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小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21
|本章字节:10010字
常委扩大会从9时开始,12时半还没有结束,与会的常委和列席会议的各有关部门领导,个个神情疲惫,有的哈欠连天。市委书记乔红军面有愠色,心想,这些人夜里干什么去了!突然,门边角落里传来鼾声,那声音像抽风箱似的,长声短声怪声交错,此起彼落。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在国土局长陈大有的身上,此公足有200斤体重。他无比硕大的脑袋,松松垮垮地搭在沙发椅背上,张着鲤鱼般的大口,旁若无人地呼呼大睡。会场除了他的鼾声,一片静寂。市委书记乔红军压抑着怒火,目光转到林九江脸上,似乎在等待他的态度。林九江连忙站起来,向陈大有走去。市委书记用手势阻住他,示意他坐下来而后一言不发,以极大的耐心等待着陈大有醒来。陈大有大约累极了,他轻轻地辗转了一下,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鼾声更为奇怪地变换着声色。
林九江从市委书记的脸上看出了什么,他知道市委书记在等着他的态度。他在心中急速地选择着,这个该死的陈大有,这是在找死啊!这哪里有干部的样子啊!他的目光迅速地梭巡过与会人员的每一张脸,那些脸神色各异,表情复杂,有幸灾乐祸只等看戏的;有惶惑不解,鄙夷漠视的;有厌恶的,有愤怒的。林九江揣摸着市委书记的想法: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愤怒是自不待言的,他决定争取主动。
国土局是由市政府管的,他作为市长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市委书记也非常明白林九江与陈大有的关系,当初决定国土局长人选时,陈大有是林九江推荐的,陈大有原是属县一个副县长,人称陈卖光,在他执政,主管县工交企业期间,力主把县里效益不好的几家公司卖掉了,几乎是零收购。结果是,企业债务银行一分钱也收不到,却增加了几百名下岗工人。工人天天到县政府上访,搞得该属县的工作很被动。正在这个时候,广南撤县设市,并合并了几个属县。林九江当了财政局长,是局级干部中唯一的常委,他力荐陈大有当国土局副局长。他当市长之后,陈大有又被提为正局长。陈大有当国土局长,又是拼命卖地,这倒为市里筹集了一大笔钱,但此举在常委会和市政府中争议很大。可这个陈大有是个敢做敢干的,他的口头禅是很时髦的流行语,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旧词新用吧!他常常到处放炮。
林九江很尴尬,这是前所未有的。他在心里咒骂这个陈大有,太不争气了。今天的娄子捅大了。机关正在“三讲”,你陈大有常委会上一片鼾声,足以葬送你的前程。林九江无法可想,还是争取主动吧!他想赶在市委书记下决定之前,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不了也就给个严厉批评,写个检讨吧!他站起来,十分严肃地说,他是说给市委书记听的,在陈大有依然如故的鼾声中,他这样说:“我提议,鉴于陈大有同志的错误,责成陈大有同志事后做认真检查,扣发一个月的奖金和年终奖金,请同志们审议,我的意见完了。”他看着市委书记。
市委书记猛地一拍桌子,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又马上控制住情绪,低沉地说:“我附议林九江同志的提议,但关于处分决定,我也有一个提议,请同志们审议表决。我建议免去陈大有国土局局长、党组书记的职务,下放原单位某国土所考察使用,同意的请举手。”会场上齐刷刷地举起一片手臂,林九江是最后一个举手的。陈大有这时突然醒来,也许是市委书记拍桌子的响声,把他惊醒,他吸了吸鼻子,发出很大响声,在朦胧中忽然听见表决事宜,也糊里糊涂地举手。口里还念念有词,似还在梦中。本来十分凝重的会场顿时一片窃笑。
市委书记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他低沉但是火气十足地宣布:“散会!”扬长而去。林九江僵在那里,陈大有还不知就里,忙乱地收拾物件,准备离去。林九江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步出会场。
林九江坐车回家,阿男把车开得飞快。林九江突然想起,李海到哪儿去了?他问阿男,阿男说他去康宁医院见到一凡,后来又去鱼王昌,现在可能还在那里。林九江突然改变:“阿男,到金蚂蚁。”
林九江照例从后面进去,由于没有事先通知佟希仁,阿男径直到前台找值班经理。他一出现,值班经理心领神会,马上操起电话通知顶楼服务员。林九江匆匆地走进电梯,阿男抢先进了电梯。
林九江还在想陈大有的事,这个倒霉蛋!扶不上墙的东西。细想,这事情可能不那么简单,如果是乔红军的人呢?恐怕结果会是另外的模样。事情可大可小,乔红军抓住不放,什么意思?而且当庭宣判,这是十分不正常的。可是把柄在人家手里,你有什么办法呢?陈大有倒下了,下一个呢,他不敢往下想。扶一把和推一把,结果是大不一样的。省纪委的工作组,在迎宾馆住了一个星期了,从没和他这个市长联络过,也没听市委书记乔红军提起,分明有什么事回避自己。他心里在打鼓。老江也没透露半点消息,难道他这个公安局局长也给挂起来了?
