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萌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3
|本章字节:9554字
你们是不是认为,我们医生都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就是因为冷漠,没有人情味,所以病人才会死,是吧?
你,你们偶尔身边死一人就这么难受,我们要面对多少人死去的场面,而每个人,我们都是付出最大的努力去挽救!
不管是出现意外的患者,还是早就已经知道是无能为力的患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的时候,那种复杂的情绪是你们这辈子、下辈子也体会不到的……
武明训穿过走廊,走进办公室,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早上好,武院长!”武明训一边回应着一边进了办公室。这是武明训接到起诉书的一个星期,一个星期里他露面少了。医院里的人知道他心烦,没人敢招惹他,他就生活在自己孤独的愤怒中,内心很焦苦。
他换上白大褂准备去查房,刚走进外科病房的走/,老远就听见一个男病人在大呼小叫:“疼死我了,大夫,求求你们再给我打一针吧!”
武明训走过来,看到江一丹和一个护士匆匆走进病房,急忙跟了过去。
很多人不了解,麻醉医生除了手术麻醉,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治疗疼痛,很多病人如果有疼痛,需要麻跨医生出面,因为治疗疼痛的药品属于管制药品,容易成瘊,必须有麻醉医生的处方。
病人看上去四十多岁了,胡子很长,很胖,躺在床上呼爹喊娘,大呼小叫,不用说,是一个意志薄弱的人:“哎呀,疼死我了,哎呀,疼死我了,我的妈呀,疼死我了!”
江一丹走过来问:“怎么不好?”
“大夫,我疼,我腿疼!”又是一通大呼小叫。
边上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急得团团转:“儿啊,你别叫了,大夫来了,你就别叫了!”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你们都不心疼我!”
武明训走进来,问边上的医生:“怎么回事?”
一个小大夫低声说:“脉管炎,腿疼,叫了一晚上了。这人可太矫情了,四十好几的大人了,拉屎撒尿全在屋里,让他七十多岁的老娘伺候,真想给他一巴掌!”
武明训已经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以前碰见这种病人,他总是耐心说服教育,再给他打上一针,但今天他;生气,他决定教训一下这小子,他走过来,站在病床前:“你,哪儿不好?”
病人看看武明训:“大夫,我腿疼,我得了脉管炎,我要死了,快救救我吧!”
江一丹知道武明训要出招了,轻轻碰了一下他。武明训把江一丹的手挡开了。
老母亲着急地说:“儿啊,你别叫了,忍一忍啊!”
武明训温和地问:“你哪条腿疼?”
“右腿。”
武明训用手指压他的右腿:“这儿疼不疼?”
“疼!”
“这儿疼不疼?”
“疼。”
武明训飞快地换成左腿:“这儿呢?”
病人叫着:“疼!”
周围的人全笑了,病人有些不好意思。
武明训正色道:“赶快给我起来,下楼跑一百米,回来哪儿都不疼了!”病人越尬地说:“我就是疼嘛!”
武明训板着脸:“你老母亲七十多了,让她给你端屎端尿,像什么样子?”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武明训向手术室方向走去,江一丹也跟了出来,她笑嘻嘻地看着武明训:“好多年没见你这么认真严肃过了。”
武明训苦笑了一下,收拾了这个病人,让他心里多少有点气顺了。他年轻的时候当住院医,收拾不听话的病人是出了名的,说真的,当医生的谁没有几个撒手锏,就看用不用了。
江一丹当然知道武明训在想什么,她太了解武明训的脾气了,他能修炼成现在这样子真是不容易。两人一前一后往手术室走,江一丹挺着大肚子,走路像只企鹅,武明训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身后有人喊他:“武院长。”
武明训回头,是他最讨厌也最头疼的记者叶惠林,不由得皱起眉头。江一丹也停下来,有点担心。
武明训对江一丹说:“你先去吧,我马上就来。”
江一丹不放心,目光掠过叶惠林的脸,向他微微点头,转身走开了。
叶惠林客气地对武明训说:“你好。”
武明训忍着厌烦,客气地回答:“你好!”
叶惠林脸上挂着讽刺的笑容:“武院长,你今天脾气好像不错。”
武明训气得咬牙切齿,转身就走,叶惠林跟在后面。
“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是来跟踪王欢医疗案的。”
“我忙着呢,一会儿要上手术。”
“我不采访你,刘晓光约我来的。”
正说着,刘晓光从远处跑过来。刘晓光先忙着对叶惠林说:“对不起,我来晚了。”又向武明训说,“我约了公证处的人一块儿看王欢的病历,希望你不要介意。”
武明训转身就走,刘晓光和叶惠林跟了上来。武明训恼怒地说:“你们跟着我干什么?看病历去跟病室联系,我忙着呢。”说着要走。
叶惠林挑衅地说:“哎,武院长,你别走,我还有问题要问。”
武明训警觉地问道:“什么问题?”
“我想知道,通常情况下这种官司的程序,还有,你面对这场官司是什么态度。”
武明训冷笑了一下:“程序?你不是跟刘晓光来的吗?他是律师,你让他告诉你!”
刘晓光有些不安,伸手想制止叶惠林。
武明训走过来:“至于心情,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如果不是医生,如果不当这个院长,第一件事是往你脸上打一拳!”
叶惠林显然生气了:“你……”
武明训逼近一步:“我什么我?就是你这种人,自以为是,在这儿惹是生非!
还有你!”指着刘晓光,“你简直混到家了!别再说你是我同学!我们现在是对手,是对手就拿出对手的样子来,别来这一套!”
