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歌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4
|本章字节:12594字
车窗外阳光灿烂,几乎有点刺眼。
夏定中闭上眼,突然有了强烈的尿意。
车窗虽然开着,但感觉还是闷得厉害,如果不是双手被反铐着,夏定中真想使劲揉揉胸口。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应该后悔,或者说是否应该懊恼。
现在一步步回想起来,那真像是一个俗气的三角恋故事。
这个故事同样应该从两年前开始说起,其梗概大致如下:同在一家医院工作的两位年轻人,夏定中和王建国,既是同事又是朋友,同时喜欢上了护士丁小丽。夏定中在药剂科看管库房,长相俊朗,性情温厚,王建国则是一名体格强健的锅炉工,长相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平淡无奇,脾气也不大好捉摸一按理来说,夏医生和王工人应该玩不到一起去,但两人都是围棋爱好者,一来二去还是成了好朋友,一有空闲便凑在一起捉对厮杀。顺便说一句,王建国还是正儿八经的围棋四段,得过好几个叮叮当当的奖杯。
如果用不太苛刻的眼光去看,护士丁小丽大致来说得算是漂亮姑娘,用句***不类的话来形容,那就是像个“邻家女孩”。事实上,丁小丽还真是王建国的邻家女孩,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简直是如假包换的青梅竹马。据说当年女小朋友丁小丽被外校的浑小子纠缠,男朋友王建国偷出一根老爸的牛皮皮带,孤身一人抽退过好几个半大小子,在街区名震一时一这个小故事实际上是在告诉你,王建国和丁小丽的交情,有点像罗马城一样,绝不但是,任何人都能猜到的结局是:现在的丁小丽喜欢的是长得比较好看的夏定中。
刚才已经打过招呼了,这是个有点俗气的故事,但是心平气和地按情理来推断,这个三角框架完全成立并相当合理。
警车一路飞驰,转入一条僻静的黄泥路。夏定中暗暗计算了一下行车时间,估计目前已离城二十公里以上。他真希望警车不要停,就这么一直开下去。
车辆渐渐减速,黄泥路的尽头,大片空旷的田野当中,出现了一片形式古怪的建筑。
是入的得的,立一排扎眼的铁丝网,墙角边还矗立着一座高高的岗楼。夏定中注意到,岗楼上正站着一名全副武装的武警在那儿东张西望,当然正规的说法是“了望”。
警车驶进大院,在一所平房的门口停了下来,一名留着络腮胡子,没穿制服,嘴边叼着香烟的中年汉子听见引擎声后慢吞吞地迎了出来。论格局,这地方一点儿也不像人们印象中严肃、阴森的看守所,倒有点儿像一家中等规模的村办企业,似乎并没有多少想象中的牢狱气象,只是四周安静得有点儿异乎寻常。
“大胡子,给你送新兵来啦。”驾车的小警察探出头去,笑哈哈地打招呼。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大胡子吐掉烟蒂,笑出了一脸皱纹,“这小子什么专业?”
“金光灿烂!,还冒了尖!,蛮有出息的。”身边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警察朝夏定中一仰下巴,“喂,下车吧。”
“呵呵,看不出来。”大胡子把夏定中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上去挺斯文的嘛,爆冷门了。”
“真是大爆冷门。”中年警察飞快地填写着有关的交接材料,“你知道他把谁挑了?”
“谁?”大胡子明显来了兴趣。
“城西的宝宝。”中年警察很难得地咧嘴一笑,“让他给放了红汤,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呢。”
“是那个一只耳朵的宝宝?”大胡子一脸惊宅,“咱们这里的老客人?”“没错,就是那个宝宝。”中年警察取出钥匙帮夏定中打开手铐,“那小子算是白混那么多年了,居然栽在一个老百姓手里,以后还怎么混啊。”
“这小子不是吃社会饭的?”大胡子指着夏定中问。
“宽松点儿说,恐怕算是良民。”中年警察答道。
“应该算是为民除害了。”开车的小警察笑哈哈地说道,“武松斗杀西门庆。”
“行啦行啦,什么乱七八糟的,咱们回去吧。”中年警察拍了下大胡子的肩膀,“下回见吧。”
小警察地的西,打道。夏定中然得,大的来,这警察竟然显得那么可亲,真不愿意他们俩就此离去。
“跟我来吧。”大胡子看上去心情不坏,所以马上来了点儿小小的幽默,“既不是相亲也不是请客吃饭,就别客气啦。”
夏定中加快脚步,跟在大胡子身后走进里面一间空荡荡的屋子。
屋子不大,没什么陈设,只有墙角里摆着一个类似于饭店里的账台或宾馆服务台那样的高柜,白色的粉墙上醒目地用红漆写着四个大字:闲人禁人!
