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叭别，何主任，这是两回事，这不是数学，是人命！不能往一块儿说！

我家里的事您谁也别告诉，我不想让人知道，

我这个教授夫人没当够，就是个虚名我也想要，

我不想让人知道，不想让人笑话我！

钟立行刚来一个星期，心外的周一大查房已经成了心外年轻大夫心目中最盼望的事了。

一大早，例行查房又开始了，那个出租车司机已经能坐起来了。生命是奇妙的，生死就在转瞬间。这些天，科里到处洋溢着一种欢乐的气氛，出租车司机爱说爱笑，他的复活，让人感到很奇妙，钟立行看到出租车司机的时候，心里还是很有感触，虽然他早就习惯了生死：“怎么样？还好吧？”

出租车司机欢快地笑着：“很好，谢谢你钟主任，我都听说了，我听说我的手术是您做的，是您救了我的命。”

钟立行一笑：“别这么说，是很多人一块儿挽救了你的生命。”

查完房，钟立行带着人去示教室做讲评，王冬迎面走过来，看见钟立行和他身后的一队人马，有些紧张。钟立行来了以后，王冬一次查房都没有参加过，总是说有事，钟立行知道他是心里有想法，也不跟他计较，他客气地问道：“王主任，您有什么事？”

王冬有些尴尬，迟疑了一下：“那个叫贺志梅的病人，我想请你帮我看一下。”钟立行一怔，随即说：“好！”跟着王冬走向病房，其他人大吃一惊：“王主任吃错药了吧今天！什么情况？”

钟立行随王冬去看了贺志梅，示意他去办公室谈。

对王冬的态度，钟立行非常明白，他知道他这是示好，一个人不可能永远跟大家对立，他对王冬并没有什么恶意，在他眼里那些小心眼太小儿科了，但他也不打算招惹他，听其自然吧！让每个人按照自己的个性生活，不是更好吗？钟立行把贺志梅的心脏造影片子放在看片器上，简单干脆地说：“王主任，这个病例说复杂也复杂，说不复杂也不复杂，这是一起罕见的心脏异常肿大，从图像上看，这个心脏已经长满了整个胸腔，这种情况就是在美国，也不见得人人都能治好。”

王冬异样地看着钟立行，有点不太敢相信，又感动于他的坦诚：“真的吗？这么说，不是我们耽误她的病情了？”

钟立行点头：“不是，以前我见过一个病例，心脏比这个要小一半，病人手术中就死亡了。所以，我的意思，由你决定，或者我们一起决定，到底要不要做这个手术，不然，我们就请丁院长和几个专家一块儿会个诊吧，再征求一下家属的意见，再作决定，你说呢？”

王冬高兴极了：“好，好！我现在就去请严处长安排会诊。”说完，他起身往外走。走廊里，顾磊和几个小大夫正在议论，周小白说：“哎哎，你们看，你们看，王主任刚才找钟主任去看贺志梅的病。”

顾磊十分不屑：“我就知道他绷不住劲儿，这种事还得钟主任！”

王小鱼感叹：“这人也真够没劲的，钟主任上任那天他就不来，天天暗地里使劲儿，这回知道钟主任厉害了吧？”

见王冬朝这边走来，顾磊和几个小大夫都住了口。

王冬看到顾磊，说道：“顾磊，帮我给医务处严处长打个电话，为十六床贺志梅申请会诊，请丁院长、武院长、麻醉科江主任、胸外科宋主任参加，时间就在这周。”

顾磊急忙跑开了，跑了两步，又回身说：“周小白，你跟我去，帮我填单子！”

王冬对王小鱼说：“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去看病人？”王小鱼也跑开了。

钟立行在办公室，听见外面的动静，脸上是会心的笑。一切刚刚开始，一切都会好的。他一直盘算着，心外的人手其实不少，只是管理不到位，所以显得有些混乱。他想把心外的重症监护功能强化一下，心脏手术，术后监护是重点，他想调一个护士长，有时间要跟武明训讨论一下，其实他来的第一天就看好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刘敏。

刘敏推着自行车走在街上，神情恍惚。本来何大康让她休息三天，这三天，卫思云一直没回家，刘敏吃了睡，睡了吃，昏昏沉沉，什么心思也没有。卫思云不回家，意思很明白，无非是逼她早点签字，她想通了，离就离，谁怕谁！

前面不远处是十字路口，她走过来，绿灯已经开始闪烁，红绿灯上的数字显示只有5秒，她迟疑了一下，推着自行车横穿马路，走到路中间，灯已经开始变红，她依然慢慢在走。这时，一辆110警车闪着警笛开过来，见刘敏正走过来，就来了一个急刹车，刘敏吓了一跳，摔倒了。

车门打开，一个警察从车上跳下来，上来扶刘敏：“怎么搞的，走路怎么不看灯？”

刘敏甩开对方：“你怎么搞的，你怎么不看人！”两人对视，刘敏见对方居然是上次出现在急诊室的警察曹成刚，曹成刚也认出了她：“啊，是你？”

