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惠林坐在办公室电脑前发呆。走席里传出一阵脚步声，随即主编的脸探了进来。叶惠林看见主编，急忙起身：“王主编！”“小叶，还不走？”看看叶惠林脸上贴的创可贴，担心地问，“你没事儿吧？”叶惠林摇头：“没事儿。”

王主编在叶惠林对面的座位坐下，说：“我都听说了，刚才，卫生局宣传处的同志给我打了电话，说想找时间跟我们沟通一下。小叶，你对这事儿怎么看？”

说真的，王主任，我心里也很矛盾，我们在报社，天天接到的都是读者、患者的投诉，说医院的问题，那些事听起来真的很气人，可我们去采访调查，医院动不动就把人往外轰，一问三不知，要不就左推右挡，我们不这样做，也引不起他们的重视，你不能说医院是没有问题的，可是今天，武明训说的那些话，包括那个钟立行说的那些话，又不能不让我想……我现在真的有点困惑了。”

主编点头：“嗯，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想，医院问题是有的，患者这边问题也是有的，问题的关键在于有效的沟通我们肩上的担子也很重，可能我们都要重新思考这些问题了……”

和王主编沟通之后，叶惠林前思后想大半天，随即作出一个决定。他迅速收拾好工作包，离开报社再次前往仁华。

走进医院大厅，导医台前的护士看到了他，怔住了，嘴巴张了张。

叶惠林向户士点头，把士吓了一跳，急忙地把头扭向一边。武明训边走边打着手机，进了大厅：“叶记者，我想你再到医院来一趟，我下午有个手术，晚点见……”话没说完，他就看见叶惠林在大厅里接他的电话，他挂断手机，停下来看着他。两人互相看了好一会儿，武明训往前走，叶惠林跟了过来。

“武院长！”叶惠林主动打了个招呼，“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武明训一惊，看着叶惠林。

“我们主编批评我了，那天您和钟主任的话，我也听进去了！”

武明训愣了好一会儿，说：“我请你来也是跟你道歉的！”叶惠林表情惊讶。武明训带叶惠林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拉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放在叶惠林面前。叶惠林有些困惑，拿起桌上的纸看着，是刘敏的遗书，他飞快地看了一遍：“刘敏，不就是那个护士长吗？”

武明训点头：“是，就是她！”

叶惠林手有些发抖：“这，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武明训沉痛地说：“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这是我犯下的错误，本来应该是我受的惩罚，现在却让一个脆弱的女人承受了。”

叶惠林飞快地看着遗书。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吗？我现在把最真的东西给你看！你以为我是怕？我不愿意记者采访是怕你们知道真相？我过去只是害怕真相不能有效地揭示，所以，我请求你，如果你想知道真相，那就说最真的，别扭曲，别任意剪接！”

叶惠林惊讶地看着武明训。

武明训难过地说：“知道我为什么生你的气吗？是因为你真的不够客观！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因为不明原因的高烧被送进了医院，治疗四十多天后，不治而亡，花了高达一百八十万的医药费！这样的导语，这样的介绍，这不是介绍，是结论，一顶大帽子直接扣到了医院头上，民众怎么看？怎么想？医生成了什么人？为什么不听听我们的声音？”

叶惠林有些尴尬：“对不起，我过去是太主观了。”

武明训接着说：“你把我们放在了解释的位置上，我们作任何解释都是无力的，知道那种无力感吗？这样的环境，这样的背景，有谁能听我们说话？听我们把那些复杂的漫长的瞬间万变的医疗过程，复杂的诊断过程讲给民众听，有谁愿意听，有谁能听得懂？当你面对一个不信任你的人，或者根本不愿意信任你的人，你有什么可说的？只要一句话：怎么治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只知道人死了，四十天，一百八十万，这三点足以把任何人压垮！”叶惠林呆呆地看着武明训。

“偏执的人最有杀伤力，无知的人最有杀伤力！当社会普遍质疑一个行业，

当医生被放在社会情绪的对立面，我们只能选择沉默！但真相、正义就在这种质疑中被淹灭了。我们有七百八十万医生，这七百八十万里大多数是好的，可是你们这样一说，我们有什么可说的？”叶惠林怔怔地看着武明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武明训颓然在椅子上坐下：“这一年里，我们两个吵吵闹闹，其实我心里也不好受，我一直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是在维拉医院的利益，所以，我对你态度很强硬，但是这一次，刘护士长的死，却让我看清了真相……‘如果这个世界有是非，有正义，那么我们的奉献就是崇高的，否则就是受罪……’这是刘护士长给我最后的话，我看到这些，心都要碎了！”