夏定中暗想,这一忠告有点儿多余,大概再闲的闲人也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瞎逛吧。
“站过去。”大胡子指着墙边的一块木板命令道,“脱鞋站上面去!”夏定中老老实实地脱掉鞋踏上木板一墙上画着一条刻度尺。大胡子的助手,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刚才一直坐在柜台后专心读报,凑近来看了看刻度,像叹气一样报出了一个数字:一米七十。
“个头倒蛮高。”大胡子像放小鞭炮一样扑地一声吐出口腔里的一股压缩空气,借以表示心情轻松’“你把宝宝放倒了,该评你个民族英雄啊。”
说完这句很有人情味的体己话,大胡子从“账台”下翻出一份表格,飞快去。夏定中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发空,莫名其妙地联想起小时候有一次跟父母去动物园玩,走散后,心里也是这种空空荡荡的感觉。
“来,美容一下。”大胡子找出一把理发用的推剪,扭头对身后的一扇小门叫唤了一声,好像不是阿二就是阿三,或者诸如此类的称谓’
门内有人噢地答应了一声,闪出一个短小精悍的中年汉子,胸口别着一块牌子,也剃着光秃秃的脑袋。夏定中有点儿奇怪,这厮显然不是警察,样子倒有点像罪犯,怎么能这般自由地跑进跑出?
“低头!”阿二或者阿三一巴掌扇在夏定中的后脑壳上,“弯腰!”
这样站着剃头还是第一次,夏定中低头、弯腰,以便小个子能轻松操作。冰冷的夹剪贴着太阳穴咯噔咯噔地往上推,好在剃光头也没多大讲究,三下五除二,头发纷纷落地。
“到黑板前去站好!”大胡子用粉笔在一块小黑板上写下“!0:k1035”的字样,往夏定中的怀里一塞,又变戏法般取出一架照相机。
咔嚓一声,夏定中茫然的脸,包括胸前的黑板被一同摄入了镜头。现在,夏定中,庆大公司总经理,在这二十一世纪美好的年代里,正式变成了k1035号。
夏定中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想,这两张照片肯定是平生最糟糕的照片了。想从前,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丁小丽同游,拍下的那些照片才叫神采飞扬呢,哪像今天这样哭丧着脸,光着个像被狗啃过了一样的葫芦瓢。唉,也许怪来怪去就怪自己没有当老板的命,就像老爸说的那句话:安安分分地领月工资有什么不好?开公司,你是那块料吗?
现在想起来,当初公司的开办确实非常草率,基本上是源于一句玩笑话——记得那是一个休息天的下午,两人凑在一起下围棋,下着下着都觉得有点儿无聊,王建国突然把棋盘一推,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我说,咱俩合伙做生意吧……”
难道你真的甘心一辈子待在医院里,小夏进去,老夏出来?王建国一而再、再而三地问道。这句话实在算是触到了夏定中的痛处,看看周围人,也没有什的,些头,着一的粉刺一样鲜亮地鼓起来了。猪头们买车的买车,买房的买房,冬天去泰国看人妖,夏天去大连泡海水,中华烟还只抽硬壳的。调转头来看看小哥俩一个是终年窝在死气沉沉的药剂科,一个永远都是脏兮兮的锅炉工,转眼间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老婆却还在天上飞呢。
实事求是地说,王建国要比自己有头脑,围棋四段不是浪得虚名的,如果不是有时候脾气坏点儿,简直是个天生的生意人。
王建国的规划像一盘棋的布局那么完善:公司怎么开、生意怎么做、步骤分几步,一切都井然有序,简直就像一位领兵打仗的司令员。按王司令的计划,第一步是筹集十万元的资金注册公司,据说这是个起步价,再少就去菜市场摆葱摊算了。然后租房子、装电话、印名片,开张大吉。究竟做什么生意,当然是极其重要的事,如果连这点儿都没想好’那就成白痴了。咱哥俩在医院混了这么多年,还不靠山吃山?
