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燕羽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4
|本章字节:10076字
日本军人在完成战俘的角色转化之后,倒也听话,往昔在中国人面前骄横凶恶的狰狞面目,全然不见了。一次,叶成锐和参谋部另一名军官正在大街上巡视,见一群十余岁的小孩子从他身边嚷嚷着跑过去,然后他就听见前面喊打之声不断,并伴随着投掷石块瓦砾的响动。
叶成锐赶过去一看,原来前面正有一队日本战俘在埋头劳动。孩子们冲过去,就是朝他们扔石头以出气的。日本人在占领统治广州期间,干了不少烧杀抢掠的坏事,当地老百姓恨死他们了,大人们自然在一旁帮腔。同叶成锐一起的军官正要上前阻止,却被叶成锐一把拦住。那军官不解,叶成锐朝他轻声说道:“虽然上头有命令要按国际公约对待投降的俘虏,但这帮家伙在这里横行霸道久了,平常还不知怎么欺负人的呢?现在老百姓们想解解气,让他们吃些苦头也好。不弄出人命就行。”
同行的军官这才会意,于是也抱着胳膊在一旁瞧起了热闹。
等过了好一阵子,不少日本战俘已被零乱抛来的碎石打得头破血流,又无处躲藏,狼狈不堪。叶成锐方才打算走上前去,劝开孩子们。此时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突然走上前来,指着叶成锐问道,为什么不赶快阻止?难道你们没有军规吗?
乍听之下,叶成锐反而愣了。他先是奇怪地盯着这位似乎很气愤的眼镜男看了看,然后讥笑道:“你是中国人吗?”
眼镜男答道:“我当然是。所以我知道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不可以这样对待俘虏。你是军人更应该明白这一点。可你现在的表现,根本不像个守规矩的军人。难怪坊间说你们军纪涣散,前两天还有士兵抢夺居民财物。”
叶成锐脸一听火了,放屁!你在哪看见新一军的士兵抢夺财物了?
二人险些要起争执,一旁的老百姓们看见一个戴眼镜的普通人和一名军官吵了起来,不明原因,都拥过来看热闹。这对叶成锐他们可不利。
叶成锐真想扇这人一耳光,可他忍住了,脸色铁青,暗骂了一句“东郭先生”,随即转过头叫住一名近处的日军俘虏,厉声问道:“会说中国话吗?”
那名战俘双腿一并,低头弯腰道:“会一点点。”
叶成锐狠狠的嘲弄道:“你现在可尝到做侵略者的滋味了吗?就是这样的下场!”
日军战俘显得颇为难堪,又低头惶恐地说道:“是,长官,尝到了。”
叶成锐大笑,更不理睬那人,昂首扬长而去。
谁知就这样,还真惹祸了。一天后,军部就接到投诉,说有巡逻的军官在某条街上与本地居民发生争执,还仗势欺人,差点儿打骂老百姓。军部一查,很容易就查到了叶成锐头上。还好参谋处主任非不讲理之人,仔细问明了情况后,只是告诫了叶成锐,说战乱之后,本地龙蛇混杂,原也有来历不明的人生乱。只要他注意影响,没有处罚他。不过这之后,针对新一军的谣言起了不少,有说新一军士兵曾搜劫居民财物,适警察局巡逻队巡至是处,当场围捕到士兵六名,但被驻地的新一军拦截包围抢回,并开枪打伤巡逻队长。甚至有电影院制止士兵们无票入场,竟被士兵行凶,投掷一枚手榴弹于内,死伤观众多人等等。
这些谣言纷纷扬扬,搞得人心浮动。先前军队不知谣言起于何处,后仔细侦察,发现原来是广州尚未光复之前,不少来路不明的各方势力先与当地的黑帮勾结,撑起所谓“策反”等各种名目,实是做了汉奸,待日本投降后,他们又说是地下工作者,此刻冠冕堂皇的行走于街市上,乱中取利。
并且日军侵占广州多年,部分日军已与本地妇女结婚,还生儿育女。自然,在当地有了亲近依附之人,于民族大义不顾,伺机反咬一口也未可知。可见大乱之后若想大治,真不是一时之功。
这样的事件,自然会传到治军严谨的军长耳中。孙立人略一思索,为免市区的战俘再出状况,同时也减少市区的驻军,干脆把战俘们调到郊区人烟稀少的白云山下,为新一军修建烈士们的墓园去。
