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医生，是世上最辛苦的群体，其实在全世界，做医生都是一样的辛苦，而中国的医生承受的就更多一些，有时，我想想那些手术，那些忙碌的工作……我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江一丹已经怀孕八个月了，还在手术室里工作，每天两台手术，面对着血污、病人、病毒和混乱的人们的情绪。我们医院专家少，医疗资源少，医生少，病人看病难，好不容易排了队，医生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当然不愿意。要是花了钱，又没有好的疗效，就更会把怨气撒到医院头上。我知道，病人们很不容易，他们生了病，身体上承受着痛苦，又要花很多钱，治不好当然有情绪，但是，他们不知道，医学是有局限的，医生不是万能的，医生和患者是一体的，共同面对的是疾病！如果是一个正常的医疗环境，这些东西都可以通过沟通解决，但现在，因为中间的一个‘钱’字，就都没法沟通了。局长，原谅我说得太直接了……医生本来应该是一个高尚体面的职业，医生的受人尊敬不仅仅在于表面的尊严，尊严的后面其实是权利，是用最好的方式救治病人的权利，可是现在，很难做到！医生和患者，他们本来应该是相互信任、相互依存的关系，突然让多这样的因素隔离开了，医生想用最好的方法给病人治病，可是做不到，患者想得到最好的救治，也做不到，于是互相提防、互相猜忌，这样的局面怎么能治好病？古语说‘医者父母心’，医生哪还有这价胆量！”

局长陷入了深思。

武明训还在激动地说着：“医生叫苦，患者叫苦，我这个副院长就成天应付这些事，我整天考虑的就是怎么能让我们的医生和护士们平衡。光凭信念，没办法团结队伍，医生们也要养家，要生活，我们医院，已经做得艮过分了，我没有能力给医生们更多的奖金，也不主张这个，我每天向他们讲的都是奉献……到了现在，当我自己面对危机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多么对不起他们，我真后悔给他们谋的福利太少了，我是认真的，局长，我很后悔！我武明训不爱钱，不贪不占，可是，我凭什么要求我的几千名员工跟我一样？我拿什么去补偿他们年复一年曰复一日的辛苦？”

武明训突然有些伤心：“其实，这些都不是理由，都不是，不管有多少个理由，病人是最辛苦的，他们是把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命交给我们，我们就算再难，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做？有什么理由……”局长默默听着武明训的话，武明训说不下去了。屋内一阵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武明训深吸一口气：“我说得太多了，这些天，我想了太多太多，这一次的事件，其实是我们整个行业、社会心态的一个缩影，局里要处分我，不管怎么样，我都接受，不管面临多大的压力，什么样的质疑，我都会面对。”

局长长时间看着武明训，看着他坚毅的表情：“明训，你能敞开心说这么多，

我很高兴，你说的这些也一直是我在思考的。这一次，我打算跟你一起面对，我们4故错了，我们向社会承认，请求原谅，社会有误解、有偏见，我们去解释、去引导，你说得对，是到了该说真话的时候，也是到了该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武明训走出卫生局大楼，钟立行正站在门外等他。武明训看到钟立行，一怔：“你怎么来了？”

钟立行一笑：“路过！”

武明训一怔，随即有些感动：“好，那我们就走走吧，晚上在外面吃饭，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夕阳了，也没在街上随便走走了，你也是吧？”

钟立行理解武明训的心思，说：“我好像从来就没见过夕阳，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样。”

武明训苦笑一下：“好，那我们就逛个够，江一丹就要生孩予了，她一直说让我陪她去买婴儿床，干脆，我们两个去逛商场，给孩子买东西吧。”

两个男人逛街的场景是可以想象的，但这也让武明训和钟立行有了另一种对生活的体验和感受。

武明训和钟立行沿着街道走过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婴儿用品，很是杂。

两人互相看看，武明训尴尬地笑起来：“买这么多，真的走路回去？”

“是啊，真是不少，走一走吧，难得走一走。”

“好，走就走，你还记得我们上大学，有一次去看电影，回来没车了，我们也是走了四个小时才回到学校的，今天怎么也不会走四个小时吧。”

两人沿着街道往前走，他们身后，街灯依次亮起来。

武明训看看身边的钟立行：“立行，谢谢你来接我，我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没这样轻松过了。”

钟立行微笑无语。

武明训问道：“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钟立行点头：“嗯。”

“你，为什么还不结婚？”

钟立行怔了一下，随即笑了：“我也不知道，太忙了，没时间。”

武明训眉头一动：“就这个？”

钟立行飞快地看了武明训一眼：“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武明训笑笑：“没什么，好奇！”

“同样的问题，也有一个……朋友问过我，我真的没想过，可能，真的就是太忙了，没时间吧。”

