你们中国的一句话说,这叫朋友相见,两肋插刀——!”他说的是两肋“差”刀。
他说得十分生硬,大伙儿又都笑了。
齐发说:“我对沙德洛夫先生倒不是不相信,我只是有些担心战事……”
“战事?”
当提到这个,沙德洛夫立刻拨郎鼓似的摇头说:“不不!不会的。我们大沙皇俄国是不会败的,这就请你相信好了。再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吗。下一步,我还准备通过道胜银行,再给你拨一笔款子。你看怎么样?”
齐发说:“朋友相助,永生难忘。”
这时,车已装完。齐发让车夫拿出特意给沙德洛夫烀的狗肉,递了上去,说:“沙,这是你最喜欢吃的东西。”
“啊!狗肉。”
沙德洛夫上去就咬了一口。
二人看着远去的火车,在站台上拥抱了一下,就各自离开了。
从宽城子火车站往回走,齐发让车夫往南赶。
往南不是老商埠地吗?
到了老街口,齐发让车夫把车赶回去。
烧锅车夫见今天老爷子兴致不错,也就自个儿赶着车回去了。
齐发慢慢地走着。先进了二马路王家包子铺,要了半斤水馅包子。包子铺王林老掌柜是长春有名的肉包铺能手,那芹菜馅的包子蒸得地道,一见是积德泉的老掌柜来了,立刻叫人现去胡家肉铺割上二斤鲜肉,现包现蒸,边吃边唠。
从二马路出来,他又拐进了新民胡同。新民胡同是长春老商埠地儿最热闹的场子了。这条胡同其实不长,但是胡同里是大胡同套小胡同,各种门市、买卖,都想在这儿占一块放脚之地。来这儿的买卖完全是真本事。最热闹的是老侯家的戏园子。
侯家老爷子原是河北滦县人。咸丰七年(1857年)河北滦县一带滦河出槽,当时一下子就淹死了成千上万的穷苦百姓,在滦家庄祖居的老侯家,十多口人在这场大水中丧生了六口,侯老爷子一看日子过不下去了,就领一家人闯关东奔了东北。那时闯边关,全靠两脚走。没有钱,边走边要饭,乞讨。侯老爷子的二儿子叫侯景宣,从小聪明伶俐,他每到一处,爹娘一住下,他就上集市上去要饭。他看到一个民间艺人边唱边要饭,于是就和那人学上了。一来二去地,他就学会了一些个段子,他口才好,记性好,一点点的,就靠着唱唱讨饭养活爹娘了。后来,侯家在长春老商埠地四马路的新民胡同一带落了脚。
这儿本来就靠着热闹街中心,每天晚上四面八方的游人络绎不绝地集中到这儿来,特别是一些无家可归的散人杂众都愿意到这条胡同里来“集合”闲逛,于是小胡同里常常有一些个摆地摊,变戏法,相面算卦,唱小曲的。侯景宣是个头脑灵活的人,他想,干脆自个儿弄个大场子,一是可以养家糊口,二是也发善心成全了那些个在寒天时唱戏卖艺的。
从前,这地儿的房价也便宜,景宣和父亲一商量,就把自家的房子经过扩展,由原先的一间,一点点地扩展成三间房子大的戏园子,占地面积足有两百平方米,门冲南,西和北各留一个小门,变成了挺像样的一个戏园子。这个园子,长春老百姓都愿意来。一是这儿一到晚上熟人多,想见谁都能见上,白天也是老闲人上坐;二是戏票便宜着呢。花几个小钱坐下,还能喝茶水,这是“平民”的地方。还因为这儿的“戏文”也百姓化,出了老长春的一些“名角”,还有什么“武生”、“三花脸”、“二人转”、“变戏法”、“拉场戏”,真是应有尽有。
什么变戏法的张耀庭,能大变活人。
什么郑汉邦的“飘手巾把”,那都是绝活。
那时,戏园子前几排是“茶围”,一桌一桌的,可以上茶水,瓜子,糖果,老烟(民间土烟卷),后边是散座零客。来的都是“客”,一律热情招待着。你看吧,一开场子,喊声就不断。
一会儿这边喊:“汉邦!来盒老刀牌烟。”
一会儿那边喊:“喂!来只手巾把!热的。”
这时,你就听他说:“好啦——!您稍候——!”或者:“就来啦——!接住——!”