其实,广州受降典礼一结束,孙立人已经在着手考虑修建新一军抗日阵亡将士的公墓了。他要在广州寻一块风水宝地,以慰藉英勇牺牲在印缅抗日战场的新一军将士之灵。
是日,孙立人三次乘坐军用飞机盘旋于广州上空,几经斟酌,终于将公墓地址定在了白云山马头岗上。马头岗附近紧挨着黄花岗,这里曾埋葬着清末为恢复中华、建立民国而牺牲的大名鼎鼎的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并国民党元老廖仲恺之墓。
日军战俘被押解去修墓,军务处也从军部调了一批军官前运单监督工程施工。因叶成锐前次在街上与人发生过冲突,上级为防再惹是非,也将他抽调去监督公墓工程。
后日,军部数名军官开着美制吉普车前往白去山脚下。白云山在南粤一地大大有名,峰峦叠嶂,溪涧纵横,登高可俯览全市容貌,遥望。每当霏雨绵绵、雨过天晴或暮春时节,山间白云缭绕,蔚为奇观,之名由此得来。
俘虏们在山脚勤力干活,少赎侵略之罪,丝毫不敢乱动生事,非常老实。所以在这里监督工程比在市区巡视轻松许多,叶成锐更有了闲暇于此寻古探幽。
千百年来,白云山古迹甚多,不过刚刚战乱过后,大多毁坏,显得荒凉。唯清朝年间修建在半山腰上的能仁寺稍微完整些,还有些人气。一日,叶成锐信步朝能仁寺走去,半道上在一个简陋的凉茶铺歇脚,看见一个光头老者,打扮却是不僧不俗,引起了他的兴趣,便主动与对方搭腔,问对方哪里人?老者回答说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就居住在附近的村里。叶成锐便略微向老者问起当地的风俗典故,不想老人竟学识颇深,于人文地理、故老相传讲得头头似道,和叶成锐越聊越是投机。
叶成锐对老者大为倾心,便将自己的身份也说与老者。当老者知他是抗日英雄部队之人时,也顿生敬意。但当叶成锐讲出他们正在这里为逝去的袍泽修一座公墓时,老者却变了脸色。
叶成锐觉察到,问他何意,难道有什么不妥?
老者点了点头,慢慢说开道:“古时候,广州城背山面海,地势开阳,风云之所蒸变,日月之所摩荡,谓之有龙气,也就是帝王之气,这是犯忌讳的。早在两千年前的秦始皇时期,城北马头岗便传有紫云黄气之异,相传始皇帝遣人来此,凿破山冈,以泄此地龙气。所以这里曾有童谣传唱‘一片紫云南海起,秦皇频凿马鞍山’。但白云山太大,又不可能全部挖空,所以就挖了山前的这道岗。白云山本自大庾山岭逶迤而来,千里之势,至珠江而止。地理风水上称,龙气乘风而散、遇水则界。所以,广州以珠江水为界,河北旺而河南不旺。当地俗语说‘宁要河北一张床,不要河南一间房’,就是这个道理。而自秦始皇起,过了一千多年后,轮到明朝的朱元璋当皇帝了。这时候的广州,已成工商大邑。秦始皇挖过的山,到了明朝已经完全复原,树木植被重新长在山背上,龙脉早已再次接通。相传朱元璋获知此事后,再次挖山,还不放心,更在广州新城北的越秀山上兴建镇海楼,以压住此地地脉……”
讲到此,老者顿了一顿,才接着说道:“刚才听到你说,要将一军之众的墓园建在此处,我觉得有些不妥。恐怕日后会有反复,时间一久,必难长存。并且气之所泄,很有可能涉及孙将军自身,历来统兵大将声名太盛,功高震主,其自身的归宿,十之八九不能如意。”
叶成锐突听到他这么说,心有不悦,皱眉道:“这是本军孙长官三次乘坐飞机实地勘察后,敲定的风水宝地。你可不能胡说!”
老者见叶成锐如此态度,心知不好再讲,便道:“孙将军一代抗日名将,我本人十分敬仰。对于抗日牺牲的众位长官,更是痛惜。但愿他们长眠于此,不要被破坏掉,受到惊扰就好。”
叶成锐也发觉自己失言,连忙调整了下表情,心中思索了一番,动容道:“老先生方才所言,极有意思,让人回味无穷,令我忽然想到,以前的皇帝们为保自家天下,破坏地脉的举动,始终也压制不了浩浩荡荡的世界潮流不是么?清朝的覆灭,民国的兴起,北伐的成功,都是以广州为核心开始的,广东出生的孙中山先生就任民国大总统,不正说明这气势是压不住的么?我辈血性军人,出生入死,奋勇杀敌,不求名利。只因保家卫国,驱逐日寇,而命丧异域。只要我堂堂中华不会再次沦陷于异族之手,中华儿女谁人不敬仰此民族英烈?又谈何破坏?想是您多虑了!”
