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轻微蠕动的心脏，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下不了手，总是跑神，这让他感觉很差。他也算是个老手了，心脏手术做过上百例，搭桥也做过。他知道自己有杂念了，他太想成功了。

仁华的历史上还没出过这么恶性的事件，手术出意外总是难免，但想不到的是，王冬居然公然把病人偷走，第一次上手就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而且死者是心外的人都熟悉和喜欢的苏教授，太恶劣了！

一大早，钟立行就带人来查房，他已经听说了街边捡回来的病人钱国兴的事。几个小大夫添油加醋地把救钱国兴的事还有碰上了个土大款的事告诉了钟立行，钟立行笑笑，表扬完他们又批评了他们，不许给病人和家属贴标签。

丁海报告着病情：“患者钱国兴，七十一岁，因为急性休克紧急入院，经过心肺复苏，心跳恢复，但一直昏迷。既往病史不详，初步检查，血糖偏高，患者家属说患者一个星期前从安徽老家打电话来说发烧一个月，下午到的本市，吃饭时晕倒，入院时体温三十八度八，无好转迹象！”

钟立行接过医案看了看，丁海继续报告着：“作了心电图，心脏(，全身核磁共振和各种土液检查，结果还没出来。”

钟立行查看病人，用听诊器听心脏，用手电筒翻看眼睛，病人曈孔没有反应。

钟立行说：“先监护吧，不急着退烧。等检查结果出来，一块儿开会讨论。”检查结果艮快出来了。这天，钟立行带着丁海和顾磊在办公室研究病情，情况比较复杂，肺部有浸润，外加心肌炎，二尖瓣闭合不全，无法判断目前的高热是哪里引起的，只能先用抗生素，等炎症消了再考虑下一步手术的事。

正说着，钱宽一闪身走了进来，丁海看见钱宽一怔：“哎，你怎么进来了？请你外面等！”

钱宽焦急地问：“大夫，我爸爸到底怎么样了？你们有法子治没有啊？”

钟立行回身看看钱宽。

丁海急忙介绍：“啊，钟主任，这是病人家属……”对钱宽介绍钟立行，“这是我们钟主任，我们医院的心外专家，心外主任。”

钱宽高兴极了：“专家啊？好好，太好了！又是主任，又是专家，我爸肯定有救了。”

钟立行看看钱宽，暗想小白他们说得没错，但他脸上没有表示：“钱先生是吧？你先坐下。”钱宽急忙坐下。

钟立行认真地说：“钱先生，我们必须得告诉您，您父亲的情况并不乐观。”钱宽听了，表情一下僵住了，随后立刻带着哭腔扑到钟立行面前，一下跪在了地上：“大夫，我求求您，求求您了，您一定要救救我爸，求您了。”

丁海急忙上来把钱宽拉起来：“快起来，快起来，别这样……”

钱宽眼圈红红的：“大夫，求你们了，兄弟求你们，你们是真不知道啊，兄弟小时候家里穷，兄弟我十一岁才穿上鞋，十一岁啊！那是什么滋味啊？穷就算了，我爸还总骂兄弟没出息，兄弟拼命混了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啊？不就是为了脱贫吗？现在兄弟有钱了，老父亲却享受不着。你们说，我这些年为了挣钱连老家都没回去过几次，我对得起谁啊？有钱有个屁用啊？连我爸得过什么病都不知道，还让他老人家发着高烧来看我，我，我对得起谁啊？”

钟立行安慰道：“您的心情我们能理解，我们也会尽力挽救老人家的生命。您现在要稳定情绪，配合我们治疗，好不好？”

钱宽点头，大家重新坐下。

钟立行说：“您父亲是心内膜炎引起的心源性休克被送进来的，根据观察报告，应该已经高烧了好几天了，现在情况比较危险，他身体状况很差，有糖尿病，而且肺脏器有衰竭的迹象，这种情况下手术4艮容易引起白色念球菌性霉菌血症，死亡率是非常高的。您明白了吗？”

钱宽紧张地问：“那如果不开刀，怎么办呢？”

丁海说：“我们想先用一个星期的抗生素，如果不行，再考虑手术。”

