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正是午睡时间，位红燕从初二（5）班走出来，刚走到初三（1）班的教室门前，突然，那个叫李秋芳的女生，惊叫一声：“地震了！快跑！”她弹跳似地从座位上起来，向教室门口跑去！

位红燕愣住了，刚才并没有震感啊，李秋芳怎么说地震了？这段时间，余震不断，大家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感觉常常出问题，老觉得大地在颤抖，房屋在摇晃，桌凳在乱跳……

“位老师，快跑啊！”李秋芳跑到教室门口，虽然惶恐，倒没忘记叫上位老师。

“李秋芳，你回来！哪有地震啊？”很多同学被李秋芳的惊叫吵醒了，坐在前排的龚春叫住了跑到门口的李秋芳。

“没发生地震，李秋芳，是你梦见了地震吧？”位红燕笑着说。“真没地震？我做梦梦到了地震？”李秋芳揉揉眼睛，不相信是幻觉。

“不信你问问大家啊！你问问，他们感觉到了吗？”龚春又道。李秋芳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其他同学，耸了耸肩，尴尬笑道：“看样子，真是我的错觉，是我自己吓自己了！”

“你哪是吓自己？你把我们都吓着了！”龚春正在睡梦中荡着秋千，被李秋芳一声叫，吓得她从秋千上掉下来就醒了。

“嘘――”位红燕将食指竖在嘴前，示意大家小声点，别影响其他班级午睡。她将李秋芳送回座位，轻声道：“大家继续睡吧。”

有同学说：“睡不着了，夜里我老做梦，梦见地震了，就吓醒了！”也有的附和道：“我也是，睡着睡着就梦到地震，房子塌了，我被压在下面，就被吓醒了，还吓出一身冷汗！”

针对同学们的反应，位红燕隐隐感觉到，部分孩子的心理，因这次地震出现了一些问题，这种恐惧感如果不消除，会影响孩子的健康成长，应该及时对同学们进行心理干预和适当疏导，可具体怎么做，位红燕心里没底。她觉得自己的知识还很欠缺，不能适应孩子们多层次的需求，还要不断充实自己。

位红燕走出教室，见杨斌在走廊里巡视，便走了过去。她想把孩子们做噩梦的情况报告给学校领导，希望引起领导重视，针对学生焦虑不安的心情，看能不能请心理专家来指导指导。5？12大地震之后，位红燕不再只关心自己的班级，她更希望全校师生能共同面对问题，一起把问题解决了，因为，自己一个班好，人数有限，如果全校学生共同进步，那才是芙蓉中学的实力。

杨斌听位红燕道明意图，点头说道：“你说的这个很重要，很多师生受到了地震的影响，存在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是应该及时进行疏导，要是问题积累下来，情况会更加严重！”

“那就请专家来指导指导吧！”位红燕迫切地说。

“请专家？”杨斌摇头道，“上哪里去请？我们一所穷学校，拿什么去请？专家不都是道德高尚的，讲一堂课就得上万，何况，一堂课还未必有效。”

“那怎么办？难不成我们坐视不管？”位红燕问。

“听说现在有不少心理咨询师去地震灾区当志愿者，我们这里是轻灾区，不知他们来不来？”杨斌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不想办法怎么解决问题？亏你还是领导！”位红燕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还记得我们读师范时，给我们上心理课的粟副教授吗？她是个热心人，或许她肯帮忙呢！”

“拉倒吧你！”杨斌给位红燕当头泼了一瓢冷水，“现在这年头，要请大学教授，招待费、交通费、讲课费，哪样少得了？不说我们没有这笔钱，就是有，这么偏僻的乡村中学，人家也未必肯来！咱们学校穷，我看，还是老师多花点精力，开导开导自己的学生吧。”

“你就是个悲观主义者！人家来不来，总得试试啊！我有粟老师的电话，前两年还联系过几次，我向她请教过问题，回头我试试！”为了学生，位红燕向来不辞劳苦，也不惧碰壁失败。

“你还是那种脾气，不撞南墙不回头！”杨斌笑着说，“好吧，你联系你的，联系成最好，联系不成也没什么损失，我去和李校长商量一下，看什么时候召开初中部教师会议，提醒大家注意观察学生的表现，一旦发现不对，及时进行疏导。另外，我将以学校名义写份报告，请求局里出面帮我们请心理专家，没有专家的话，能请来心理系的学生也行，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晚自习后，位红燕安顿好学生，再次去了趟医院。她想劝劝杨柳，不要和秦天老师离婚，地震给大家带来了不可估量的破坏，要共同面对困难才对，这时候婚姻破裂，给双方带来的伤害会更大。位红燕之所以力劝杨柳不要离婚，是因为她觉得，杨柳两口子闹到这地步，她也有间接的责任，要不是她叫住杨柳疏散学生，杨柳就不会受伤，也就不会和她老公秦天闹矛盾了。

