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开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3:10
|本章字节:10458字
二丫正好不想上班,那个破班她早就不想上了,见苏朋帮她实现了这愿望,甚是感激地说:“你想干啥只管干去,用不着害怕我。”
“可你得跟我离婚!”苏朋吼道。
二丫突然烦了。这人咋这么不识抬举?爱干啥干啥,关我鸟事,我已离过一次婚了,难道还要让我一次次离下去?
苏朋见二丫无所畏惧,突然又软下来:“离吧二丫,离两次跟离一次没啥差别,大不了我多给你几个钱,房子也给你,这总满意了吧?”
二丫笑笑,笑苏朋的厚颜无耻,也笑自个的麻木。
“回去吧,苏朋,我懒得离,也不想再见你。”
苏朋无奈地走了,样子很狼狈。二丫很奇怪自己,当初咋就会看上这么一个男人,真是不可思议。
她拨通雷啸的手机,问:“啸,你好吗?”
雷啸一下子听出她的声音,兴奋地说:“二丫你在哪里,还好吗?”
一星期后,二丫下了岗。厂里没办法,动员一部分人先休息,等厂子景气后再上班。二丫第一个报了名。红红很恐慌地问:“你跟苏朋都那样了,下了岗谁养话?”二丫说:“干吗非让人养活,世界这么大,你见把谁饿死了?”红红说:“二丫你真伟大,居然连下岗都不怕。”
二丫当然不怕。长这么大,二丫怕过啥?她待在家里,一天只吃一顿饭,她快一百斤了,她想减肥。
可是酒厂来了人,二丫后悔那天开了门,不开门或许就没事,一开糟了,酒厂来人封房子,说苏朋跑销售欠了厂里八十多万酒款,人已经抓进检察院,弄不好得判,让二丫赶快把钱拿出来,交了钱可以考虑放人。二丫差点气得昏过去,老娘身上他连八百块钱都没投资过,八十多万,这狗娘养的!“你们还愣着干啥,不一枪崩了他,王八蛋!”她收拾起自个的衣服,把钥匙扔给酒厂的人,痛痛快快离开了小巢。
她没去处。这时候二丫才发现,能收留她的,只有老爸黄风那个贫民窟了。
还算幸运,二丫住了没几天,丫儿就到车光辉家当了保姆,要不,老跟丫儿挤一张单人床,她难受。
吃过早饭,屋里屋外收拾一遍,大丫出了门。
大丫要去四十里堡,找公公叶兆天。昨天下午,城管部门的人又下了一道拆迁令。这是第五次了,前几次大丫根本没理睬,还把城管部门的人骂个狗血喷头。昨天情况不一样,打头的是城建委一个副主任,那家伙牛得很,一跳下车,就指挥着人往墙上写字。写字的人大丫认得,是河阳城有名的王书法,秃顶,眼睛高度近视,以前跟丈夫叶开有过来往,都是文联的。后来出了事,丢了饭碗。大丫走上前,说:“王书法,你写个啥字?”王书法没敢看大丫,自从出了事,王书法变了,变得怕见人了。也难怪,他现在沦落到给城建委写“拆”字了,哪还有脸见作家太太。
“我写‘拆’字。”王书法的声音蚊子似的,脸几乎贴在了墙面上。
“哟,这个字是不是很值钱,咋写得满城都是?”大丫当时正在洗衣服,手里还拧着一条刚洗完的裤头儿,边说话边把裤头儿甩了一下,水就溅在了王书法脸上。王书法脸涨得通红,他知道大丫是个惹不起的主,不光男人叶开是河阳城有名的作家,公公更是不一般。王书法吭吭哧哧着,半天应不出声,手在墙上比画,却迟迟把字写不进画好的黑圈里。一旁的城建委副主任看不过了,跑过来说:“你叫黄大丫是不,这房子限期拆迁,今天是最后一次通知。”说着让手下把一张盖有建委大印的拆迁令递给大丫。大丫盯了城建委主任半天,发现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上有几片细碎的雀斑,有一片竟细细密密地爬在了鼻梁上,忽然就想起这种男人外强中干,在床上一塌糊涂,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主任让她笑得莫名其妙,脸一拉训道:“笑什么笑,我们这是依法办事,希望你积极配合,否则别怪我们采取强硬措施。”
大丫哧一声:“强硬,你硬得起来吗?”说完扬手一甩裤头,差点将主任的眼镜打下来。
裤头是大丫自己的,粉红色,带着蕾丝。主任想发脾气,眼睛却让裤头吸住了,哼哼了两声,冲王书法说:“写!”
