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雁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8 03:17
|本章字节:9044字
葬狗坡裂谷,山峦起伏,两侧都是如刀削斧切般的绝壁,老树枯枝之间,动物残骨稀疏悬挂,悄悄暗窥着娜娜开的那辆车。
由于山路过于狭窄,一旦发生塌雪,那就退无可退,进无可进了。娜娜提醒自己,这里是块险地,兵贵神速,赶紧开过这个魔鬼嘴巴。想想就要拿到的钱,她也不能在这被雪活埋。
车子渐渐进入谷缝,娜娜不敢掉以轻心,尽量平稳开过这道狭缝,这里非常聚音,风雪对声音不会有任何稀释。山壁两边积雪,已经严重超载,哪怕是一点声波震荡,都有可能导致积雪坍塌。虽然积雪不厚,但雪塌会带落松动山石,即使是一小块,经过重力加速度也会像子弹一样击穿脑袋。
异常的安静让她浑身漾起一种酥麻,身上不由自主地掠过一阵寒栗。她莫名其妙地预感到,将会有事发生。于是,她神情专注地看着窗外,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窗户外面,紧紧吸引住娜娜的眼珠。
忽然,路面颠簸了一下,使车身“咣当”一声。娜娜身子一歪,向后缩了缩,趁势朝山壁望去。刹那间,她双眼圆睁,牙齿互相碰撞起来,咔嚓咔嚓地像是在咀嚼冰块一样响着。
此时,说什么都晚了。娜娜的“咣当”之声,虽然不能引起积雪坍塌,却着实惊动了藏在雪枝里的飞禽走兽,它们带着恐慌和混乱,一起发出尖叫,从雪中蹿出。
借着惨白的雪光,很快就能看见一个硕大的雪团,正从千米高空中,虎视眈眈,翻着跟头,掉落下来。
那下坠之力何等之强,立刻将生长在绝壁上的荆棘枯树砸断,最可怕的是,那雪团还夹带着不少枯树碎石,白乎乎的一大堆,轰然落下。就像娜娜先前预料的一样,从高空掉下来的小石块,经过加速度,不说有子弹的威力,至少也有头劲道,砸得车顶噼里啪啦。
眼前的场景,简直就是千年难遇的雪妖作怪。娜娜惊吓之余,急中生智,打转方向,这宗险事总算是躲了过去。雪团“嘭”的一声,落在了车后,那声响简直比天崩地裂还要惊心动魄。
娜娜一连叫了好几次万幸,努力使自己身体平衡,紧靠着坐椅,一动也不敢动。刚才受惊奔逃的小兽,此刻也都安稳下来,一起瞪大了眼睛,对着缓缓行驶的车直勾勾地发愣。
这时从高空落下的碎石块也渐渐少了,正当娜娜以为一切就此结束的时候,只听“砰”的一声,一团黑糊糊的东西砸在了挡风玻璃上,车子在失去视线以后,直撞一棵老树。
紧接着哗啦啦的积雪碎石,铺天盖地而来,车子再想动弹一下比登天还难。娜娜眼前只有诡白一片,这时候,灾难已经无处可避,唯独祈求上帝佛祖一起保佑了。
山里静了,一点声音都没有,似乎连呼吸都在这一刻冻结了。车外一片雪白,车内漆黑一片。冷风夹着大雪,呼呼地往车里灌。
娜娜被冻得连打了几个冷战,她摸了摸额头,有了血迹,顾不上多想,抢先坐了起来,再一抬眼,便看到眼前两个大窟窿对着自己,鼻子、眼睛都没了,只剩下两排光秃秃的牙齿和里面漆黑的大嘴,卡在挡风玻璃上,十分吓人。
那是人?还是鬼?娜娜来不及多想,因为远处森林中,野狼哀嗥一阵阵传来。娜娜朝远处看去,雪山上隐约现出泛着绿光的眼睛。看来,狼王在聚集狼群,尾随而至了。当今之际,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否则,狼会啃光她的骨头。
就在她想爬出车子时,车子突然像摇篮一样,左右摇晃,朝下陷去,大树被压得嘎嘎作响,眼看就要塌了。娜娜朝窗下一看,心里猛地一沉,脸色不由自主僵硬起来。眼见着半个车身,悬在半空,要不是大树撑着,早就掉进垂直的绝壁里。
快快离开车子,这棵树撑不住了。娜娜可不想被活埋在这阴冷漆黑的冰窟窿里,她打开车门,挤了出去。车里失去一个人的重量,自然是失去了平衡。随后,车子就开始倾斜。
等娜娜爬到车外时,车子已经不再摇晃。等娜娜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的时候,只听“轰”的一声,车子在她的面前炸开了一团火花。