市委书记乔红军处理陈大有的事看似有些偶然。对下属如此决绝和乖戾,不是乔红军一贯的风格。是什么使乔红军下了这样大的决心呢?陈大有是碰巧撞在枪口上,但这枪一定是事先举起来了,正在寻找猎物,陈大有做了牺牲品而已。
顶楼悄无人声,金黄色的法兰绒地毯温暖地蔓延着一种奢华的气氛。阿男把林九江送出电梯,林九江嘱他先回家,下午就到办公室去,他会随时联系他。阿男便搭原电梯下楼去。
房间的门照例虚掩着,他推门进去,心里虚空得很,他渴望着一种填充。有人轻轻地叩门,听声音林九江知道是佟希仁。他就像一个幽灵,总是在林九江抵达不到10分钟内准时赶到,悄悄地隐身而入。
“老板,陈大有栽了?”佟希仁一反常态,他直截了当地问。
“你怎么知道?”常委会结束到现在还不到半小时。林九江警惕地问。
“全城都传遍了!”佟希仁忧虑地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陈卖光草包得可以。”
“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广南恐怕从此没太平日子过了。”
“他被一撸到底,来者不善啊!迎宾馆来了一伙,省公安厅还有一班人,你说这两拨人连我这个市长都瞒着,不会是小事吧?”林九江自言自语,“我说老佟啊,就你我,点到为止啊!千万别外传。”
佟希仁有些魂不守舍:“陈大有不会被双规吧!”
“他的事难说,就怕他乱咬人,他也是脓包一个,他卖那么多地,哪块也干净不了。老佟,你和他没什么干系吧?”林九江明知故问。
“当然没有,我是守法商人,都是有凭有据的买卖。不过,陈卖光这个大贪……”佟希仁有些乱了方寸。他在心里细细地过滤自己和陈大有交往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细节若放大来都是问题。
“你在城南那块地……”林九江欲言又止。
“早就盘出去了。”
“是盘出去了,但是其中……”林九江总是不把问题说破。他有意在佟希仁这儿,将自己处于知与不知之间,他不想把自己搅进去。
5年前,佟希仁在广南搞圈地运动,是十分有名的。他先圈地,然后以联营的方式,以土地入股,再出让股份,一来一去,他便完成了土地的出让程序,其实是变相买卖土地。关于这一点,林九江心知肚明。但当时广南正在谋求腾飞,市政府特别是国土局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经佟希仁之手捣出去的土地起码有3000亩,都是城中的好地。陈大有在其中难免会有什么勾当,这是林九江今天中午特别担忧的问题。随着陈大有的仕途急转直下,或者说这仅仅是一个偶然,可这个偶然绝非鸡毛蒜皮。明眼人谁都清楚,拔出萝卜带出泥,陈大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肯定有一个圈子,他陈大有绝非独木。只是此事会牵动多大的面积,林九江尚不得而知。他首先想到的是佟希仁。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乔红军敲山震虎,这是常委会上所有人都感觉到的。
“林市长,我经手的土地可都是合理合法,原先是审批,后来兴拍卖,手续渠道,样样齐全,你说这也会有问题吗!”佟希仁努力为自己圆通。
“我不知不说,你认为没问题当然就没问题,只是有些事,此一时,彼一时也,换一种说法也许就没问题,看你怎么看了。我作为市长,说不定也要接受调查,但总之,每个人都凭良心办事就是,包括对陈大有。”林九江的话,言外之意佟希仁当然明白。他诚惶诚恐,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我想跟陈大有交流一下。”佟希仁自言自语,他认为有这个必要,事不宜迟,陈大有被双规恐怕也是迟早的事。他说这话希望林九江有什么表示。林九江就是高深莫测,他知道分寸,特别是跟这些商人打交道,关键时刻每一句话都需谨慎。他不想把自己兜进去,虽然看起来不湿脚是不可能的。佟希仁的购地项目,有好几宗都是经自己的手批准的。但是,陈大有和佟希仁之间有没有什么交易,那就难说。