不用说,王建国看中的就是自己在医院里上上下下良好的人际关系,特别是和采供、财务方面的头头脑脑关系熟络,说得上话,办得成事。事实证明,王建国没看错人,业务的开展出乎想象地顺利。十万元的资金,王建国拿出了六万现金,余下的四万好办多了,夏定中找朋友开了些电脑、空调之类的发票算是实物资金,再拿出两万来块现金就凑齐了。执照下来,王建国出资比例大,自然是法人代表兼董事长,夏定中也不赖,总经理,听上去还更响亮点。靠山吃山的战略真是太英明了,小哥俩先从小生意做起,瞄准医院用量极大的产品,如一次性针筒、输液器、医疗料材等,靠着得天独厚的环境条件,先挤走原来的供应商,再跑外地联系来品质优秀但价格更低的产品,争取更大的利润空间,再加上财务方面能够及时回笼资金,所以来来回回滚了几圈,马上就有了令人惊喜的盈利。一年不到,一口气办下注册资本增资五十万的手续,申领到增值税发票,有资格研究大一些的生意了。
“喂,转过身去,把衣服脱了!把短裤和袜子全都翻个面!”大胡子在身后说。
声音一点儿不响,但正在胡思乱想的夏定中还是被吓了个激灵。他赶紧转过身去,任由大胡子从上至下搜身,关键地方是衣领和袖口、裤管,完事后又拿出一把老虎钳,夹住夹克衫上的拉链头死命一扯,把那金属小把手拆了下来。这就意味着,这件几百块钱的夹克衫就此宣告报废。
但是,这件厚实的夹克由一种类似粗呢的杂花面料制成,胸口的内袋口正好被上下两条宽大的褶边所掩盖,不翻开来看根本发现不了,总算幸免于难。
“把拉链头翻出来!”大胡子指指夏定中的裤裆。
夏定中当然会意,这条两百多的裤子显然也得报销了,忙把拉链上的小把手拉出来,大胡子用老虎钳夹住了又是一扯,顺手又把裤腰上的纽扣掰去。得,现在成了穿开裆裤的夏总。
“好,收工。”大胡子一歪脑袋表示“跟我走”。
于是敞胸露腹的夏定中提着裤腰紧跟前行,经过一道铁栅后进入一条的。
走廊里空无一人,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拐了几个弯,夏定中丧失了所有的方向感,经过两道紧闭的铁门,来到了另一条走廊,进口处的地面上用红一条的,边大,上成一巨大的威慑。不用说,这里是真正的禁地了,一个进来容易出去难的地方。
可是,这里怎么这么静呢?以前好像听说过,这里关押着两三千人呢。
走廊的左侧是一排紧闭着的铁门,一扇扇整齐地排列着,有点儿像宾馆酒店的楼层,但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铁门非常厚实,夏定中猛地想到,这样的铁门,和火葬场的炉门真是像得厉害——想到这里,后背上顿时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每扇银灰色的铁门上都用黑漆写着巨大的阿拉伯数字编号,正中部位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观察孔,上面盖着一块起遮罩作用的小铁板,也就是说只能从门外掀起铁板向门内观察。门的下方,接近地面的地方,开有一个像一本杂志那么大小的长方形洞口,用来向室内传递物品,同样被一块小铁板遮盖着,只能由外面打开。
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在最后一扇铁门前停了下来。
“把鞋脱下来放在门边。”老王命令道。
夏定中照办。以前好像也听说过,看守所不允许鞋子、眼镜、皮带等物进入号房。
老王开始稀里哗啦地开锁,这道门一打开,呈现的将是怎样一幅地狱景象呢?奇怪的是,门内一点声音都没有,在这由钢筋和混凝土包裹起来的世界里,似乎根本不存在生命的迹象。夏定中注意到,铁门上的编号是“10”,粗壮的笔画有种急欲扑面而来的感觉。