钱宽斩针截铁地说：“好，就这样了！如果药不行就手术，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做。药用最好的，什么都用最好的，我不怕花钱。”正说着，墙上的电铃响了起来，屋里的人同时冲出了办公室，钱宽急忙追了出来。

监护室的护士已经忙成一团，丁海冲到病床前急忙抢救。钱宽站在外面，紧张地望着里面。一个医生走出来，钱宽冲过去：“我爸爸怎么样了？”

医生推开钱宽：“对不起，在抢救，请你安静。”

钱宽一屁股坐在监护室外的地上，边哭边抹眼泪：“爸，只要你还有心跳，儿子就是花光所有的钱也要给你治病，您不用担心，儿子有出息了，钱花完了我再挣去，只要您能睁开眼看看我，不，最好能和儿子说话聊天，那儿子这钱就不白花……”

刘敏走出来，看见钱宽吓了一跳，钱宽眼圈红红地看着刘敏。

刘敏同情地说：“先生，您还是到大厅去等吧，这儿是治疗区，家属不能停留。”

钱宽立马变了脸：“我有钱，这个病房我全包下来，行不行？”

刘敏耐心地说：“您误会了，现在您父亲的情况很不好，这里严格消毒，这样对您的父亲不好！”

钱宽了了刘敏一眼，依然坐着。

丁海走出来，钱宽情绪激动，抓住丁海就问：“怎么样了？我爸爸救过来没有？”

丁海说：“已经平静下来了！”

“那，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啊？赶快给他做手术吧！”

丁海说：“他现在烧没退，不能做手术！不是说好了先用一个星期抗生素吗？”

钱宽更加激动：“还用什么抗生素啊？你们一天什么都不干，光站在旁边看着，这不就等于眼睁睁地看着我爸死吗？你们怎么就不积极点啊？”

丁海也有点激动：“谁说我们不积极了？他现在这种状况，体温高，术后出现并发症的概率非常高，会更加危险！”

钱宽不讲理地说：“还能怎么危险？你们看看我爸现在都什么样了？我都不怕了，你们还怕什么？怕我付不起钱吗？我都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我现在有的就是钱，让你们做就做，你们就放开了治，多贵的药我都买得起，你们就给他用最好的。”

丁海苦笑了一下：“不是贵就一定管用。”

“这兄弟知道，可总不会有坏处的。给我爸花钱我不会心疼的，兄弟现在有的是钱，穷那是以前，你不知道，兄弟小的时候那叫穷啊……”

丁海抢着说道：“是，是，十一岁才穿上鞋嘛，不容易啊！”

钱宽笑了：“是，是。”

丁海笑着指了下钱宽的鞋：“不过你现在这双鞋可是真不错啊。”

钱宽一下得意起来：“那当然，正宗老人头。这款的，兄弟我一次买了八双，

吉利嘛。你喜欢啊？送你一双，兄弟你穿多大号的鞋？”

丁海笑着：“别，别，千万别！”说完就走，钱宽追着：“不用跟兄弟客气，

我跟你说这鞋穿着那叫舒……”

心外来了个土大款的事一下就在医院传开了。十一岁才穿上鞋，已经成了各科室的笑谈。钱宽每天上午八点准时来，夜里两点才走，精力旺盛，孝心可嘉。

他在走廊里大呼小叫，大家都习惯了，也厌烦了。日子一天天过去，老人的情况不见好转，丁海是主管医生，每天像打仗一样跟钱宽周旋。

终于，老人家的高烧有些退了，钟立行决定给他做手术，钟立行亲自上阵，

心外的人都一起祈祷，希望老人手术成功，早日康复，那样，他们就再也不用看见钱宽了，真让人受够了。他们都没有注意，王冬已经好几天没来科室上班了，

因为钱宽的事闹腾得人人心里很乱。他们更不知道，王冬已经把苏教授接到了外院，准备给他做心脏搭桥手术。

一大早，王冬就来到了医院，换了刷手服，在手术间外刷手。他一夜没睡好，一直在重复手术要点，他还是有信心的，毕竟已经做了那么多活体。

苏教授被推了进来，王冬走过来，看到苏教授，朝他点头。

苏教授微笑着：“王主任，谢谢你！谢谢你帮我安排手术！”

