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保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09
|本章字节:8406字
兰嫂说:“满贞,你还用问我吗?你比我手巧。”说着走过去。谁知这时,李喜瑞提着大茶壶过来想往炉子边上坐,满贞一不注意,一下子踩在他的伤脚上,那半开的准备烫酒用的水一下子泼在李喜瑞的脚上,把个李喜瑞疼得,“嗷——”地叫了一声就坐在了地上。
满贞一看,吓坏了,赶忙把手中的鞋样放在桌子上,急忙去扶李喜瑞,并顺势脱掉他的鞋和袜子,说:“看看烫坏没……”
“没,没咋地,”李喜瑞捧着伤脚,说,“就是有点疼。”
这时,满贞发现李喜瑞的脚趾头少了俩,就好奇地问:“大哥,你这脚是咋整的?”
李喜瑞:“小时放牛踩的。”
满贞急忙扶起他,给他擦干身上的水。这时进来三个人,对兰嫂说:“兰嫂,又腌啥好咸菜了?”
兰嫂说:“前几天,王云堂大掌柜让人从农安捎来一车雪里红缨子,我腌好了。还有豆腐干和煎豆腐。来哪样?”
“都行都行,一样来一碟吧!”那人说。
另一人说:“我来二两酒。”
他们三个坐在一起,看来是吃“伙”饭。就是他们打赌或什么的,谁输了谁请。这时满贞走了,兰嫂送她回来。其中一个工人说:“兰嫂,今儿个我们是吃‘呼’(输),呆会儿你看谁像‘呼家’的一方了,就冲谁要!”
兰嫂说:“我最会看!”
“是吗?”积德泉的三个伙计分别是曲子工侯三,大厨房高友和另一个工人。兰嫂瞅了瞅一直坐在那儿不出声的那个工人,说:“是这位兄弟让人‘呼’了吧?”
高友、侯三说:“兰嫂果然有眼力!”
“你没看我是干啥的。”
侯三:“兰嫂,说你胖,你就喘上啦。”
高友:“兰嫂,你说说你是怎么发现我们三个他是‘呼’?”
“这不简单吗,”兰嫂说,“一进屋,你们两个一句顶一句,生怕别人把你们当哑巴卖了。可这位兄弟,却一言不发,我就猜上是叫你们给‘呼’上了。”
这时门一响,是吴剃头又端着他的茶缸子走进来,说:“兰嫂!来三两,要热点的。”
“你稍候。”李喜瑞说着,在酒篓子里打出三两,装在壶里,然后吊到放在炉子上的大水桶里温上。
侯三一回头见是吴剃头,就说:“吴师傅,你也不够意思……”
吴剃头说:“此话怎讲?”
“到现在也不让我们看看你屋里的啥模样。你真是不想让我们一饱眼福啊。”
吴剃头说:“连我都不知她在哪儿。”
“你尽蒙人——”高友说,“前几天,你娃子扶着一个女的出来进去?”
“那是满贞她们同事,交通株式会社的!”
“别虎俺们……”
“虎什么?我又不是‘二鬼子’,专虎洋情。”他说到这儿,突然回头看了看,见屋里就他们几个熟人,才后悔地一吐舌头,对李喜瑞说,“兄弟,我差点给你找麻烦,再可不能瞎说啦……”
李喜瑞也说:“这一阵子很紧,你没看那天在咱院子里演习防空,谁说一句话,宪兵和警察们就逼问半天!”
吴剃头说:“前儿个,我店里来个推洋车的,说有个山东老太太领闺女出门,闺女小,一边走,一边喊饿,老太太说我‘日’了你,意思是我打死你。完了,正好叫一个日本便衣特务听见了,直接把老太太带进了宪兵队,关起来了。”
高友:“就这一句话?”
吴剃头:“不是一句话,是一个字。”
侯三:“真他妈脖子挂镰刀——悬哪!”
这里酒温好,李喜瑞给他倒进茶缸子里,又问:“来两块咸豆腐干?”