王书法避开大丫目光,哆哆嗦嗦写了个“拆”字。
大丫跑进院,端出洗衣盆,哗地泼水过去,字便成了一片污渍。
城建委副主任夸张地叫来了110,要治大丫罪。叶开停下笔,跟他们据理相争,最后还是打了公公叶兆天的电话,事情才算平息。不过副主任把话说得很死,别处拆不拆,这座孤院子一定要拆,第一个拆。
我就不信,你一支笔能写出个喇叭!
这话是说给叶开听的,河阳人怕叶开的笔,这些年他没少损过人。
大丫现在住的院子位于河阳城中心,四周是鳞次栉比的楼房。这一片原是老居民区,开发是前几年的事。当初本来要拆,补偿价都跟开发商谈好了,临拆时公公叶兆天突然变了主意,开出一个天价。这价惹恼了开发商,将公公告到了市上,市里有关部门出面做了几次工作,越做公公开价越高。公公只一个理,房子是祖传的,跟周围的公房是两码事,要拆可以,拿钱来。闹来闹去,房还是没拆掉,反给公公闹出了一城的名。
有了这座院,大丫跟叶开的日子便显滋润。叶开接连出了两本书,一本比一本火,名气如日中天,都要盖过市长了。市上头面人物不时要拉叶开去凑一些场子,以显自己的文化层次。大丫也跟着见识了不少人,这一见识,大丫便不甘寂寞,不时地闹出些花样,以显自己名人之妻的身份。
大丫辞了工作,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要么游逛在高级休闲场所,要么就守叶开身边,看他怎样一笔一画把平庸的日子写得流光溢彩,金银滚滚。丈夫叶开因了名气陡增,越发地看不惯河阳城,将那些杂七杂八的应酬统统拒开,一门心思要写出惊世之作。
惊世不惊世大丫不感兴趣,她只操心叶开每天能写出多少钱,写来多少光彩。她是个实际而又虚幻的女人,实际表现在对钱的态度上,大丫越来越感觉到,钱的确是个好东西,她能让一个来自没落家庭的女人过上超出想象许多倍的风光日子,这一点是她的胞妹二丫想都不能想的,为此大丫感到振奋,能胜过二丫是一件多么令她出彩的事。她不止一次地嘲笑二丫,你不是嫁了雷啸吗,你不是又跟了苏朋吗,怎么样,他们两个合起来怕还顶不上叶开一半。
虚幻则表现在她跟叶开的爱情上。一谈爱情,大丫忍不住脸红。爱情是个啥,大丫到现在还弄不明白。她跟叶开所有的爱情都表现在了床上,别看叶开精瘦,没雷啸帅气,没苏朋强壮,可实用。男人的实用一是能挣钱,二是能上床,这两点叶开都具备了,而且出色得很。叶开上床有两种时候,一是写得很顺,他会突然丢下笔抱住大丫,不管白天深夜,非要扎扎实实来上一场。二是写得很不顺,他会突然抛开纸笔,一把撕过大丫,歇斯底里地发泄上一场。两种情景大丫都爱,都喜欢,而且表现得比叶开更猛。到现在她才发现,她跟叶开是多么般配的一对,简直就是为床走到一起的。他们在床上制造出的欢乐远远大于其他欢乐的总数,这一点令他们自豪,令他们越发舍不得对方。大风刮起的那些个日夜,叶开的灵感如喷泉般四射,挡都挡不住,这就让他的冲动一波接着一波,大丫还没从头次的晕眩中醒过神,二次浪潮又涌来,几天下来,她被叶开折腾得奄奄一息,却又幸福得一塌糊涂。
去四十里堡要在城西坐车。大丫完全可以以叶开的名义跟某个单位要辆车,这种事以前不是没有过,但她放弃了这种舒适的选择。叶开父子不和,好些年都彼此不说话了,缘由复杂而又简单,大丫懒得追问。她要做的便是充当他们父子的调节器或润滑油,特别是在房子的问题上,大丫不得不背着叶开,偷偷摸摸找公公,如果让叶开知道,会毫不客气甩给大丫一巴掌。按叶开的话,这房子只是他的一个写作棚,哪天用烦了,说不定一把火烧掉,还用得着他们三天两头跑来拆?大丫却舍不得,现在她是越来越爱这座孤院子,除了叶开,这是她第二座金矿呀,她正在说服公公将房产办到她名下。
路过贫民窟,大丫朝父亲的小院望了一眼,正好二丫从院里出来,披头散发地望天。她咋在这?大丫没想会看见二丫,平日两姐妹一个顾不上一个,葬文老先生时虽说见了面,也说了话,但都是不痛不痒的,是说给父亲听的。彼此心里却明白得很,眼里根本没有对方,即或有,也是鄙视的、小瞧的、幸灾乐祸的,跟父亲黄风看到的景致正好相反。这阵一见,大丫忽然来了心机,她倒要看看,破鸟跑父亲这儿做什么?
