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开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18
|本章字节:9728字
他爱过。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时,李欣然终于醒悟,自己爱过。爱得那么深切,那么刻骨,那么值得追忆。爱毕竟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东西,任何人都不想放弃。可是他放弃了。他原本是想娶她的,做梦都想,可怎么又放弃了呢?
李欣然好恍惚,往事真是不堪回首。
他发自内心地写到,人其实是个物件,看你把他摆到啥地方,摆到庙里他可能成佛,摆到阎王殿他可能成鬼,摆到屠案上,他便成了血淋淋的工具。我不知道自己是啥,如果生命真能重来一次,我宁愿待在山沟沟里,种一辈子庄稼。毁了儿子毁了祖宗,我这官当的,真是应验了乡下那句土话,到头来成了个驴粪蛋子。臭啊!
李欣然详细开了张清单,上面是老大父子交代他做过的事,他一件也没忘掉。里面竟然就有两条人命!四个案犯被他们以证据不清或其他理由擅自放掉,六名服刑犯让他们打通关节捞了出来。不只如此,在吴水很多工程项目上,他们还给童百山提供了极为有力的条件,从中牟取私利达四百多万元。
监狱是什么?李欣然写到,很多人眼里,它是改造人、教化人的地方,是拯救人灵魂的地方,是让人重新做人的地方。可在老大父子眼里,监狱是学堂,是培训基地,是训练营,他们从里面发现人,物色对象,然后想法捞出来,死心塌地为他们卖命。
另一张单子上,李欣然列出一长串名字,都是经他的手培养或提拔起来的各级干部,其中一大半就在公检法队伍里。
李欣然写了很多,却独独没写刘玉英。说不清为什么,也许,刘玉英是他一个梦,他再也不忍打碎,就想揣着这个梦上路。李欣然知道,那条路已摆在他面前,路尽头是黄泉,是彻底的解脱和了结。
拿着这份沉甸甸的悔罪书,马其鸣感慨万端,当权力演变成私欲的利器,社会秩序便会遭到无耻的践踏。罪与非罪之间,判定的标准谁说只有法律?如果执法者喜欢上罂粟,法律很可能变成另一种土壤,滋生罪恶的土壤!他拿起电话,跟佟副书记详细汇报了一切。
刚搁下电话,钟检察长跟高检他们走了进来,钟检察长面带喜色地说:“向本贵的事情基本调查清了,除了他在批捕与起诉上做下不少猫腻,还发现他不少经济问题,受贿至少在四十万以上。向本贵的情妇不是别人,正是童百山的表妹,突破口正是从她身上打开的。”接着,钟检请示道,“现在怎么办?”
“马上拘捕向本贵!另外,检察院内部凡是涉嫌进去的,一个也不能放过!”马其鸣的声音里充满了坚定。这个时候,稍微的迟疑都会带来后患,是该到出重拳的时候了。这一天,三河市又经受了一次大地震,据事后汇报的数字,检察院和法院共有十六人被带了进去。
一场小雨无声地浸润了大地,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雨了,寒意已从北部的腾格里大漠袭来,用不了几天,雪就要落下了。
马其鸣淋着细雨,再次来到吴水,这一次,他终于见到了苏紫。
苏紫比以前瘦了、黑了,比之公路上看到的那个告状的女人,眼前的苏紫似乎文静些、柔弱些。见马其鸣进来,也不搭话,也不让座,只顾低住头绕毛线。她婆婆怕马其鸣多心,忙解释道:“这娃打医院出来就成了这样子,整天拿着那团毛线,绕啊绕的,也不知她绕个啥。”马其鸣哦了一声,目光不由地落到毛线上。一团红色毛绒线,就像一个魔方,困住了这个一脸心事的女人。她的手指像纺车一样灵巧地变动着,不大工夫,便将左手的毛线团绕到了右手上,望着同样大小的毛线团,她似乎有点不甘心,又张开双臂,用牙齿咬住线头,想把它绕到左手上。
马其鸣静静看了一会儿,挪开了目光。
苏紫婆婆为他沏杯水,看他一脸严肃,怯怯地问:“你……不会是来查那事儿的吧?”
“啥事儿?”马其鸣不解,目光疑惑地望住苏紫婆婆。
苏紫婆婆像是自言自语:“都说我儿是郑源害的,我就是搞不懂,那么好个人,也会害人?”见马其鸣没响应,苏紫婆婆忽然问:“同志,你说会不会真是他撞了人,让我儿子顶罪?”