在与秦天离婚这件事上，杨柳并没有给位红燕面子，她以自家私事为由，拒绝了位红燕的劝说。位红燕尽到心意，见杨柳很固执，也就不多停留，随即返回了学校。

位红燕回学校时，已接近夜里12点了。宿舍区夜里10点钟熄灯，按说这个时候，学校里应该特别安静才是，但奇怪的是，学生公寓像出了什么事，人影绰绰，人声嘈杂。

位红燕快步赶去，只见学生公寓前的空地上，密密麻麻全是学生，大型集会似的，大家都在说着什么，有的老师在劝大家回去睡觉。位红燕看到小梁老师也在，连忙上前问：“发生了什么事？大家怎么都出来赏月了？”

梁老师说：“一场虚惊！有个学生做了噩梦，梦见地震，边跑边大喊‘地震了，地震了’，把大家都给吓出来了！”

位红燕不由苦笑，心想这又是地震造成的心理问题，大家都成了惊弓之鸟，一听地震就紧张。

同学们陆续回宿舍去了，外面还有一些同学，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位红燕走近一看，原来是初三（1）班的学生，于是说：“夜深了，大家快回去睡觉吧！”

“这觉谁还睡得了啊！”龚春抱怨道。

“大家不要害怕，这里的校舍，5？12的8级大地震都安然无恙，比我们芙蓉中学的教学楼结实多了，小小的余震出不了事，大家放心去睡吧。”

“我们不是害怕余震，而是害怕李秋芳啊！”龚春说道。

“害怕李秋芳？”位红燕慌忙问道，“李秋芳怎么啦？她欺负你们？”

“她老是半夜起来发神经，梦游似的叫喊，害大家都睡不好觉！”龚春愁眉苦脸地说，“她一叫地震，我们以为是真的，就跑出来了，我们这一跑不打紧，把全楼的都给闹醒跟出来了，连对面男生听到响动也出来了。”

“哦，原来今晚是她在做噩梦！”位红燕苦笑了笑，劝大家道，“同学们，先回去睡觉吧，李秋芳在上次大地震时，因为跑在最后，差点被砖块砸伤，所以她的思想一直没有放松，容易做噩梦，你们要多体谅、多关心她，千万不要取笑她、埋怨她，相信过段时间她的精神状态会好转的。”

“她今晚要是还闹，我们怎么办？我们要求调换宿舍！”龚春提出了要求，一时竟得到不少人的呼应，“对，调换宿舍，跟李秋芳住一起，实在吃不消，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失眠了！”

“这边没有空余的宿舍，不可能让李秋芳一个人住一间吧？你们八个人住一间，相互好有个照应，再说，有没有地震，你们能感觉得到，不用一听地震就惊慌失措啊！”位红燕说。

“深更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谁还有工夫判别有没有地震？真要发生地震了，哪有时间让人考虑？还不是逃命要紧！”龚春说。

“对了，李秋芳呢？怎么没看到她人？”位红燕问。

“她回宿舍了。她惹的事，却当没事人一样，连累的是我们！”有的学生表示不满。

“你们去睡吧，明天我找李秋芳聊聊。”位红燕劝说着初三（1）班的学生。他们已进入紧张的复习阶段，睡眠不好，的确会影响白天的学习，部分学生心里不安，情有可原，要及时应对才好。

学生和老师相继回到了公寓。位红燕感到有点累了，也回到宿舍准备休息。

芙蓉学校的老师，都住在男生公寓的顶层，两人一个房间。位红燕刚想睡下，突听得门外过道上脚步杂沓，有人焦急地喊：“位老师，位老师，快，有人晕倒了！”

位红燕听出是龚春的声音，吃了一惊，赶紧开门问：“龚春，有事？”

“位老师，快，快，李秋芳晕倒了！”龚春喘着粗气说。

位红燕连忙披了件外衣，跟着龚春等人跑下楼，朝女生公寓跑去。她挺着个大肚子，行动却相当快。龚春和另一位同学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刚到二楼，跟李秋芳同寝室的几个女生，早将李秋芳扶下来了，位红燕赶紧上去接住，来不及细问，背了李秋芳，向校门外的社区卫生室而去。