大丫脚步一拐,轻飘飘走了过来。
二丫一阵紧张,显然她没料到这么早会遇上大丫。
二丫一拧身,给大丫掉个背,继续看她的天。天空很蓝,湛蓝,大风过后的天空一直这么湛蓝,风把云彩吹尽了。
“哟嘿,成精了,知道回娘家睡了。”大丫不想放过二丫,今天她心情好,好得没法言说。昨夜她跟叶开干得甭提有多美,叶开在激情中忍不住跟她说,他要去香港交流中国西部文化,是香港一位作家朋友邀请的,还要带大丫一块去。心情一好大丫就不想放过二丫,这跟二丫是相同的,毕竟一母所生,很多地方她们都是相同的。大丫瞥了一眼二丫,仅仅一瞥,大丫便明白,破鸟遇了难事了,八成是让男人甩了,不甩能成这德行?大丫一下兴奋,自己这一拐拐对了,拐到时候上了,便说:“天有啥望头,能掉钱,还是男人?”
二丫忽地转身,没来由地冲大丫呸了一口。
二丫还没洗脸,没漱口,一口吐得大丫跳了起来。
父亲黄风闻声走出来,一看阵势,脸都气黑了。
“什么体统,瞅瞅,什么体统!”黄风跺着脚,不知怎么发泄。大丫忽然一笑,抹了痰,跟父亲说:“没事儿,闹着玩呢。”
哼!二丫一拧身,进去了,她才没兴趣陪大丫演戏。
破鸟!大丫恨恨诅咒了句,嘴上却说:“今儿没事,过来看看你,不会这么早就去广场吧?”
哼!黄风也一拧身子,进去了。
大丫讨了没趣,心里很不服气,但又不能追进去雪耻。在父亲面前,她们一向装得很和睦,很友爱。傻站片刻,觉得这一拐不值,拐得掉价,让破鸟白羞辱了。想走,又舍不得,还没探听到破鸟出了啥事,走了也不甘心,便跟身进屋,坐在了沙发上。
二丫钻屋里不出,里屋的东西被她弄得叮当响。
“丫儿呢?”大丫问。
“还知道问她,你这大姐当回去了?”黄风起身,在屋里转圈,他最难堪的便是这时候,明知姐妹不和,却要做给他样子看,“你们三个,真是气死我哩!”说完腾地坐下,一听二丫在里面弄响动,掉转头又骂:“跑这儿耍啥威风,有本事找你男人去!”
“咋了,吵架了?”
“少问,你也不是省油的灯!”
二丫突然扑出来:“我离了,我被男人甩了,你满意了吧。”
大丫结了几下舌,想说啥,忍了,尴尬一会,放下五百块钱,出来了。
黄风身后骂:“你欠我的呀,老拿钱打发我——”
大丫突然觉得心情不太好受。凭直觉,她觉得二丫这破鸟事出得不轻,要不哪能这么容易就把脸撕破。
她是把脸撕破了,女人一把脸撕破,是很没面子的,大丫想。
二丫原本是很要面子的,比她更要,要不她们也闹不到今天,她又想。
路上人多起来,还不到十点,街道就有些堵了。河阳城别的不多,就是人多,乡下人拼命往城里挤,挤得城里人没处躲,快要招架不住了。大丫避开来来往往的人,尽量往快走。这阵儿她有点恨自己,干吗非要跑进去找不自在?
快到车站时,看见一大片人,围在车站广场里,广场是去年修的,剪彩时大丫还跟着叶开出席了剪彩仪式,当时觉得风光,后来再到了广场,看见乌七八糟的人,那股风光便没了影。有次她跟叶开说:“干吗非要修广场,不修广场这城还像座城,一修广场这城便成了垃圾场。”
叶开抢白道:“不修,不修那些人吃啥,你望望这座城,哪一处不是那些人为捞钱修的?”
大丫不像叶开,动不动就拿当官那些人说事,大丫关注的是自个的心情,心情好啥也好,心情堵便觉啥也不顺眼。这阵大丫又堵了,是为二丫。坦率讲,她不想让二丫栽太大跟斗,可二丫又不能不栽,她太知道苏朋是个啥货了。
到了车站广场,大丫听人群中间有人唱歌,是河阳小调,周围的人跟着喝彩,就知遇着邸玉兰了。大丫想走开,双脚却鬼使神差挤了进去。
果然是邸玉兰,手拿红绸带,边跳边唱:
河阳城风口子城。
一场大风显了形。
千年古塔轰隆隆。
白寿老人丧了命。
贪官污吏忙表功。
带上录像跑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