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文彬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21
|本章字节:9858字
方红生的爱人原总以丈夫的身份为荣的。她总打扮得光鲜鲜的,见了熟人尤其是见了原在一起工作过的姊妹,总主动上前打招呼的,且是满脸的笑,话里话外动不动提及“俺那口子”长“俺那口子”短的,借以显示自己的丈夫不同于一般老百姓身份的意思是显而易见的。然而,这次这对夫妻却少有地吵了起来。起因当然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大虎。大虎本来出于好奇利用周日回家的机会与刘占魁出去玩玩的,不想却在高志远的大鱼府意外地受到了高志远的捉弄。方红生的爱人自回家来的儿子一脸的沮丧中发现了问题,并通过询问很快得到了实情,甚至还意想不到地了解到身为县长助理的丈夫、同样没能躲过高志远这个小子的捉弄。方红生爱人的脸色立马拉了下来,高声叫着:“高志远一个穷小子无法无天了?啊?”她一下子便跳到了丈夫方红生的面前,双手叉到了腰际,整个扭曲了的脸,冲着丈夫方红生:“啊,一个下岗职工,一个臭开饭馆的,竟敢欺负到老娘头上了?啊?说,你说!你就这样放过他啦?”方红生的爱人终于将手指指向了丈夫方红生的鼻子:“我问你,你不好好地整治整治他,你这个县长还怎么当?”她没说“县长助理”,也没说那个相当于的“副县长”,而是像一般人恭维的话似的说“县长”。
而方红生此刻却淡淡地一笑,方红生究竟是个脑瓜儿灵活的人。自己这次虽受到高志远的捉弄,但他究竟没有把高志远放到眼里。他心里话:有你小子倒霉的那一天!也便没把这件事过多地放在心上。他的思维竟清晰地很。唯一让他不可掉以轻心的是自己陪同去大鱼府的副市长崔跃成。自己不光在副市长面前栽了面子,问题是方红生竟当着崔副市长的面揭露了自己的一些问题。所以说,弄得不好,会因此而直接危及自己的政治前途的。好在他心里有个底数,当初不是自己在这位副市长身上“作了些工作”而提了职?这次要堵住他的嘴,老法子不是依然会奏效的嘛!
方红生便带着这位本是来检查工作的崔跃成副市长当即去了王顺昌处。就在崔副市长找“洗手间”方便的当儿,便向王顺昌索到一个厚厚的大信封,又在王顺昌的陪同下,带副市长到已由刘占魁经营的红楼饭庄,吃了,跳了,玩了。最后,方红生坚持亲自送副市长回到了市里家里,并仍在副市长“洗手”的当儿,亲手将那个沉甸甸的大信封交由副市长的太太。方红生因高志远而生的所有的顾虑也便烟消云散了。也因此有了老婆频频诘问,而十分坦然的样子。
而方红生的爱人依然急急的样子:“不治治他,你的工作还能干得下去?”方红生竟意外地笑了,说:“我近来有了一个重要的发现。”方红生的爱人不解地望着他。方红生接着说:“那就是要在官场上混得游刃有余,就非得同时具有两套思维本领,两套表现本领。一套是面上的,是在大会小会上甚至是在县政务会、党小组会上讲的,是冠冕堂皇的,是讲给人听的,做给人看的,讲给上边听的,讲给下边听的。这一套要跟上形势,要吃透上边的精神,甚至要照搬原话,要做得充分。当然要会发挥,发挥得越多越好。另一套便是藏在心里的,是内心深处的东西,是心里想的真话。这真话万不可当众说的,隐藏得越深越好。需要行动时,是不能给外人知道的。”方红生在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存在的时候,还想到了林彪说过的那句话:“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平常人们脱口而出的话:“说一套作一套”。方红生心里便会很得意,心想,他们是低层次,还没上升到理论上。像“我”自己对它有理论上的认识,运用起来便更加自觉。方红生果真对这一套运用得得心应手。