叶成锐这番话,甚为豪壮,也颇令老者动容。两人握手告别时,老者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诚恳地向叶成锐叮嘱道:“今日和长官相谈甚是欢快。我看你的面相,鼻子长而有势,鼻梁挺起,这本是长寿富贵之命。只是你刚才皱眉时,鼻梁上方,双眉之间有一道剑纹悬显,有利落下刺之势,恐在正当年之时会有一道坎,你须要小心处世。”
叶成锐闻言,略略一笑,并不以为然,但他还是拱手谢过老者。
后来,新一军的公墓直至两年后才完全落成。整个公墓由墓门、东西两座纪功亭、纪念塔三部分组成,正门额顶上书“陆军新编第一军印缅阵亡将士公墓”,字迹工整端方,力透石背。纪功亭正面有一处“勋留炎徼”的题匾,为当时的国之领袖蒋委员长手书。而纪功亭后面的“浩气长存”四字则由孙立人将军亲自题写。纪念塔正面石碑台座顶安置的一只重逾千斤的展翅铜鹰,是用新一军在印缅作战时发射后的炮弹壳铸成的。鹰为新一军的军徽,孙立人在落成典礼上亲自介绍,鹰为本军军徽,取自《诗经·大雅》中的名句“维师尚父,时维鹰扬”之义,以壮丰功之不朽。台座的左、右、后有三面墙,刻上了全体阵亡将士的名字。台座上耸立着4条尖顶石柱,高达20余米,直指云天。
公墓落成之际,新一军的部队已调往东北。国共内战时期,新一军在四平一战,让林彪率领的东北民主联军吃了不少苦头。再后来,局势逆转,东北民主联军整编为解放军第四野战军,挥师南下,攻克广州。在那个时代的政治气候下,昔日敌军留在广州的墓园,少不了要遭殃了。而孙立人本人抵达台湾后,虽曾晋位为中华民国陆军总司令,一时风光无二,但终究被蒋介石以纵容部下兵变为由,撤职软禁三十余年,直至逝世。一代名将归葬马头岗的心愿,再无实现之可能了。此皆后话。
新一军阵亡将士公墓的基建工程刚完成后,叶成锐就已经光荣退役了。
真要离开部队时,他百感交集,甚是不舍。何况这时候军中又在盛传,他们的部队将被派到日本本土去做占领军,这可是每人中国军人都想得到的荣耀啊!
尽管叶成锐已经退役,听说这个消息,仍然兴奋无比。回乡前,他很想再与马彪相见,但部队驻防区域过大,调动频繁,一直没找到机会。这让叶成锐离队前甚感思念,他只好给马彪写了封信,并在信中勉励马彪说:
“虽然中国战胜了日本,但我辈军人心中,还尚存一丝遗憾。因为日本军人曾挥师大半个中国,让我河山蒙羞、生灵涂炭。可我国军人却未有一人踏足日本半步!如今我们若能以战胜国之气势,以中国第一军之军威进驻日本,更是让国人拍手称快之事!因为这是一个扬我国威,灭敌气焰的最好机会。若不如此,不足以让日本惧怕。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让日本本土的国民清醒而羞愧地感受到,无论你曾经有多么不可一世,最终的下场只会是一个可怜的失败者!必须在我中华大国面前低头认罪!”
叶成锐唯有希望好友马彪能代他实现进驻日本的愿望了。没办法,他在心里为曾经同生共死的兄弟们祝福,新一军的经历,他将铭记在心,那是他永远引以为荣的自豪!
早在广州受降仪式结束的那天晚上,叶成锐就做过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终于回到了久违的成都。望着自己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道,他的心中是那样的兴奋,那样的轻松。他招手坐上一辆黄包车,抗战胜利了,城市已经成为欢乐的海洋,连黄包车夫的脚步都是那么轻快,拉着他一路朝家奔去,他稳当当地坐在上面,随着步伐的节奏,一颠一颠,一颠一颠,简直安逸惨了。
远远的,他望见全家人都守候在门口正等待他归来。父亲精神矍铄地站在一大家人当中,身板还是那么硬朗,神情还是那么飘逸。旁边的母亲笑意盈盈,怀抱着一个婴孩,那一定是他刚出生不久的四弟成珂吧。二弟成溢还是那么腼腆,远远地望着他笑,激动得脸都红了,却只是静静地站着,不说话。三弟成煊飞快地朝他跑来,一边叫唤一边伸出小手要他抱。成煊已经六岁了吧,快三年没见了,他长高了不少呢。
而跟在成煊身后朝他走来的蓝衣少女是谁呢?她显得那么激动,那么热切地凝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