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惠抓起电话，电话里传过来同样低沉和严厉的声音：“按照我说的做，请你走进洗手间，对，看着天花板，站在抽水马桶上，正对着头顶的那块是松动的，用手顶开，对，很好。”黄惠突然停下来，她觉得电话里的那人一定在看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人的监视之下。她抬头从窗口望出去，正对着窗口是对面马路上的一座写字楼的阳台，紧贴着阳台的客厅，打电话的人应该就站在那里。那人似乎发觉到黄惠的凝视，“请把手伸进去，有一条排水管，排水管，摸到了吗？好，排水管靠墙的地方，有一个胶纸粘住的油纸包，把它取下来，好了，就这样。把这个纸包放好，过半小时我会给你电话，千万别解开纸包，那是炸弹，拜拜。”

她做完这一切之后，已经魂飞魄散，这不就跟美国的警匪片差不多吗？她不知道这个纸包里是什么东西，这东西是陈大有藏匿的。对于陈大有来说，它一定等同于生命，否则打电话的人不会如此苦心谋划。黄惠心惊胆战，她发觉自己正落入一个陷阱，同时成为一个犯罪集团的同谋。

她把那个纸包放在阳台的角落里，她当然不会相信那是一个炸弹，但她不想知道那是什么。她只是不愿意因为这个东西，而使陈大有丧命，也不愿意因为它让自己遭受更多的麻烦。

她走到窗前，凝望对面大楼的阳台，那儿什么也没有。但她确信有一双眼睛，一定在窥视着她和这所房子，也许陈大有就在那儿。她真的不明白陈大有是逃跑了呢，还是让人绑架了？这两种可能性都有，但不至于连一点信息也不给自己呀！这20年，真的很失败！是因为陈大有，还是根本就是自己造成的？她疏离了丈夫，自然也就等于把丈夫推了出去，这个道理直到今天她才明白，可是已经迟了。到处风声鹤唳，陈大有被传说成广南头号大贪官，家也被抄了。虽然抄不出什么，但是这个纸包，究竟藏着陈大有多少秘密或者生命攸关的证据呢？黄惠实在无从判断，要不要把这一切向纪检委和盘托出，也许因此而解脱了自己，减轻陈大有的罪责，或者相反。

她就这样想着。从昨天傍晚到现在，将近20个小时了，她没有喝水吃饭，如果能因此长眠不起，那真是此生的造化。

手机响了。电话里还是那个声音：“把纸包和手机放在垃圾袋里，连同垃圾一起，在晚饭后的8时整提到垃圾分检站，扔进垃圾箱。记住，8时整！”

黄惠迅速地把手机关上，把纸包放进垃圾袋，一切按电话吩咐的做好，就等着晚8时整把它扔到楼下的垃圾分检站。

今晚，她很想到合唱团去，在那儿坐一坐。幸好她是一个极不张扬的人，当陈大有在广南风云际会、名声大噪的时候，她一直是非常低调且毫不铺张地生活的，所以，合唱团里的人并不知道她是谁的妻子。她太平常了，平常到人们完全有理由忽略她。她唱歌也唱得不甚好，她也并不十分卖力地唱，每天只是去那里消磨时光，远远地看着团友们在那儿忙，在那儿说笑。她总是落落寡欢，总是十分本分地从开始到结束都始终坚守着一种姿态。

遗憾的是，没有生养一个孩子。她现在才突然想到，究竟是自己有问题呢，还是陈大有？两个人都没有去检查过。她始终被认为是不能生养的。真是天大的笑话！但现在已经迟了。家庭即将崩溃，婚姻难以为继，爱情早就没有了，那还要活着干什么呢？这也是她不想把那个神秘的纸包交出去的原因。

晚8时，黄惠准时地把垃圾袋扔进分检站的垃圾箱，一个黑色的垃圾袋迅速就消失在无数的黑色垃圾袋中。两个工人正在处理垃圾，黄惠留意到她把垃圾袋扔进去时，垃圾箱马上就被工人推走了。她弄不明白，打电话要她这样做的人会怎样得到那袋装有纸包的垃圾。

她确信没有人注意她。她始终认为自己一定早已被人监控了，这使她释然。她很想玩玩老鼠捉猫的游戏。

黄惠在不甚明亮的街灯下，往公共汽车站走去，她想去中凡大厦，再一次参加合唱团练习唱歌。那美丽的女人们的歌声，能够最大限度地释放她的恐怖。

街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她突然想起《羊城暗哨》的女特务梅姨。自己活像梅姨，在听凭一个无形的指令，像特务一样，穿过夜的街巷。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去合唱团，她突然想到，陈大有的一切也许很快就会揭晓，这个自己不爱的但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她真的无法准确地评价他。他很好？他很坏？都不是。那是什么呢？反正他不是自己理想中的男人、理想的丈夫和可以做孩子父亲的人。她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他。

她在合唱团地下车库的入口处遇到伊达教授和他的女友刘莎。伊达教授和她不熟，更不知她是何许人也，但她是合唱团成员无疑，伊达教授优雅地与她打招呼。这很令她感动。这对相差50岁的形同父女的情人，惊世骇俗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行我素，她真的羡慕他们。她尾随着伊达教授他们走进地下车库。尤欣见到黄惠，特意走过来。最近，她很少看到黄惠来，这位落落寡欢的女人一直都是合唱团里的平常一族，现在，她觉得黄惠挺可怜的，她悄悄地问黄惠：“黄姐，近来好吗？”