林九江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他很想马上给行长老马打电话。昨天他还跟马行长谈佟希仁贷款延期的事,希望他从长考虑:“当然,这是银行的事,你们按政策自主决定,我只不过是请你们考虑外商来本市投资的贡献。”他不忘对自己的招呼加保险。他现在有点儿后悔。他知道现在的人都极精明,马行长在办公会上,一定会如数家珍地把他的招呼当做重要批示加以发挥,以博取其他12个贷款委员的赞同。他想等佟希仁走后,给老马打电话收回成命。
佟希仁一直想问贷款延期的事,但没有机会,现在想问更不敢问,心中忐忑不安。如果不能延期,只好拍卖金蚂蚁股权了,可是金蚂蚁的大部分产权也已抵押出去,看来只好跳楼了。
林九江大约看出佟希仁的心思,决定先稳住他再说:“贷款延期的事,我打了招呼了,但银行现在是垂直管理,市里管不着,我的话没有用。老佟呀!你也该收敛些吧,人生在世,别那么贪心嘛,量力而为吧!我们是老相识了,大家相互体谅吧!老马那边也有困难,看来没什么希望。你赶早做些准备,以免被动。”
一席话把佟希仁说得透心凉。他在心里骂着:个个都猴精猴精的。我挣的钱都让我个人花了吗?笑话!弄不好我全都抖出来,谁怕谁啊!他顿时恶向胆边生,但还是绵里藏针地恳求林九江:“林市长,还得请你老人家多多关照。这笔贷款我无论如何还不起,得再宽限,否则我就死定了。我如果进了监狱,对谁都是一种损失!”
林九江听出其中的玄机,心中有些恼,也有些惊怕。这等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人为财死。他想起佟希仁去过几次自己家中,都是林二妹接待。林二妹心细,每笔都有记录,这令林九江很恼火,不是自己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吗?可是林二妹就是不改,固执极了,让人没办法。他想安抚佟希仁,别让他狗急跳墙,尽管目前他也不知道他和陈大有究竟有什么大事发生,小事是肯定逃不了的。
“有些事风头过去就没事了,”林九江突然调转话题,自言自语。他站起来,到吧台那儿给自己倒了一杯轩尼诗,“老佟,来一杯?”
“我自己来!”佟希仁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干!”两只精致的法国高脚酒杯清脆地碰了一下,发出一种金属般的声音,这声音令人从颓靡的情绪中振奋起来。酒在佟希仁和林九江的胸中温热着。他们都有了一些胆气。
佟希仁从林九江的自言自语中悟到了一种生机,是的,避过风头又是风光无限。别自己吓自己。
佟希仁的手机响,他并不接,对林九江说先出去一会儿:“今晚我安排到山里吃饭,如何?”
他指的山里,是据此地40多公里的一处温泉宾馆,是与广南相邻的广北市属地。广北人宴请贵客喜欢到广南来,广南人却又喜欢到广北去,就是这样。这种颠倒肯定又是一种人性的仪式与人际操作。包含着东方人的许多人际智慧。
佟希仁知道林九江极喜欢那地方,高山流水,深涧幽谷,而且各种说不出名的山珍野味,自然,其他的也是少不了的。
林九江却令人意外地挥挥手:“我看免了吧,下午我在这休息一会就走。”
“那怎么可以!这样吧,林市长,我们晚些去,就请屈尊坐我的大奔,连李海也不必通知,就我们俩,或者你还有什么知己,我来安排!”佟希仁说得真诚。
林九江心里一动,想起尤欣,何不叫上她?想必她已在极度悲痛中。他犹豫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说:“那下午再定吧!不知乔书记晚上有事没事。”
佟希仁看出了林九江的心思:“那好,那边我先让安排,下午下班后再决定,ok?”说着,他轻轻地带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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