随着喊声,一条条手巾就在堂子空中“飘”了过去。这“飘”手巾把是绝活。没有这个能耐在新民胡同吃不了这口饭。因为时时要飘“花”手巾把。
这“花”手巾把,是走的“花”线。
因为有时好几个人同时要,他要同时抛。而他抛出的手巾把在空中各走各的线,上下不碰,前后穿行,会拐弯掉头。真叫绝了他。
从有病以来,齐发今儿个是三年了,头一回上新民胡同的老侯家戏园子。景宣打老远一看,哟,这不是积德泉老掌柜齐发吗?于是立刻迎上去打招呼:“哎呀老掌柜,哪股风把您给吹来了。”
齐发说:“在大街上就听到你场子里的弦子响。”
侯景宣一看老爷子今儿个兴致好,就问:“您想听老的还是新的?”
“老的有什么?”
“《冯奎卖妻》、《黄氏女游阴》。”
“新的呢?”
“孙玉楼的五花脸王三道士……”
“哎呀,都中,都挺好。”
“请——!”景宣一把将齐发扶进了园子。
他看了一段《马寡妇开店》,就从侯家戏园子出来,抬眼一看,前边是“同合盛”杂货铺和“振兴合”杂货店。
这两家,都是长春的老字号,也该着他有“福”气,他走进了同合盛。同合盛的老掌柜据说从前是一个掌鞋的,但人缘好,城里人谁上街买点菜、买点东西什么的,都寄存在他这儿,有时半天,有时一天,他也不急不恼,还给人家保管着。有一回,一伙当兵的半夜打他这里路过,其中一个当官模样的人扔下四只大皮箱让他寄存,然后开拔了。可是这伙朝廷兵将一走走了八年也没影子。那时,这老掌柜已有了妻儿家小,儿子已经十八,有一天他就对爹说:“都八年了,这箱子里装的啥?说不定都烂了。打开给晾晾吧。”
老爹说:“晾晾吧。”
于是打开了。
可是打开一看,爷俩愣了,是银两。
于是立刻扣上,又是八年。
这时,掌鞋铺对过有处房场人家要兑出,爷俩就商量,银子咱先用上,银主来了,咱再还人家,于是爷俩就买下房场,盖起了房舍,起名同合盛,意在共同合在一起去追求盛大的宏愿。
离老远,齐发就看见那儿围了一堆人,好像是因为什么事在争吵。怎么回事呢?
原来当年,这同合盛在长春也是一处不小的买卖,主要是经营杂货。齐发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位买东西的人,和一个伙计样的人吵起来了。齐发就站在人群后边看上了。
那个外地人要买一双四十三号的胶鞋,可是店里没有,这伙计先递了一双四十二号的,说:“先生,您试试这双。”
那人一试,说:“太小。”
伙计又递上四十四号的。
那人有点气了,刚要发作,伙计又递上那双四十二号的。那外地人一看,这回真来了气,他“喷”地就往伙计脸上吐了一口,骂道:“你也太不是玩艺儿了。没有我穿的就直说,干吗一双一双地把不能穿的直递给我?你拿我当猴耍?”
再看那伙计,只见他脸上挂着那人吐的一口痰,却不生气,还是笑嘻嘻地说:“先生,您别生气!您听我说。我是看您出门在外,急着办事买鞋穿。四十二号的不行,四十四的大点;可是,四十四号的如果垫上一双鞋垫,我敢保你穿着正好……”
“真正好?”
“真。”
那人抬眼看看人家脸上挂着自己吐的痰,自己干骂,可人家又满脸笑意,不见气恼,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便说:“那就试试吧。”
伙计赶快拿过四十四号的,又给那人搭上一付鞋垫。
你还别说,那人一试,喝!真就正好。
伙计问:“中不中?”
“中中,就要这双了。”
那人说着,高高兴兴地穿上鞋,付了钱,欢欢喜喜地走了。人们也跟着都散了。
可是,站在人群后面的齐发却看得惊呆了。他心里想,这样的伙计,什么样的买卖,他也能做活呀!他真是个人才。要是把这样的人请到积德泉可就好了。
出了同合盛,他向门口一个掌鞋的老头打听:“那个卖鞋的伙计是哪儿的人?多咱出徒?”
掌鞋老头说:“你问王云堂啊?”于是详细地讲了一通王云堂的事。
原来这个王云堂本是河北乐亭人氏,几年前闯关东来长春,由于他能节省会经营,先在同合盛当小伙计,如今已成了同合盛的掌柜了。
“他是掌柜?”齐发更加有些不相信地问。
掌鞋的白了他一眼说:“怎么老爷子,你不信?人家王云堂是掌柜也常做伙计的活,这是练练自己的性子,摸摸伙计的心思。学着去吧你!”
“嗯嗯。”齐发点点头,佩服地又往同合盛里望去,心里呀真喜爱上这个人啦。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有人喊:“东家!东家!你还在这儿溜达呢?”
他抬眼一看,是糟腿子刘三跑来了。
齐发问:“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刘三说:“东家!可不好了。日本治安队进了咱们烧锅,把厂子给封了!”
“封了?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