黄惠只是勉强地笑笑：“没有什么不好，也没有什么好的，老样子。”

尤欣又问：“陈局长有消息吗？”

“没有，不管他的事。”她转了话头，“团长，几时去东山参加合唱节？我给你们拎包，不是说笑！”黄惠挺认真地说。

“黄姐，别开玩笑了。你有空的话，真的一起去。”尤欣真诚地说，她真希望黄惠去。她觉得黄惠挺可怜的。一个女人，嫁给什么样的男人，就成了像那个男人的人，这是很难悖反的，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现实就是这样。倘若陈大有出事，黄惠也难保得住，这是没办法的事。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助黄惠，特别是在她非常困难的时候。

“黄姐，这些天如果有空，就多来练唱，真的一起去东山。有好些人请不了假，去不了，你刚好没什么事，再说妇联也该支持的。好吗？”尤欣热情邀请，黄惠心中十分感动，合唱团都是女人，女人还是细心体恤，想起自己从来没有对尤欣有什么亲热友好的表示，心中有些悔疚。

“说好了，黄姐。”尤欣一再强调。

黄惠心中十分明白，尤欣这是在怜悯她，如果不是有了这些变故，尤欣无论如何不会请她这个唱歌平平的队员去参赛的。

她装作很高兴地回应尤欣的话：“我一定争取，团长，多谢了。”心里却在说，这一定是我在合唱团最后的日子了，也许今天，也许明天，一切都会结束，她已经预感到末日来临的信号。

反贪局局长吴昌喜从国土局档案室出来，他在这儿已经猫了两天了。他查阅了陈大有在任时经办的所有50亩以上的大宗土地卷宗，发现有两个公司的土地转让非常频繁。一个是佟希仁的“金蚂蚁房地产有限(集团)公司”，另一个就是孙丽红为法人的南希实业有限公司。这两个公司在1997、1998年两年间，涉及土地买卖与开发就各有20几宗，几乎广南在这两年间的三分之一土地的开发都与他们有关。佟希仁已经是查案视野中的目标了，而这个孙丽红却从未引起注意。他对这两个公司的土地开发与转让的情况作了细致的分析，得出一个结论，他们仰仗陈大有的权势，在土地买卖中干了大量犯法的事，牟取暴利。

吴昌喜急电老江和凌开，他们3人汇集在老江办公室召开专案组工作会议，商议下一步的工作计划，重点对象是佟、孙两人。吴昌喜说：“从他们的土地买卖入手，全面查清陈大有贪污受贿的犯罪事实，我建议再次搜查陈大有家，上次在广北陈大有情妇杨晓月处，公安局迟了一步，让不明身份的人提前取走一个黑匣，这个黑匣可能是陈大有案中最有价值的证物。但是，我们失去一次破案的机会。”

“吴昌喜同志提供的新情况，很值得重视。孙丽红究竟是什么人，她与陈大有的关系怎样？这都是本案的关键疑点。”老江觉得吴昌喜提供的材料很有价值。

“孙丽红说不定就是陈大有在广南的那个情人，线报不是说陈大有除了广北情人外，广南也有一个情人吗？她很可能是陈大有的窝赃人犯。”凌开对自己的分析颇为满意。在头绪繁复的案件面前，他的确有些迷离，尤其是迎宾馆失火案至今没有令人悦服的结论，这是乔红军和省委都倍感头痛的问题，不要说对不起死去的同志，对人民群众也无法交代。

老江说：“我认识孙丽红，我在合唱团见过她，是个很活跃的企业家。10年前是贵州某中学语文教师，后来下海做过记者编辑，签约作家，也在夜总会唱过歌，后来转搞房地产，曾有一段时间做得很大。此人后来沾上赌博恶习，经常到澳门赌钱，这一两年，听说把家产赌得差不多了，现在有些穷困潦倒。这是不是真相还很难说，总之，她与陈大有在表面上没有什么过于密切的关系，暗地里是一种什么关系，还得查一查。”

“我认为对孙丽红可以立案侦查，或者先行双规。”凌开有勇无谋，头脑简单。也许他说得有理，但绝对不是现在。

“动不动就双规究竟好不好？你总得有一个因由，或者我们已经部分地发现她的犯罪事实，我们才能双规她，可是，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她是公民，公民怎么可以随便双规呢？你总得作些侦察，总得有一些证据。”老江非常客观地将了凌开一军。凌开总是居高临下，以为市纪检权力无边。难道你凌开敢去纪检乔红军、林九江？谅你也不敢。我看这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你看怎么办？我们纪检只能实行双规，不能拘禁人。”凌开辩解。

“马上对孙丽红进行监控，对她的公司进行审计，只要一有问题，就可以对她实行拘留审查。老江不愧是公安局局长，他对办案程序非常清楚。如果同意这个方案，反贪局和纪检倒是可以大有作为。我认为由反贪局出面，公安局派两名精兵参与，随时准备拘留孙丽红。”

陈大有失踪之后，孙丽红是第一个感到大事不好的，但她和陈大有的往来，自认为极为秘密。她在广南共有三处房子，在广北还有一幢别墅，刚刚装修完毕，还没来得及去住，陈大有就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