方红生在踏进县政府大门的那一刻起,便即是满脸的生气,甚至又恢复了他平时脸上常挂着的得意的笑意,不见一丝由高志远而生的沮丧。方红生没有进自己的办公室,却径自进了县长张宪书的办公室。这位县长是上任县长升任市农经委主任后,而由市某一部门调任的。据说很有背景,究竟是否有背景,什么样的背景,不得而知。每每新职上任,底下均会有一些“背景”之类的议论的。估计这样的议论,本人定会听到的,但没听说过一个出面纠正的。而有了这“背景”,反而使得各级干部愈加敬畏三分,倒是实事。方红生推开张宪书的办公室后,先给张县长一个灿烂的笑,待看到张县长向着自己抬起头来时,便由副市长崔跃成来县视察说起,说:“副市长说,你们张县长工作思路很清晰,工作很有魄力!”当他看着张县长回赠自己一个微笑的时候,方红生脸上的笑便更加灿烂了。这就叫“政治艺术”。进了县长办公室,县长会觉得与自己配合默契的了。其他干部见了,也便会认为自己与县长的关系非同一般的了,便不敢再在县长面前说自己一句坏话了。说副市长表扬了县长,不仅会使县长得意,还会使县长产生自己与副市长很知心的印象,从而与自己的距离也便拉得更近。
实际情况是县长张宪书真的很有工作思路。一般情况,从工作程序上讲,不外乎布置任务、监督检查、总结表彰。而对于任务,则又少不了几个“一”、几个“十”之类的,具体当然要用数字说话的。而涉及到数字,则又有文章可作了。本县胡家庄乡年产值与上年同比一下子上去了十个百分点,乡长赵大章即调任县经委主任。而接任的刘小和在全县干部会上,对完成任务表态时,站在主席台上,面对台上台下的各级干部却突然揭露说,上一任上报数据全是虚假的,与实际数字相差甚远。他的话音未落,台下便轰然大笑。这笑便笑的意味深长了。而张县长的工作思路清晰的魅力,反映在工作方法上则突出三点:一是搞活动,二是抓典型,三是树形象。搞活动才能形成大的声势,在某一个方面才能出成效;而抓典型,不仅能带动一般,还更能显示成就;树形象,当然又离不开宣传工作。诸如广播、报纸、电视。不重视宣传工作的干部那叫傻干。当然,任何工作都要善于总结。总结要纲目清晰,有骨头有肉。而所有这些归纳到一起,便是出点子。往往一个好点子可以救活一方经济。一个好点子,可以叫响一个区域。当然,重要的是要敢干,有魄力。为吸引外资,在全县干部群众大会上明确表态,谁引来资,重奖谁。本县的县报上公开登着周章程引资三千五百万已到位,重奖35万;王宪章引资二千七百万到位,重奖27万……
当然,政府的某项工作,引起异议,甚或引起群众的不满也是常有的事。县政务会刚刚作出一项决策,为了便利全国颇有影响的农业典型双楼村的运输,拉动全县东南片的经济,决定铺设县城途经另一亿元村通达双楼村的一条县级公路。然而,规划伊始,便立即因拟选路线占用土地而引起周庄群众的激愤。
原因很复杂,一说原设计路线本是要占用那个亿元村的土地的,而人家村的能人向县上某某人做了工作,才改道咱村的。这岂非是欺软怕硬?二说现拟定路线直冲着本村穿过,冲撞了本村的风水,全村百姓是会遭殃的。持这一说法的群众还举出实例来:说双楼村西南角有条直冲着村的路,所以双楼村过去才穷得叮当响,家家户户住泥窝子,才在四里八乡流传说法:“有女不嫁双楼村”。双楼村北侧的团结水库开挖那几年,民工每到饭时,穿着破衣烂衫伸手要饭的多是双楼村的。后来,人家在村口迎着那路修了一座高高的影壁墙,影壁墙基下又深埋了九只大公鸡,双楼村这才抖掉了那身晦气,迅速崛起,一跃而为全省乃至全国的先进典型。可见风水是万万冲撞不得的。当然,这一条理由显然是难以摆到桌面上的。周庄的群众便摆出中央新下的关于禁止随意动用农用土地的文件,以县里违反了中央的土地政策为由,要求该路线改道。
张县长听到方红生说起副市长对自己的褒奖后而流露出的笑,迅即收敛了起来,目光盯着方红生说:“今天筑路公司就要动工周庄路段,周庄群众定会有动作的,你去!要保证公路的顺利施工!”