黑漆漆的山路上,只有漫天飞舞的雪片,这时候,虽然能见度很低,但娜娜躺在血泊里,还是能隐约看出,前面就是葬狗坡祭祀台,这也就意味着,她就要拿到钱了。
她把手轻轻放在小腹上面,那里有她的孩子,然后,她说了句:解涨了……
2
大雪过后,到处都是雪白的,雪白的山林,雪白墓墟……
一双蹒跚而行的脚,停在墓碑前,她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轻轻放在墓碑前面。接着,她的手开始颤抖,但那种抖动很快地传到了她的胳臂上,然后是整个身体,最后到了她的喉咙,可她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墓碑上刻着秋冬父子的名字,他们祖孙三代在照片里幸福地微笑着,也在墓碑前颤歪歪地抖动着。
龙桑把那天拿琀蝉的人头像画出来了,叫何晓筝去拿。何晓筝看到画像是王二,立刻就陷入冥思。她很平静地帮龙桑办好了出院手续,龙桑也很淡然地告诉她,其实有些事很可笑,在他想逼秋萍死的那一瞬间,他才发现,他爱秋萍超过了自己的生命。可惜,直到高娃来了,把秋萍打扮得那么漂亮,他都不知道,那一刻就是与她们的生离死别。
何晓筝茫然地站在那里,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缄默,她知道龙桑认罪,并不是想阻止他们办案,只是希望她快点把龙桑定罪,让陈大伟毒杀秋家父子的整件事情就这么过去,让那位老人安享晚年。
龙桑突然瞪着何晓筝,问:“你能帮我吗?”
“什么意思?”
“带我走,放了陈大伟,就说我是凶手,没有他们俩,我只是鬼街口的一个死婴。”
何晓筝很认真地说:“对不起,谁犯的错,就必须由谁去承担。”
龙桑还想说话,却看到陈大伟被狄康和两个警察押着往警车那走。他走到陈大伟跟前,含着眼泪,哽咽了一声:“对不起……我以为我能承担一切,没想到却害了你……”
陈大伟嘴巴动了几下,没说出话,他拍了拍龙桑的肩膀,其实这么多年,他早就把秋冬林当成自己的妻子,把龙桑当成自己的儿子,尽管,龙桑从来没喊过他一声父亲,但他们永远是一家人。
龙桑很困难地忍住眼泪,他顿了顿,眨了几下眼睛,终于张开了嘴,发出了一个撕心裂肺的字:爸……
陈大伟摸了摸龙桑的头,咬了咬牙齿,强制着自己迈动那早已麻木的双腿,朝前走去。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说:“其实,我袒护你,是希望有机会……你能把秋冬林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龙桑不住地点头,看着陈大伟被警车带走,就捂着脸蹲在地上。何晓筝慢慢拉起龙桑,问:“你不想弄清楚秋萍是怎么死的吗?”
龙桑擦了擦眼泪:“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经死了。”
何晓筝对龙桑说:“秋萍是一个好女孩,她是为了救高娃才死的。”
龙桑对走过来的狄康说:“我想去看看秋萍的家人。”
墓地里,龙桑远远地站着,他空空地凝视着望着秋家的墓碑和那张全家福。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黑漆漆的悲哀,接着还是长时间的沉默。如果当年是秋冬去了探险队,那么龙桑现在就应该有一个温暖的家,龙桑和秋冬林以及陈大伟,也会有一张祖孙三代的全家福。
秋萍妈妈见到龙桑时,并没有责怪他,反而用唇语说了句:对不起。
龙桑没说话,搀扶着秋萍母亲,离开了墓地,一句简单的“对不起”似乎成了他们之间相依为命的理由。
狄康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嗓子里跟堵了根大黄连似的,何晓筝见狄康表情很伤神,冥冥中预感到某种不祥,她小声说了句:“其实……有些事,说出来,或许会好些?”