王冬点头，示意护士把人推进去，担架车进了手术室。

王冬走到水池边继续刷手，他手中的肥皂滑落下来，他心头一惊。随即低头去捡肥皂，不知道为什么，他心抖了一下，但很快就克制住了。

半小时后，手术开始了，他看着苏教授的脸，有些发呆。

身边的助手叫着：“王主任，王主任！”王冬看看身边的人，回过神：“手术要点是什么？给我重复一遍。”

“打开胸腔，寻找主动脉，减缓血液流速，诱使心脏减缓跳动，降温以保持心脏不受损害……”

王冬看看助手，再看看苏教授：“好，按流程进行吧。”助手开始操作，一会儿，王冬将一截动脉血管取下，放进冰桶里，对助理说：“好了，现在备用血管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开胸了。

助理拿过一把电锯，开始操作，操作完对王冬说：“王主任，开了！”

王冬听见心脏有力的跳动声，有些心慌。

助理对麻醉师说：“停跳诱导。”麻醉师给液，心脏开始微弱地跳动。

心率速度已经下降，王冬开始操作：“把冰袋拿过来，给心脏降温。”

护士递上冰袋。王冬每一个动作都有些迟疑，看上去不那么有信心，两个助理一直在观察他，他们也有些紧张，毕竟也是他们院的第一次，虽然之前他们去仁华参观过，但他们还是怕出事。

助理紧张地问：“王主任，要不要启动人工心肺机？不然我们改体外循环吧。”

王冬冷冷地看了助理一眼：“你什么意思？我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

助理和麻醉师互相看了一眼，递了个目。令。

助理跑出来，对一个护士说：“去请院长过来。”护士急忙跑开了。

王冬的手术还在进行，面对轻微蠕动的心脏，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下不了手，总是跑神，这让他感觉很差。他也算是个老手了，心脏手术做过上百例，搭桥也做过。他知道自己有杂念了，他太想成功了。他闭上眼睛，静心，准备动手。

院长和几个医生走了进来。

王冬看见院长，有些不悦：“您怎么来了？”

院长不客气地说：“王主任，我听说手术不顺利，我们是不是改用体外循环方式手术，已经一个多小时了，病人怕是要出问题。”

王冬摇头：“不，不需要，我一会儿就结束。”

院长迟疑了一下，走了出去。王冬拿着手术刀，有些迟疑。

助理与麻醉师互相看了看。

院长再次不放心地走了进来，麻醉师摇头。院长走出来，麻醉师也跟着走出来，她忧虑地说：“院长，下令手术停止吧，已经快三个小时了，病人承受不住的。我看他根本做不了这个手术。”

院长看看麻醉师：“手术已经做了一半，怎么停？血管已经取出来了。”

麻醉师说：“只有一个办法，请钟主任过来！否则病人的罪就白受了。”

院长下决心似的说：“好，我去打电话，你去监护，钟主任来之前手术不要往下做了。”

这时听到手术室里一阵惊恐的叫声：“不好了，心脏停跳！”麻醉师急忙冲了进来。

院长也冲进来，对手术室的人高声喊：“快打仁华医院，找钟立行钟主任！快，紧急除颤，开通体外循环！”手术室的人动了起来。

心外办公室的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刚下手术的顾磊冲过来接起电话：“喂，心外！”

电话里传出急促的声音：“仁华心外，你们王冬在我们医院做心脏搭桥手术出事儿了，麻烦你们请钟主任来帮下忙！”

顾磊脸色一下变了：“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况？”

电话里的声音：“您赶快请钟主任来……”

顾磊也急：“钟主任正在手术，你让王冬接电话，让他打我手机！”他放下电话，顾不上换衣服，直接冲进手术室。钟立行正出手术室，顾磊边跑边叫：“钟主任，钟主任！快，快，王冬在外面给人做手术出事了！”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电话，看看是王冬，“喂？王主任，什么情况？”

王冬颤抖的声音顾磊一下呆住了“顾磊，快请钟主任过来，是苏教授！”

“是苏教授！”

丁海正走过来，听到苏教授大吃一惊：“苏教授怎么了？”

钟立行接过电话，边说话边往外跑：“王冬，告诉我什么情况，手术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一行人跟着跑了出来。他们跑过大厅，刘敏带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子匆匆进门，他是苏越，苏教授的儿子，刘敏花了一早上的工夫去学校把他找来的，刘敏看见丁海，急忙叫道：“丁大夫！”丁海回头，看见苏越。