本来周庄群众强烈的反对意见一出现,县里即派出由方红生为首的工作组深入该村面对面作了大量说服解释工作的,但显然这些工作没有奏效。方红生迅速赶到施工现场时,现场的施工人员与该村群众双方紧张地对峙着,直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大约有上千名男女群众集聚在用白灰划定了的白线之内,所有的筑路工程队手持工具的施工人员反被挤到了线之外。那几台施工掘土机的发动机“轰隆隆”响着,驾驶员坐在驾驶楼里,一脸无奈的样子,机器原地停在那里。已经控制着局面的群众吵吵闹闹着,其中有一人高声领呼着口号:“不准违反中央的土地政策!”“不准违法侵占农民土地!”众人相应着。可以看到有筑路人员冲到白线以内,希图挖掘的样子。便即有群众呼喊着拥过来,所有的胆敢侵入白线以内的施工人员,遂被群众揪扯到白线之外。
驱车赶来的方红生尚在车内便看到了这里的情形,他的情绪便激动了起来,工作情绪也便极其高涨了起来,嘴里不由地嚷着:“简直无法无天了!”好在时下的通讯设备实在是太方便了,方红生即摸出手机,几乎完全靠一只右手,“啪”地一下打开了手机机盖,拇指灵活地按动数下,便将那手机贴到了耳朵上。这时他的视线便又投向了车窗外紧张对峙着的双方身上。电话通了,方红生的嗓门很高:“公安执法队吗?我命令你们立即赶到公路施工现场!”与方红生同车的工作人员原以为这便可以了呢,却见方红生并未关上手机。他的右手大拇指重又按到了手机面盘上,灵活地按动着,再将手机贴到耳朵上。通了:“是县武装部王部长吗?请你的民兵应急分队立即赶到公路施工现场!”
公安人员是完全可以随叫随到的,而方红生已经有了调用民兵应急分队的计划,也已经作了布置,随叫随到也不难作到了。与通讯工具现代化相应的,大概要数交通工具的方便快捷了。全副武装的公安人员、一身迷彩服的民兵应急分队很快赶来。并迅速行动起来,立即冲到了白线之内,将本占据着公路规划线以内的男女群众,当即驱逐了出去。那些男女先还声嘶力竭地嚷着:“侵占农民土地,违反了中央文件精神!”“不准占用农民耕地!”然而,这所有的一切,均无济于事。挖掘机旁,有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带着哭腔喊着:“占了俺的地,还让俺种啥?你们要铲,就让你们从我身上铲过去!”那老者便即滚到了已开出了的土沟里。显然,所有值勤的人员都没有预料到这个老太太竟会使出这一手,便犹豫了,视线求助似的瞥到了就站在一侧的方红生的脸上。方红生霍地伸手指向了沟里的老太太,嗓门也出奇的高:“把她抬出去!”那些值勤人员当即跳进沟内,两人各执一条腿,另两人各执一条胳膊,将其抬出泥土沟。与此同时,那掘土机轰鸣着,挖斗便在白线之内挖了进去。局面迅速被控制住,施工顺利进行。
这时,方红生的手机响了,是县长张宪书打来的。原来,小钓台村因王顺昌贿选村主任而引发的,包括赵长增在内的四十多辆农用拖拉机,满载着三百多名上访人员,越过县这一级前往市里上访的信息,迅速传到张县长这里,张县长便又即令负责信访工作的方红生,迅即前去拦截,务必不能让那股访民进市里!张宪书的口气异常地严厉:“绝不准一辆上访农机车出现在市府门口!”
上访是各级政府最忌讳的一件事。上访会直接将本地区的问题暴露在上一级领导面前。一旦出现上访,最能说明你那个辖区内形势的不安定、不团结,以及你那个单位领导的不得力。偏偏像抓住了这些领导者的心理似的,各级因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原因而上访的人或者群体屡有发生。本辖区内的上访者,有时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出现在上一级、上两级政府门前,甚至出现在我们的首都北京党中央、国务院那么神圣的大门前。最关键的问题还在于这些上访者,还往往不仅到有关信访部门递上一份上访材料,而往往会突然打出一横幅什么的,再有一人领呼口号,众人群起相应。这样一来,造成的恶劣影响,你就不能不严重关切了。
方红生显然十分清楚那四十多辆农用拖拉机,“突突”响着浩浩荡荡开进在上访路上的紧迫性,十分清楚这四十多辆农用拖拉机上跳下的三百多名上访群众,突然出现在市府门前时,对于本县领导当然包括直接分管信访工作的自己意味着什么。坐在车里的方红生脑门上浸出了汗珠子。他一改往常乘车时仰躺在座位上的习惯,整个身子向前探着,目光盯着前方,不断地向司机小高发着命令:“快!抄近路!抄最近的路,一定要截住这帮刁民!快,快!”这辆汽车以及后边带的车,飞起来似的,路边的杨树以及所有景物,均在车窗外“嗖嗖”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