狄康涩涩地说:“没什么,我就是想对我妈说句:对不起……”
在那一刹那间,母亲又重新站在了狄康面前。那天,她说她有急事,把狄康和狄清锁在屋里。她锁完门,还是不放心地走到窗口,看了狄康和狄清一眼,那眼神像是生离死别。狄康趁机抓着她的手不放,然后大声哭,对她说:“妈,不要丢下我们。妈,不要走……”
她留下了,就因为狄康死活不肯松开她的手,也就是那天,家里突然闯进几个陌生人,把狄康和狄清劫走了。她为了救回狄康和狄清,被那些人推进了山崖。当时的情景,就和梅雅从高楼上跳下去的一样,狄康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口血、一口血地往外吐……而他们却为了逃命,连她的尸体都没能带走……
如果那天,狄康不哭着求她留下来,她根本就不会死,这是狄康这辈子做过的最残忍的错事。
何晓筝心里跟着难受,不知是劝,还是安慰,牙齿打了半天架,终于从嘴边挤出这几个字:“知道是谁干的吗?”
狄康看着墓地里的老人,神情变得更为痛苦,紧接着,一副傻笑涌上他的脸庞:“都说是人贩子干的。我爸总希望我能忘记这件事,回到狄氏,可我做不到。我爸用终生不娶的方式,慰藉我妈,而我用什么?那些人,到现在也抓不到。我永远不能忘记,当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妈会花很多时间,很耐心地教我和狄清慢慢用勺子、用筷子吃东西。教我们穿衣服、扣扣子、系鞋带、梳头发、拧鼻涕。现在,我常忘了扣扣子、系鞋带。吃饭时,总会弄脏衣服,穿鞋时,总不爱系鞋带。我常常想,这样我妈就会回来,她会再教我一次。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去照顾一位老人,搀扶着她,慢慢地走,就像当年,我妈教我走路时一样。然后,我要跟她说:妈,对不起。”
何晓筝一下就被狄康的话噎着了,吞吐了半天,才说:“要是觉得难受,就哭出来吧。”
狄康凄然而笑:“你和铁强分手的时候,哭了吗?”
何晓筝低下头:“我知道,掉眼泪也不能让我找回他。”
狄康一咧嘴,又笑了,他早就知道,他妈走的时候,他哭过,却不能让她活过来,所以他要尽量微笑。何晓筝再也忍不住泪水了,想想在医院里,她还老嘲笑狄康穿卡通袜子,连着对狄康说了几句对不起。
狄康嗫嚅片刻,依然保持着傻笑,说:“每个成年人身上,都有各种各样的疤痕,只是有些你看得见,有些你看不见。”
何晓筝想不到,这么感性的语言居然会出自狄康口中,她抽了几下鼻涕,含着热泪,下定决心似的,用力拍了一下狄康的胳膊。她以为能安慰他,没想到,狄康却“哎哟”一声,原来碰到了蛇咬的伤口上,何晓筝内疚不堪:“那天,那条蛇要是真的有毒,你会死的。”
狄康笑了笑:“别内疚了,我那是本能反应。绝对没有英雄救美的意思,我可是细节狂,你这种粗枝大叶,不是我的茶。”
何晓筝怒了,想换个姿势抽他,却听到狄康的手机响了,狄康听完,直接拉着何晓筝往车上跑,说:“娜娜死了。”
3
狄康赶到现场时,娜娜开的那辆车已经炸得七零八碎,他立刻指导警员采取有力措施开展现场勘验、走访调查、尸体检验等工作。
葬狗坡此时风声穿谷,如怨如诉,在山下坡外,弥浊着一种凄凉,吹得狄康身上风衣,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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