刘敏生气地说道：“啊，原来是你？”那天晚上在急诊室，姚淑云家属闹事，警察来了，却在一边什么也不管。刘敏记住了这张脸，曹成刚也记住了这个让人同情的护士长，他不是不想管，他们有纪律，医疗纠纷警察不能太多介入。

曹成刚关切地问：“看摔坏了没有？”上来就拉刘敏的裙子。

刘敏恼怒地甩开他的手：“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曹成刚有些尴尬。

车上，所长正在对讲机里说着：“马上来，五分钟！”探下身来，“怎么回事？快上车，快！那边事情搞大了！”曹成刚急忙对刘敏说：“对不住，我们要去执行任务，你理解一下，我知道你在哪儿工作，有时间我去看您！”

刘敏一下火了：“有什么任务可执行的，执行任务还不是在边上看热闹，去了有什么用？”

曹成刚尴尬地看着她：“对不起，那天的事对不起，这种事情，我们警察是不能干预的，有规定，让您受委屈了！”刘敏推起自行车就走。曹成刚一步三回头上了车，边上车边说：“大姐，对不起了，有时间我就去看您！”警车开走了，刘敏推着自行车在路边发呆，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掀开裙子，腿上已经擦破了皮，青了一片。她费劲地到了医院，进了急诊室，拿出碘酒，撩起裙子往腿上擦药。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刘敏急忙接起：“你好，仁华医院急诊室。”

电话里传出：“刘护士长，这是120急救中心，我们接到一位受伤的警察，腹部刀伤，心脏受损，手臂骨折，十分钟以后到。”

救护车呼啸着开到急诊大楼前，随后一辆警车也开到了。

担架从救护车上抬下来，被推进了急诊室。接着三四个警察冲进了急诊室，为首的正是患者家属闹事时执行任务的所长：“大夫，救救我们的警察，一群人聚众斗殴，他冲进去制止，受伤了。”

何主任认出了所长：“是你啊？”

所长有些尴尬：“大夫，求你了，无论如何也要救活我们的小曹，他还只有二十六岁，太年轻了。”

何主任脸上的表情有些怪，走过去为伤者检查，曹成刚脸色苍白，腹部不停地流血，何主任急忙命令：“送手术室！”

刘敏看到受伤的居然是小曹，心动了一下，不管有多少怨恨，看到他前后不过一个小时就伤成这样，还是于心不忍。他刚才在车前还对她不停地说对不起，还说有时间就会过来看她！刘敏推起担架车往外走，所长追了过来：“我帮您推！”刘敏挡开他的手：“谢谢，不用了，您不会推！”

丁海和顾磊在为曹成刚紧急抢救。他伤得太重了，这家伙也太猛了，打架斗殴的事，一般警察不往前冲，等两边的人都累了再出手，不然危险太大了！这家伙原来也是个不要命的人啊！

血不停地往外涌，丁海有些手忙脚乱，他大声叫着：“腹部大出血，赶快给严主任打电话，组织抢救，我不行，这么大的手术我对付不了！”护士冲出去打电话。

麻醉医生在叫：“血压下降太快了，通知血库再备两千毫升血！”

护士又冲出去打电话，一会儿跑回来报告：“丁大夫，血库说只有六百毫升了，他是人6阴性血，我们这儿只有六百毫升了。”

丁海急了：“怎么搞的？打电话到血液中心，让他们赶快送过来！”何大康和几个医生撞开门冲了进来，几个人一边穿手术衣，一边戴手套。

钟立行冲进了手术室，丁海让开身位，钟立行顶上来，看了一眼：“你做得很好，交给我吧！”

钟立行厉声叫着：“血！快！”

麻醉医生说：“只有这最后的六百毫升了，他的血型太少见，只！人阴性，医院没那么多。”

“血液中心呢？”

“正在联络！”

电话铃响起来，护士接起电话：“啊，只有一千毫升，好，知道了，你们赶快送过来！”冲过来对麻醉医生，说：“血液中心来电话，只有一千毫升！”

钟立行愣了一下：“让他们赶快送过来！”

刘敏听到钟立行的话，急忙冲过来：“钟主任，还差四百毫升，我去想办法！”冲出手术室。

钟立行喊道：“赶快给武院长打电话，组织全院抢救！”

刘敏冲出手术室，几个警察守在门口，高声叫着：“你们谁是人6型血？”三个人冲过来：“抽我的，抽我的！”

刘敏没好气地说：“抽什么？要配型，谁是人6型？”

几个警察面面相觑，刘敏说：“跟我来验血型吧！他的血型很少见，人6阴性，你们最好多找些人来配血，不然病人很危险！”

所长小心地问：“血液中心呢？血液中心没有吗？我们开警车去取！”

刘敏瞪了他一眼：“已经打过电话了，那边只有一千毫升，不够！”

所长急忙吩咐一个警察：“你赶快打电话去局里，通知他们赶快组织人来医院！大夫，先验我的血！”

武明训、江一丹赶到了，冲进了手术室。

江一丹、武明训、钟立行都围在伤者面前，武明训在主刀，最后一袋血被挂上去了，江一丹通报着：“最后一袋了！”

武明训紧张地看了一眼血袋：“血液中心那边怎么样了？”