现在,崭新的k1035号夏定中,穿着开裆裤的夏定中,状若惊弓之鸟的夏定中,心跳再次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
“新鬼,欢迎来到第19层地狱!”有人发出了邀请,语气居然洋溢着几分友好和热情。
夏定中依稀有点儿明白被叫做“新鬼”的意思,但为什么把号房称为“第19层地狱”,就有点费解了一事后才搞清楚,世人总说地狱有18层,而号房的位置竟比地狱的尽头还要深。
夏定中虽然本能地对这种明显值得怀疑的热诚感到畏惧,但双腿还是机械地朝前迈动了几步,马上发现刚才在门外的感受真是天大的误解,所谓号房,根本不是一般人印象中的阴暗、潮湿、脏乱,而是明亮、整洁得令人惊讶。眼之所及,全是直来直去的线条和雪白的墙面,南北两面皆为尺寸奇大的窗户,宽敞的铺板上和狭窄的过道中,光溜溜不见任何杂物……定睛一看,现在正面对着十来个表情要么一片麻木,要么一脸阴沉,要么阴阳怪气、似笑非笑的囚徒,十几个人呈一字形靠墙而坐,一颗颗青灰色的脑袋瓜串联成一条高低不平的波浪线,活像鱼网上的一串浮标。夏定中机械地迈动双腿从他们面前走过,简直大有检阅的意思。
“新鬼,犯了啥事啊?”一个长着一颗大脑袋和一双大眼睛的年轻人走近来问道,接着不等回答便自行作出蛮有把握的判断,“细皮白肉的,不像是打架偷东西的,肯定是贪污公款,我敢打二两饭的赌。”
“不一定,有可能长期放松政治思想学习,受腐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影响,道德败坏,玩弄妇女。”有人拿捏着嗓子模仿了一句公文用语。
“那好。”大脑袋年轻人庄严得像法官,“如果你是持‘枪’犯案,那就先来一个疗程吃吃看吧。”
人地起来“喂,我说,先交待一下基本面吧。”又有人开了腔,声音不响,但充满了威慑力。
笑声们戛然而止。
啰唆了:简单点儿说吧:要是你他妈脑子没进过水:现在给我记牢最关键的一条:这儿不比别的地方:一举一动都讲规矩:甭管你在社会上是什么角色:到这儿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要是搞不清东南西北:叫你一声朋友:我亲爱的朋友,无论你胃口有多好,都保管你吃不了兜着走!”大脑袋的年轻人说完后一指墙壁,“看那儿!”
夏定中扭脸一看,并借以打量了一下整间号房。
这是一块3米乘10米的狭长形空间,但屋顶特别高,目测至少在5米以上。门边的墙角处,安着一只正方形水斗和一只自来水龙头,旁边是一只陶瓷的蹲式便坑。整个空间中最为显眼的是一大块架空的厚木铺板,宽约2米,长约9米,高约50厘米,霸道地占据了室内三分之二的面积,看上去活像北方的大炕。
这张超级大炕由一排间距约为厘米的水泥墩支撑,下部形成一格一格像桥洞那样的储物空间,所有的衣物、被褥和杂物全部塞在其中,所以整间号房看上去显得特别整洁。铺板下的过道宽仅1米,看上去显得异常局促。四周的墙壁光秃秃的不见一物,只有一条陷入墙体的凹槽,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塑料饭碗和塑料口杯,所有的毛巾全部卷成“花卷”状塞在杯子里看到身边的便坑,强烈的尿意再次袭来,夏定中壮了壮胆,准备提出需要方便的要求,但没等开口,面前的年轻朋友已经愤怒地尖叫起来。
“傻x,你他妈朝哪儿看?”这位朋友首先将一个与生殖器有关的爱称慷慨赠与呆头呆脑的新鬼,随后诲人不倦地指着侧面的墙壁教导道:“那儿,看仔细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