县一中本来有卫生室，但迁到新校区了，老校区就没了应急的卫生室，要去县城医院的话，这会儿没公交车了，无论是叫出租车还是120急救车，都会耽误时间。位红燕知道附近有社区卫生室，学生的感冒、腹泻之类小毛病，都到这边来看医生，不如先到这边，看李秋芳到底是什么状况，如果严重的话，再到县医院救治。

卫生室距离宿舍有段距离，位红燕又是下楼又是上楼，早累得厉害，再背上李秋芳，那吃力劲真够她受的，她不一会儿便被汗水浸湿了。

卫生室内，位红燕放下李秋芳，见她脸色煞白，浑身直冒虚汗，焦急地问：“医生，她这是什么病？严重吗？”

医生检查了李秋芳的眼睛、心跳，还用针扎了一下李秋芳的脚底，然后说：“放心吧，她没什么危险，可能受了点惊吓，加上心情焦急，就发生了晕厥！”

李秋芳醒了过来。医生开了一瓶葡萄糖浆，叫她张嘴喝了。“刚才是有场虚惊。”位红燕苦笑道。

“你们是芙蓉镇来的吧？”医生问。“对！你怎么知道？”位红燕好奇地问。

“县一中搬走了，听说芙蓉中学的学生暂时被安置在县一中的老校区，你们有学生来配过药。”医生说着，又对无力地靠在位红燕怀里的李秋芳说：“你知足吧，你老师这么大个肚子了，还背你出来，真是不多见！来，站起来，走两步试试！”

“我脚是软的。”李秋芳无力地说。“软不软都走两步试试！”医生坚持道。

“李秋芳，听医生话，站起来走两步试试！”位红燕说。李秋芳只好站起来，试着迈小步，还好，能站稳了，能走了。

“看看，能走了不是？给你再开一瓶葡萄糖浆喝了，走回去就好了！你老师自己走路都不容易，不要再让她背了，太累的话容易导致流产，那代价可就大了！”医生说。

“我没事，我是农村出身，身体素质好，背着她走也不累。”位红燕见李秋芳没什么大碍，心情轻松了不少。

“你对她们可真不错！”医生点头道。

“我们老师待我们就像待自己女儿一样！”李秋芳接嘴道。“呵呵，看得出来！”医生笑了。

“十来岁的孩子，从没离开过父母，生活自理能力差一点，他们住在这里，我们当老师的不照顾好他们怎么行？好了，既然医生说没事了，那咱们就回去吧！”位红燕带着几名学生正要离开，却见门外涌进一拨人，前面的是初二（2）班的小梁老师，他背着一个女生，匆匆而来，神情焦急。

“梁老师，你怎么来了？谁病了？”位红燕问。

“我班王梦。”梁老师说着，放下王梦，向医生介绍病情去了。原来，王梦回寝室后，感觉头晕乏力，连爬上上铺睡觉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和同学挤在下铺睡了会儿，等感觉好点儿了，便起身要爬上去，却脚下一软，倒在了地上。

“位老师，你先回去吧，这学生有连锁反应，让李秋芳那么一闹，学生纷纷喊不舒服，今晚看来别想睡了！”梁老师见位红燕不肯离开，便劝道。

“那好，我先带她们回去。”位红燕带了几个女生离开卫生室，刚到校门，又见一个老师背了个女生出来，位红燕愣住道：“怎么又是一个？”

“还有好几个呢！”那老师匆匆答道，“好多人都病了，你们班上也有，快回去看看吧！”

“啊？怎么会？”位红燕不明白，学生怎么会集体发病？难道是什么流感或传染病？她匆忙带着学生赶往学生公寓，还没到达，又见一个老师背了学生，在几个学生的簇拥下赶了过来！

“今晚到底是怎么啦？”位红燕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谁知道呢？我也觉得怪！”那老师说，“都通知李校长和杨主任了，没办法，老师们罩不住了！”

位红燕赶到公寓楼下，看到其他老师聚在楼下，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位红燕先把李秋芳送上了楼，问了下情况，才知李秋芳最近在减肥，吃得很少，做噩梦后把大家都吵醒了，她很过意不去，大家回寝室后，有同学责怪她，她一急，就晕倒了。

得知情况后，位红燕说：“李秋芳最近情绪不稳定，你们要多关心她、帮助她，而不是批评她、责怪她！还有，李秋芳，我也要批评你，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减什么肥？你不知道健康比身材更重要吗？每顿必须吃饱，知道吗？”