刘敏高举着苏越的手：“丁大夫，这是苏越。”

钟立行和顾磊听见苏越的名字，都呆住了。司机把车开过来，钟立行一行急忙上了车，丁海把刘敏和苏越也推上了车。

监测仪器不时发出各种叫声。手术的人们在抢救。王冬狼狈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血压急速下降，心率紊乱，接着“滴”的一声，人们全都停下了。

钟立行、顾磊、丁海、刘敏和苏越冲进手术室，看到一条直线，全呆住了。苏教授已经死在了手术台上。王冬狼狈地看着钟立行。丁海冲过来，看了一眼床上的苏教授，对王冬叫着：“你怎么搞的，你在干什么？你在搞什么名堂？”

钟立行和顾磊急忙上前查看手术情况，顾磊看着手术台，紧张地说道：“不行了，已经晚了。”

丁海冲过来，一把把王冬推出好远，王冬差点倒下。好一会儿，他默默脱下手套，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丁海泪流满面。苏越冲过来，看到了苏教授的脸，大声哭喊着：“爸爸！爸！”

钟立行忙对刘敏高喊：“赶快把人带走！”刘敏冲过来，把苏越拖出了手术室。

钟立行低声对顾磊说：“赶快缝合起来吧，缝得认真点！”顾磊失神地看着钟立行。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谁都无法接受。刘敏拖着苏越出来，苏越失声痛哭：“这是怎么回事，我爸爸怎么会在这儿？他怎么死了？不是说去仁华的吗？他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说手术；艮安全的吗？他怎么死了？”

刘敏紧紧抱着苏越：“苏越，别哭，苏越，你别喊！你冷静，你冷静。”

苏越哭了起来，刘敏也哭了。屋里人听见苏越的哭声，都沉默。

丁海抹着眼泪。钟立行看着丁海：“先别哭了，你去陪着苏越，这几天都陪着他。”丁海走了出去。

钟立行吩咐顾磊：“你留下，把苏教授的遗体处理好。”顾磊点头。

钟立行对院长说：“我现在要打个电话，请我们的严主任过来，事情没有弄清之前，我建议我们两家对外都不要跟任何人说起。”院长连连点头。

钟立行解释：“我这样说，没有别的意思，人是我们的，手术是你们的，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一定会承担，请放心。”

院长急忙说：“是，钟主任，我放心的！王主任说他能做这个手术，以前也经常请他到我们这里手术……出了这样的事，我艮抱歉。”

钟立行扫视对方一眼，点头。钟立行、院长一行走了出来，王冬一直站在水池边洗手，他不停地用水冲着手。钟立行看看他，两人长时间对视，钟立行说了句：“走吧，跟我回去。”王冬抬头看看钟立行，眼里全是眼泪。

消息传回仁华，武明训立马傻眼！仁华的历史上还没出过这么恶性的事件，手术出意外总是难免，但想不到的是，王冬居然公然把病人偷走，第一次上手就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而且死者是心外的人都熟悉和喜欢的苏教授，太恶劣了！也太不利了！

王冬、钟立行坐在武明训办公室里。武明训脸色铁青：“王主任，你说说情况吧。”

王冬无动于衷地说：“我没什么好说的，手术就是这样，做医生的，谁不会遇到几次意外？”

武明训看了王冬好一会儿：“王主任，我希望你能有一个好的态度和认识。”

王冬却艮干脆：“我的认识艮明确，这是意外。”

武明训皱起眉头：“你现在不冷静，我给你时间，不要急于回答问题，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王冬起身走了出去。钟立行看着王冬前后判若两人的样子很震惊，他以为王冬会痛哭流涕。他急忙对武明训检讨：“武院长，不管怎么说，事情出在我们心外，所以我要承担责任。“

武明训眉头一挑：“你承担什么责任？”

钟立行认真地说：“王冬不具备做这种手术的能力，导致病人死亡，而我，

是科主任，是我管理上的问题。”

武明训怔怔地看看钟立行，点头：“你先回去吧，我们找时间再谈吧。”他目送钟立行离去，开始评估这件事的后果和解决方案，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不要让火烧回仁华，烧到新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