武明训掉头而去,刘晓光急忙追了过来:“明训!”
武明训头也不回,刘晓光冲过来,挡住他:“武明训!”
武明训停下。
刘晓光说:“你现在有情绪,我能理解!我必须告诉你,你是医生,我是律师,我必须站在弱者一边!”
“别跟我说弱者!我现在才是弱者,我就像一条鱼让人放在案板上,只能等死,连动也不能动!”
“明训,我知道你的心情,本来,我接这个案子,也考虑了很长时间,如果我不接还会有别的律师接,这是第一。第二,关于王欢,我知道你对他艮好,但是你再想想,一个年轻人,本来正是生机勃勃的年龄,得了病来医院做了手术,
却又感染上了肝炎就那么死了,你能说你们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武明训大声但冷静地说:“那不叫感染,那是肝脏衰竭!就是人的整体器官全面衰竭,表现在肝脏上,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说完转身就要走。
刘晓光再次拉住武明训:“作为病人,他们没有知识、没有能力理解你说的那些,他们只是想知道儿子是怎么死的。如果你真的没错,让家属、让社会了解你说的这些也不是什么坏事,一个社会不能总是强者说话,也要让弱者发出声音,这是我律师的责任,也是你做医生的必须向社会负的责任!”
武明训不耐烦:“我没有精力去管那些死人,那些活着的人已经让我忙得焦头烂额了,我是医生,不是牧师,医院不是慈善机构,不负责安慰死者家属的灵魂!”
“明训,你让我;失望,你不是牧师,医院不是慈善机构,你都说对了,可是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是让我觉得刺耳!我告诉你,王欢的母亲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你们在王欢死后变得;冷漠,没有人关心她,没有人安慰她,她受不了,
可以说是你们激化了矛盾!”
武明训愤怒到极点:“她这样说太没良心了吧!我们的热情全用在抢救上了,我们的同情心就是努力让孩子多活一分钟!她没看见我们都做了什么,她没看见丁海的眼泪吧?她只看见丁海喝了酒。我们规定,医生不能喝酒,如果休息时间喝过酒就绝对不能上岗,丁海那天本来也不当班,可是如果不是他第一个跑过去,那孩子就会死在他母亲面前,吐血而死!哪个母亲能承受这种打击?孩子死了,我们给她单独开了监护病房,全部免费,她还希望我们怎么样?给她的孩子披麻戴孝?你们是不是认为,我们医生都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就是因为冷漠,没有人情味,所以病人才会死,是吧?你,你们偶尔身边死一人就这么难受,我们要面对多少人死去的场面,而每个人,我们都是付出最大的努力去挽救!不管是出现意外的患者,还是早就已经知道是无能为力的患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的时候,那种复杂的情绪是你们这辈子、下辈子也体会不到的……”说到这里,武明训有点哽咽,调整了一下情绪之后继续说:“我们能怎么样?陪着家属捶胸顿足?和家属抱头痛哭,然后再喝醉了睡上三天?不能!我们要保持绝对的冷静,因为还有下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在等着我们。我们实在做不到上一秒还痛哭流涕,下一秒就冷静地站在手术台上切开另一个人的胸腔。所以面对死亡,我们只能保持一种假装的冷漠,这是我们的自我心理保护!否则每个人都会崩溃,你明白吗?”
刘晓光瞠目结舌,随即沉默了。江一丹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站在武明训身后,武明训回头看到江一丹,怔了一下。
江一丹眼圈有些发红,轻声说:“手术要开始了!”
武明训怔了一下,急忙走开。
刘晓光下意识地跟了几步,失声叫道:“明训……”
武明训回头。刘晓光眼圈红红的,担心地问:“你没事儿吧?”
武明训冷静又冷淡地说:“放心,我知道我是医生!”说完匆匆离开。江一丹意味深长地看了刘晓光一眼,向他微微点头,走开了。
叶惠林与刘晓光对视,叶惠林说:“这个武明训,真是强人啊!”
刘晓光怔了一下,对叶惠林说:“小叶,不好意思,我想单独处理这些事,如果你没事,就回去吧!”
叶惠林也怔了一下:“刘晓光,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改主意了?”
“不是,但是,我不想再让你跟我一起,这样会给他们很多压力!”
叶惠林若有所思地看着刘晓光:“好,我知道了。”
武明训沿着走廊大步走过来,他还沉浸在愤怒中,但努力克制着。江一丹大着肚子走得很急,有些艰难。武明训回头看了江一丹一眼,仍然大步走进手术室。江一丹在门口停下,喘了几口气,然后走了进去。
他俩很快换好手术服,走到水槽边上开始冲洗胳膊和手。好一会儿,武明训才平复下来,走进了手术室。病人已经麻醉了。武明训走过来,开始手术。他端着肩膀,动作有些僵硬,伸手要止血钳,护士急忙递上。武明训没接稳,止血钳掉在了地上。
武明训看了一眼地上的止血钳,对护士怒道:“你怎么回事?不想干就出去。”
护士慌忙说:“对不起。”重新拿了一把速到武明训手里。
手术室气氛突然有些沉重,江一丹微笑着:“大家坚持一下,手术完了武大夫请大家喝咖啡。”
一位年长的医生笑着:“真的吗?听说医院门口新开了一家星巴克,要请就请我们喝星巴克的咖嗓。”
江一丹笑着:“星巴克,那玩意儿多小资啊,要喝就喝钟主任亲手做的蒸馏咖啡,那个呀,其实更小资。”
医生和护士都笑了,武明训感激地瞟了江一丹一眼,之后放下了一直端着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