“对对。”于是,吴剃头端着走了。
快晌午头了,来的人多起来。屋子里全都坐满。不但有积德泉的一些工人、客人,还有几位是赶集的。今儿个可是东广场老集。
东广场老集很出名,主要是经销杂货、粮食、豆油、干菜和旧物,每三天一次大日。那时,东广场四通八达,往南是老商埠街区,往西是日本桥,再往西是中国和日本商埠地结合处,许多市区民间的买卖也参加到日本人的什么新京会馆、新京乐园一块。那儿还有“嫖客庙”,经常有不少妓女去烧香,一到集日,周围的小馆子就满了,于是一些做小买卖的,就往往顺着老集市场往东北角溜达,于是一来就来到了积德泉的三六九酒馆。
不少人吃饭是连带来看热闹。
看啥?看酿酒。
“走哇,上三六九。”有人说,“不花钱就能嗅老酒味儿……”
那时,市内的物资供应已趋紧张,一般的馆子根本没有白酒,大米更谈不上。谁吃大米,那是经济犯。发现了轻则罚款,重则坐牢。一般的饭馆都是黑面馒头、粗面饼、杂粮饭什么的。就连果子铺,也得在杂和面里掺上土豆泥,炸炉果。
真叫人没办法。
而三六九,凭着积德泉的酿酒剩下的杂粮,加上兰嫂的巧手,可以做些稀米粥,杂和面大饼和蒸糕。那发糕兰嫂做得地道。面发得松软,蒸一锅,起出来一切,四四方方的小块,分一两、二两和四两。花上几个小钱,一块发糕二两老酒,一碟小咸菜,再加上一碗稀粥,在这儿就吃得不错。
“到屋吧!到屋吧!”兰嫂喊着人们,可是还有不少人是进不来。兰嫂就在窗前的墙下放上一张长条桌,有不少的赶集人就要上两碗粥,站在那儿喝。
这时,门口有人喊:“闪开!闪开!”几个人慢慢悠悠地踱了进来,兰嫂一看,是邱警尉领着本所的朱警士走了进来。
邱警尉腰上挎着警棍,戴着一副白手套,倒背着手慢慢往里走。
“哎呀,是邱警官来啦!”兰嫂喊道,“到里边!往里请。”说着,赶紧从柜台里头把李喜瑞坐着的凳子撤下来,又用手中的抹布擦了擦,说:“坐下!快坐下歇歇。我这就给你倒酒去……”
李喜瑞也客气地打个招呼。
邱警尉不坐也不说话,好像没兰嫂这家人家似的,往屋角踱去。原来,那里有一个年轻的工友在看一本破书,这引起了邱警尉的注意。他走过去时,那工人还没发觉呢。
“看的什么?”邱警尉也歪过头去,跟着往下看。
工人一抬头,见是警察,急忙想把书拿起来,可是被朱警士一把按住了。
朱警士把书拿起来,递给邱警尉。
邱警尉翻了翻,是一本《庄稼杂字》,后边的破页上,还抄有一首《二十四节气歌》。
邱警尉问:“你哪儿的?”
那工人:“积德泉的。”
“积德泉的?”
“对呀。院心工!”
“长工短工?”邱警尉更懂。这院心一般有三种情况,一是固定的,属于长期工;二是季节性的,比如活路多时,往往在秋冬,进粮进料;而还有一种是临时性的,一次性的。这三种工种,积德泉都有。
“俺是卯子工。”
“卯子工?”
“对呀。”
“那你既然当了工人,还看《庄稼杂字》干什么?”
“我是种地的,干完这边,还得回去收拾庄稼。”
“哪儿的人?”
“伊通王家哨。”
“王家哨?王家哨乡长是谁?”
“是杨万昌。论巴论巴,杨大叔还是俺的二舅呢。我妈是老三……”
邱警尉见对方回答得顺溜,又翻看那首抄在书后面的《二十四节气歌》,最后一句“大雪小雪又一年”的后头,又写上两个字“玩完”。他注意上了。
又问:“喂,我问你!这是啥意思?”
“《二十四节气歌》,我得记住。不然走在街上,叫你们抓住,逼问会不会背,不会就揍。”
“不是!我是问你这两个字。”
“哪两个?”
“玩完!”
“玩完就是干了一年白干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写白干,而偏偏写玩完?”
那工人被问得答不上来,想了想,又说:“一个意思,是指天灾……”
“天灾?什么天灾?”
“旱了,涝了,都是天灾!”
邱警尉听着,上去给了那卯子工一个大嘴巴,说:“我叫你天灾!我打你个天灾!天灾你不说天灾!你偏他们来花样说玩完……”
兰嫂赶紧上来拉一把邱警尉,说:“邱警官,别生气。来,喝点茶!”又对那工人说:“还不快给邱警官认个错,上工去吧!”
那工人急忙拿起饭盒,溜走了。
邱警尉骂道:“小子,今后你别让俺撞上!非收拾你不可……”
兰嫂:“算了!算了!歇口气。”
她就势手一按,把邱警尉按坐在方才工友那把椅子上,又回头对丈夫李喜瑞喊:“上——菜——!”
李喜瑞端着茶壶走过来,说:“老总,喝茶吧您。”
邱警尉抬头看了一眼李喜瑞。
那茶是新沏的,那杯子是刚涮的。阳光明亮地从窗子射进来,照在茶杯上……
经过方才工友和邱警尉的一顿子闹腾,这会儿饭客都走了。谁愿意在这两个家伙面前呆着,很怕叫他们挑出刺来。
邱警尉见李喜瑞倒完茶水要走,却突然问:“你老家是哪儿的?”
兰嫂说:“磐石。”
邱警尉:“我又没问你。”于是又问李喜瑞:“我怎么听着你像辽南口音!”
李喜瑞一愣,忙回答:“老家是辽南。后来跟爹上长白山放山,就留在磐石了。”说完,一拐一拐地进后屋了。
邱警尉和朱警士喝了一会儿菜,又从三六九的后门走出去到烧锅院子里转了一圈儿,然后又去了悦来客栈和吴剃头家,最后走了。
回到东广场警察所已是一点了。
邱警尉喊累,朱警士很会看上司的眼神,于是问:“邱哥,咱们弄点现成的吧。你想吃啥?”
邱警尉:“要不让大灯笼给送个提盒?”
“送个吧。”
于是,朱警士朱克勤立刻告诉大灯笼马上给送来一个提盒,四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