叶惠林呆呆地看着武明训。

武明训伤感地说：“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一切本来应该由我来承担，却让刘敏，刘护士长，一个脆弱、自尊又敏感的女人来承担了，我觉得罪恶……”

他搓了一下脸，目艮圈红了。

叶惠林看着武明训，武明训看了他一眼，把脸扭向一边。叶惠林看了看手里的信，轻声问：“武院长，这封信，我能带走吗？”

武明训抬头看看叶惠林，叶惠林解释说：“如果您同意，我想，把这封信的一部分内容，在报纸上公开。”

武明训长时间看着叶惠林：“这，不合适吧？”

叶惠林思索着：“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我只是觉得，4艮想让人们知道刘户士长的故事，她的委屈，她的压抑”

武明训长时间看着叶惠林：“你决定吧，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只希望，不要再一次伤害到刘护士长，还有她的孩子、她的丈夫。”

叶惠林肯定地说：“我知道怎么做，我知道的。”

叶惠林走到主编办公室门口停下，很无力地站着。主编正在与人谈话，抬头看见他：“小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叶惠林把录音笔和刘敏的遗书拿出来：“王主编，我拿到了一个采访资料，不知道怎么处理，想让您帮我看看。”

主编困惑地看着他：“你已经是很成熟的记者了，什么资料还有你处理不了的？”

叶惠林低下头，主编急忙对身边的人说：“这事我们回头再议吧。”

叶惠林把刘敏的遗书拿给主编看，并请他一起听了武明训的录音。

主编看完，手有些发抖：“小叶，发吧，我给你一个整版，做一些技术处理，别伤害到刘护士长的丈夫和孩予，把武明训的话也放上去，技术上处理一下！”叶惠林有点担心：“王主编，谢谢您，可是，您，不怕，读者说我们报纸突然转向，现在老百姓对医院的抱怨可是；大……”

“不怕，小叶，我要亲自写个编者按，我们各个角度都报，不怕！”

叶惠林坚定地点头：“谢谢您，王主编，我这就去写稿。”

两天后，报纸的头版头条，出现了叶惠林的文章：“一个女护士长的故事”的半幅专版，内容除了刘敏的遗书内容和记者采访专稿外，还有一篇很有分量的编者按：“一个长年坚守在一线的女护士长，因为一时心理失衡，做了不该做的事，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选择轻生，她用死洗刷自己的耻辱，也给了我们活着的人的心头重重一击，我们探讨医患失和，探讨医疗费过高，是想制造悲剧吗？医院、医生、患者、民众、社会，我们每个人都在充当什么样的角色？女护士长恳求已经离婚的丈夫无论如何不要让女儿做护士，若干年后，谁来给我们治病？我们一直在抱怨医院，抱怨医生，但我们是合格的患者吗？因为压力，医生有话不能说，不能与社会作有效的沟通，导致整个医疗行业形成强烈的自我保护，反而造成真相不能有效地揭示，这是一种正常现象吗？”

叶惠林的文章轰动了，这天上午，医院的各科室，到处都是这张报纸，仁华的人心里总算舒服了些。虽然刘护士长的死让人惋惜，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人替他们说话了。

坐在医院会议室，武明训和老洪面对面地坐着。桌上放着那张报纸，老洪把报纸对着武明训晃了一下：“明训，报纸我看了，很受震动，你工作做得不错。我觉得，跟社会沟通，跟大众沟通，这是一个艮好的开始。”

武明训难过地对洪组长说：“洪老师，我今天来，是想把我所有的想法全都说出来，我想过了，我要把所有的想法都说出来。”

老洪严肃地看着武明训：“好，明训，我一直等着这一天，我知道你会这么做的……”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对武明训说了声，“对不起，这个电话我要接。”老洪挂断电话说：“明训，局长打电话来，他想亲自跟你谈，我们现在就过去，你觉得怎么样？”武明训点点头。“别紧张，该怎么谈就怎么谈！”老洪安慰武明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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