李秋芳答应着：“嗯，我知道了，位老师。”其他几位女生说：“位老师，我们知道错了，你去别的宿舍看看吧，那边好像又有人生病了。”

位红燕叫她们睡下，然后去查看其他宿舍的情况，却见初二（2）班几个女生扶了一个病歪歪的女生出来，见了位红燕，就像见了亲人似的说：“位老师，汪涵生病了！”

位红燕脑壳都大了，赶紧问：“她哪里不舒服了？”“她说她头晕。”一个女生道。

“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位红燕又问。

“浑身没力，再就是冒虚汗。”汪涵有气无力地答道。“既然这样，那就快去看医生，能走吗？”位红燕问。

“脚上没力――”汪涵显然想有人背，但她身边的女生力气小，没人背得动她，女生宿舍楼又没有男生，就算有男生，有的女生也不肯让男生背。

位红燕已经够累了，但自己是老师，没有理由推托。她一把将汪涵拉到背上，然后说：“你们来两个陪，其他的回去睡觉。”

“我们都要去！”女生们不肯去睡觉，都愿意陪汪涵去看医生。“不需要这么多人，你们回宿舍吧。”位红燕边走边说。

“我们怕，怕呆在宿舍。”几个女生跟在位老师身后，一个女生说道。

“有什么好害怕的？”位红燕不解地问。

“有人说，初三有个女生鬼上身了。”那女生说。

“瞎说！”位红燕不悦地说，“谁说的？不要听这些谣言！”“我亲耳听见的！”一个女生证明道，“我们听了都很害怕，不敢睡觉了，汪涵特别胆小，就吓成这样了！”

那女生说，她们听打扫宿舍的阿姨说过，这幢宿舍楼以前曾有女生晒被子时失足坠楼而死。刚才被人喊“地震来了”吵醒后，她和汪涵从楼下回到宿舍，在楼道里听别的女生说，初三（1）班的李秋芳可能鬼上了身，半夜起来发神经，闹得大家都不安生，汪涵胆小，回到宿舍就发病了。

“哪有什么鬼？都是瞎编的。”位红燕这么说着，但她想，应该尽快缓解学生的恐惧心理，要是谣言蔓延开来，胆小的女生就不敢住在宿舍里了，还会影响正常的教学工作。

位红燕边走边问：“你们认识李秋芳吗？”“不认识。”

“她是三（1）班的，我是她的班主任。”位红燕说，“地震发生时，她差点被砖头砸中，受了点惊吓，晚上常做噩梦，不是什么鬼上身，别听人瞎说。”

“可我们还是有点害怕，位老师你看，这么多同学生病了，怪怪的！”一个女生说。

“别胡思乱想，几个人生病只是巧合，也有可能吃了不卫生的东西。你们班主任就在楼下，你们去找她吧。”芙蓉中学的老师女多男少，大部分班主任都是女教师。

公寓管理员见位红燕又背了一个下来，摇头道：“今天真是见鬼了，怎么这么多学生生病？”

听得管理员说“见鬼”，几个女生吓得浑身发抖。

位红燕看到李校长和杨斌都来了，正要打招呼，李校长见位红燕大着个肚子还背学生，赶忙叫她放下，换另外的老师背汪涵去卫生室。

杨斌叫位红燕去休息，小心别动了胎气。位红燕哪里肯休息，喘着粗气说：“我感觉，这些女生可能不是真的生病，可能是心理上的问题，心病还得心药医啊！”

“经过初步了解，孩子们得的可能真是心病，但眼下没什么好办法，只有下来一个就往卫生室送一个！”李校长说着，又对位红燕说，“位老师，你情况特殊，先去休息吧，要是把你累垮了，你老公和婆婆不会放过我的，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其余的老师，今晚就辛苦你们了，密切关注学生的情况，如果生病人数多，我们还是把孩子往医院送吧！”

位红燕也实在累了，腰酸背痛的十分难受，但她不想离开，想和其他老师一起值班，关注学生生病的情况。李校长不想让位老师累垮，学校里可少不得这么一位好老师，他叫另外两个女老师，强行把位红燕送往宿舍休息。

位红燕虽在宿舍，却放心不下，不时站到窗口向楼下张望。直到凌晨两点多，校园里才渐渐安静下来。位红燕明白，必须尽快对学生进行心理干预和指导，可自己不知道该怎么下手。“请粟老师来吧，全国人民都很关心灾区，她一定也很关心灾区孩子的心理健康。”位红燕下了决心。要不是太晚，她真想马上就给粟老师打电话，求她来帮帮这些内心惶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