马其鸣赶忙摇头,说:“婆婆你别乱猜,这事儿没查清前,谁也不敢乱讲的。”
“不敢乱讲?这都嚷成风了,巷子里的小娃娃都知晓,你还说不敢乱讲?”苏紫婆婆有点生气了,大约是半天没听到想听的话。
马其鸣陪着小心说:“婆婆,凡事都是讲证据的,你儿子的事,上面正在查。”
“查个屁!”苏紫婆婆狠狠地道。“上面?你们有几个上面?等查出来,我这个家就没了!”说完,咚地放下刚提起的暖瓶,转过身子抹泪去了。
马其鸣想安慰,却不知说啥。
一直困在毛线里的苏紫突然抬起头:“不是他,绝不是他,你们不要乱说,我不信,不信。”她的身子随着声音抖起来,双手发着更猛的颤,绕了一半的毛线腾地落地,像个皮球一样滚到了马其鸣脚下,而另一头,还纠缠在她胳膊上。
见儿媳又发癲,婆婆忙说:“没乱说,谁也没乱说,不是他,没人说是他,你好好绕毛线,听话,啊——”
“不是他!不会是他!”苏紫突然起身,扑向马其鸣,“你说,他会不会干这事,会不会,啊!”
马其鸣紧张得想躲开,苏紫却牢牢抓住他,声音沙哑地一遍遍问。马其鸣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正无措时,苏紫突然给他跪下了。
“你是不是官?是不是警察?你要帮我,要抓到凶手,我要凶手,我要——!”
桃子出事了。
马其鸣跟袁波书记正在激烈争论郑源的事,突然接到李春江电话,说是桃子死了。
案是李钰那个叫小彬的助手报的。这天下午,小彬抽空又来到桃子家,这段日子,只要有时间,他就往桃子这儿跑。桃子是他表姨,又是她私底下把他推荐给李春江,心里,他是很感这份情的。
小彬敲门进来时,桃子像是要出门,她的神色很异常,风衣扣子系错了都没发现。小彬故作轻松,说:“表姨啥事儿这么紧,看你,扣子都没系对地方。”桃子脸一红,进了洗手间,对着镜子重新整装去了。
小彬心里涌出一股不祥,其实这种不祥早就有了,只是从没这么强烈。表姨一向是个很注重仪表的人,要不遇啥紧迫事儿,绝不会粗心到这程度。再说她提的那个包,小彬像是从没见过,比平日提的要大,也粗糙,一看就是地摊上买的便宜货。这更不符合表姨的习性。小姨是个在包上很讲究的女人,这点上小彬记忆犹为深刻。刚到李钰手下,他曾给表姨买过一个包,是在省城名牌店买的,花了他半月的工资。谁知桃子拿手里一看,便说这包太俗,没一点儿个性,弄得小彬当时很尴尬,六百多块钱的包她一次也没提过。
桃子整好衣衫走出来,问小彬:“有事?”
小彬说:“没事,路过这儿,上来看看你。”
桃子显得很不自在,站在那里,不知道言说什么好。很明显,她急着要出门,小彬却故意赖在那里,装作反应不过。其实小彬有自己的想法,自从负责康永胜的案子后,他心里一直替桃子担心,但又受纪律约束,不能把实情告诉桃子。这段时间,他暗中调查,终于查到了那个叫黄大伍的男人。这家伙现在牛逼得很,穿几千块钱的西装,抽中华烟,整天不是出入酒楼就是在夜总会厮混。小彬找到这阵子跟黄大伍关系很蜜的坐台小姐芳芳,从她口中,知道黄大伍敲诈过桃子,而且不止一次。听芳芳的口气,黄大伍压根儿就没打算放过桃子,他跟芳芳说,这么好的一棵摇钱树,老子能丢开?芳芳还说,黄大伍垂涎桃子的美色,她们做那事的时候,就听黄大伍喊出过桃子的名字。黄大伍不止一次说,能尝尝县委书记老婆的滋味,这辈子也值。
小彬担忧,桃子会不会为了郑源,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他很想跟桃子暗示一下,马其鸣已经在着手调查此案,弄不好,郑源真会翻船,到那时,桃子可是人财两空。
见小彬磨蹭着不走,桃子说:“你先看会儿电视,我跟同事约好了出去,不能让她等太久。”
小彬不能再赖下去了,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说:“我也要回去了,晚上还要值班。”小彬在楼下一直看着桃子上了车,才在心里骂自己,为什么不告诉她,是纪律要紧还是表姨要紧?