“你这么说，我信，我们真的都太忙了，有时忙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钟立行望着夜色中的街道：“我是个对生活不太关心的人……从我选择学医的那一天开始，从我第一次拿起手术刀的那天起，我就已经选择了一种不同的生活，我不能想象，离开手术室，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所以，在我内心深处，一直有一种恐惧，也许，我也许害怕那种感觉，害怕日常生活会让我失去对一件事情的专注……”

“那，你不会有孤独的时候吗？这么多年你不觉得孤单？”

“我没想过，我可能享受这种孤独吧！在美国的时候，我曾经治疗过一个女病人，有一次她对我说，当有一天，你发现你的情绪不能用语言表达出来，而宁愿让自己渐渐消失在深夜亮着华丽街灯的街道上，这就是孤独，那时候，我是有过那种感觉的，我心里对她，也有过瞬间的感情”

“那后来呢？”

钟立行思索了一下，好像沉浸在回忆里：“她出院了，我也就把这些都亡了”

“你没再找过她？”

钟立行笑笑摇头，“我……我没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武明训哑然而笑：“你呀，就是个呆子！”

钟立行也笑了起来：“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两人继续往前走，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走了一会儿，武明训突然说：“我突然觉得，我对不起江一丹，我真的忽略她太久了……”

钟立行紧张地看着他。

武明训说：“我这些年一直忙着工作，很少关心她的感受，忽略她作为一个医生的职业理想，我想她心里有时一定艮孤独……”

钟立行看看武明训，有些尴尬。

武明训急忙说：“不过你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说实话，我很感谢这一段时间的经历，我发现，当你拼命想抓住一样东西的时候，世界在你眼前是不存在的，而你把一切都放下，世界就在你眼前。我现在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钟立行深吸一口气，说：“我也有这种感觉，其实，每一次进手术室，每一次下了手术，我都有劫后余生的感觉，也是因为有了这种感觉，也会让我们更珍惜每一天的生活，我想这就是我们医生的心情吧！”

武明训看了钟立行一眼，默默地点头。

武明训用钥匙打开门，进了屋，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换上拖鞋。他大声叫着：“我回来了！”走进客厅。

江一丹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开着。她头歪着，肚子大大的，姿势很难受。武明训关上电视，听到江一丹发出轻微的鼾声，武明训有点不敢相信，走过来，再次听到了江一丹的鼾声，他眼睛一下湿了。

江一丹头发挡住了脸，他伸出手想替她理一下，手却停住了。

武明训长时间凝视着妻子，一动不动。

丁海坐在宿舍发呆，罗雪樱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饭。丁海看见罗雪樱，

坐着不动。罗雪樱走过来，丁海让开椅子，坐到床边，罗雪樱在椅予上坐下。丁海说：“你不用这么关心我，我这个人一无是处！”

罗雪樱有些生气了：“丁海，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幼稚？”丁海看看罗雪樱，不再说话。

罗雪樱：“丁海，我可以告诉你，我恨你，4艮讨厌你……可是，我又觉得，

喜欢一个人，有时和恨一个人，是分不清的，我讨厌你身上的很多毛病，可是又愿意跟你待在一起，因为我说什么你都知道，你做的事我也了解，如果你一直都艮顺利，我可能不会跟你在一起，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对你有一种责任……”

“你，当大夫当出毛病了吧？把我也当成你的病人了？你不需要对我负什么责任！你不是我什么人！”丁海依然用一种有点满不在乎的语气说着。

罗雪樱一下哭了起来：“丁海！”丁海愣住了。

罗雪樱轻声问道：“那你以前说的那些话全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只是逗我玩玩，拿我寻开心？”

丁海有些慌了：“我没有，我不是，我只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罗雪樱说道：“丁海，你别这样，你别用假装冷酷折磨我！我以后也不假装高傲了，其实，在我心里，这么多年只有你一个人，我喜欢你，喜欢你聪明、阳光，喜欢你逗我、拿我开心，你总是告诉我女孩子不要这样，不要那样，我喜欢你这样说我，你让我觉得我除了是一个整天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更是个女人，

我喜欢这种感觉！”

丁海听到罗雪樱的话，完全愣住了：“雪樱，你说的是真心话吗？真的是真心话吗？”

罗雪樱哭着：“人家骗你干什么？”

丁海冲过来，一把抱住罗雪樱：“雪樱，雪樱，我爱你，我喜欢你，我就是怕你不喜欢我，看不起我！你要是喜欢我，我就天天逗你开心，我就再也不让你为我担心，让你为我哭了。”说着没头没脑地就亲。

罗雪樱开始还有些紧张，随即两人热切地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