护士报告：“刚打过电话，那边已派人送出来了，太远了，还要半个小时。”武明训一边操作着，再次看了看血浆袋：“来不及了，供不上了，赶快去把所有的夜班医生、护士和所有的病人都动员起来，看看有谁是只0人8血型，现在就去！”

走廊里冲进来二十几个警察：“所长，这边先来了五十个，我们地段的都来了，局长说其他地段的人正往这儿赶，能来三百个！”

几十个警察在排队取血。一队医生护士跑过来帮忙。一位护士搬了张桌子，放在一边：“本院的到这儿来抽血，确定自己不是人8型的就别抽了！”

刘敏绕过警察进了血液室，对验血的护士说：“先抽我的吧，我是财1人8阴性！”说着挽起袖子坐下来。门外的警察听见刘敏的话，一起围了过来，都感激地看着她。

手术室里护士把最后的一袋血浆挂上去，武明训紧张地做手术。一袋血挂上去，转眼只剩下半袋，出血还没有止住！武明训紧张地说：“这些不够，赶快配型，至少先准备六百毫升的，再去催血液中心，快点。”

抽血室里，刘敏坐在一旁，脸色煞白，血浆袋刚刚充满，抽血护士拔出针管。其他几个护士忙着抽血配型。手术室的小护士跑进来：“手术室里血浆不够了。”

抽血护士把刚充满的血浆袋递给她。

“这些不够，至少要六百毫升。”

抽血护士说：“还没验出合适的血型！”

小护士忙说：“那怎么办啊？”

刘敏坚决地说了句：“再抽二百毫升吧。”

屋里的警察和其他护士全看着她，护士着急地说：“刘护士长，不行，已经抽了四百毫升了，你会受不了的。”

刘敏坚决地说：“让你抽就抽，我自己知道。手术室等着用呢，你动作快点。”

抽血护士眼圈一红，急忙开始给刘敏抽血。

所长对身边的警察说：“去，赶紧买点糖分高的营养品来。”警察忙出去了。

小护士抱着血浆袋出来，警察们让开一条路。

血被送进了手术室，武明训喊着：“再去催，这些坚持不了。”

护士报告：“刘护士长已经抽了六百毫升了，还没有找到其他配型合适的人。”问武明训，“还能支持多长时间？”

武明训看着血袋，加快了动作。

血浆袋挂了上去，血压一个字一个字往上升。

武明训指着一个部位，丁海迅速把缝合线剪掉。

血压再次往下掉，人们紧张地注视着血压仪。

门撞开了，一个护士带着血液中心的人冲进来，手里拎着一个蓝色冰桶：“血来了！血来了！”

江一丹冲过来，接过冰桶，拿出一袋血挂上去，人们长出一口气。

刘敏摇摇晃晃走进急诊室，脸色苍白，神情麻木，一头倒在值班的床上。

何大康推门进来，关切地看着她：“小刘，你没事吧？那个人已经救过来了。

刘敏虚弱地点头。

何大康关切地说：“你可真够实在的，一下抽那么多血！”

刘敏苦笑着摇摇头。

何大康觉得自己的话说得不太合适，急忙解释：“你别误会啊，我就是觉得你……这儿没什么事儿了，你回家休息吧，打个出租车，车费科里给你报销，我明天跟院里给你申请献血补助。”

刘敏突然哭了起来：“何主任，我回不了家了，我丈夫要跟我离婚了！”

何大康一脸震惊：“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刘敏哭着：“那天我出院回家，没等我坐稳他就提出来了。”

何大康依然震惊地问：“离了没有？为什么呀？是不是有第三者？”

“还没办手续，可是已经没法挽回了，我看他是铁了心了，不会回头了。”何大康急得摊手：“这到底为什么？总得有个理由啊！”

刘敏说：“他说他他不喜欢我老上夜班。”

何大康和刘敏关系一直很好。刘敏技术全面，人又好，一般的漂亮女人总会有些个毛病，可刘敏这个人人长得漂亮，心眼也好，对谁都客客气气。说实话，何大康当了大半辈子医生，有些年没见着这么好的护士长了。他心疼地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说一声？那你今天还抽那么多血？”

刘敏伤心地说：“出了多大的事，也不能见死不救啊？谁让我这辈子当了护士，他不喜欢我当护士，我不能看不起我自己，我要让人知道我还有用，我的血还能拿来救人，何主任，你说我是不是个好护士长，是不是好人？”

何大康心疼地看着刘敏，劝慰道：“刘敏，刘敏，别这样想，别这样说，你是最好的护士长，你是个好人，没事儿，没事儿！姚淑云的事不怪你，没人责怪你，咱们医院的人都知道你是个好护士长，是个好母亲，好妻子，你别折磨自己！我明天就去找丁院长武院长，跟他们说说你的事儿，献血的事和姚淑云的事，总能功过相抵吧！”

刘敏抹着眼泪：“别，别，何主任，这是两回事，这不是数学，是人命！不能往一块儿说，我家里的事你谁也别告诉，我不想让人知道，我这个教授夫人没当够，就是个虚名我也想要，我不想让人知道，不想让人笑话我！”

何大康红着眼圈，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