桃子果然是去见黄大伍。而且这一次,她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两天前的晚上,黄大伍将她叫到宾馆,见面没几句话,就开始动手动脚。起初桃子忍着,知道要救郑源,迟早得过这一关。黄大伍现在已不跟她提钱了,他的眼神赤裸裸地告诉她,他想得到的,是她的肉体。桃子甚至暗想,如果这样能救得了郑源,她情愿豁出去,就当被歹徒强暴了一次。这么想着,她的身体放松下来,不感觉到黄大伍那么恶心了。黄大伍那只戴着金箍子的大手试图侵犯她的酥胸时,她努力着将目光避开,扭头去看窗外的山景。秋末的子兰山一派红艳,只是那红,带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黄大伍见她顺从,乐得双手一齐扑向她,只几下便撕开了她的胸衣,贪婪的双手就像玩泥巴一样狠狠捏住那对美丽的***。桃子疼得叫了一声。有了钱的黄大伍已不像过去那么没教养,也远不及以前那么猴急,大约在风月场中他也找到了一些如何挑逗女人的经验。那么粗俗的一个人竟玩起细活来,这令桃子更不可忍受。如果姓黄的能像强奸犯一样草草收场,兴许那天她也就把这事儿给了了。长痛不如短痛啊,桃子真是让长痛折腾够了,再也不想忍受下去了,她心里祈盼着,如何咔嚓一声,把这事儿给彻底了断掉。如果真能这样,再大的屈辱,她也就受了。可惜姓黄的不这么想,姓黄的想细细玩,慢慢玩,玩县太太毕竟跟玩小姐不一样,机会难得,说啥也得好好珍惜。
那天桃子最终没让姓黄的得到实质性的快乐,就在姓黄的想解开她下面的衣服时,她狠起一脚,差点将姓黄的踢成阳萎。姓黄的抱着下身跪在地上,半天才发出一声:“你狠啊!”那一刻,桃子真有一脚踹死他的冲动。
今天,姓黄的又一次打电话,还是那家宾馆,姓黄的说,如果再敢踢他,他就一脚把郑源踢到监狱。得了结了,不能无休止地拖下去,也不能无休止地让人纠缠。这种日子她过够了,再也不想过了。她做了最坏的打算,也做了最好的打算,就看姓黄的自己怎么选择。
这一次,姓黄的果然表现得很不一般,甚至有了一种城里男人的风度。大约他也摸透了桃子的心理,知道机会不再,所以想表现得大度而又文雅一点儿。桃子一进门,他便热情迎坐,还问了句:“路上没堵车吧。”这话桃子听得怪怪的,姓黄的啥时学会说人话了?她坐下,将包放脚底下,姓黄的问:“是喝水还是来杯饮料?”听听,这口气哪像个魔鬼,分明是绅士。桃子没心情听他虚情假意,问:“我说的话你考虑得咋样?”
桃子在电话里说:“你不就图那个吗,行,我给你,横竖就这一次,但你得拿出实质性的保证来。”
“我保证,我保证。”姓黄的连说了几个保证。
“怎么保证?”
“我发誓,我发毒誓,要是以后再纠缠你,让车撞死,这总行了吧?”
桃子哼了一声:“你这叫誓?你这叫屎!”说着,扔给姓黄的一沓照片,“你看看,你仔细看看。”姓黄的捡起照片,一看,厉声惊叫起来:“你哪来的?”
桃子冷冷地道:“我告诉你,这样的照片我有很多,你若再敢纠缠我,这些照片会送你到该去的地方。郑源我不管了,该坐牢坐去,可你别忘了我是谁,收拾你黄大伍我还是绰绰有余!”
黄大伍惊了,愣了,没想到桃子会来这一手。照片一半是他跟芳芳行那事的,他的脸清清楚楚,倒是芳芳有些模糊。还有几张,是他将老家来三河打工的一小女孩哄骗到宾馆诱奸的镜头。女孩后来喝了毒药,差点死掉,想不到这么隐秘的事儿桃子也能拍到手。黄大伍大睁着双眼,惊恐得不敢相信。
“你……你……?”
“黄大伍,你想清楚,那女孩现在在我手上,只要我乐意,一个电话就能送你进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