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楫宝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5:15
|本章字节:8918字
举报信直指要害,主要有三大问题:第一,由原国有集团下属第三产业和多种经营发展而成的名湖能源,被逐渐变为职工持股,一度被国务院下文要求“应停止任何形式的国有能源资产流动,对已经变现所得的资金应停止使用并予以暂时冻结”,此后又被国资委联合几大部门下文要求“紧急停止能源职工投资能源企业,防止国有资产流失”,并重申“违反之前国务院文件有关规定的投资和交易活动一律无效”。但名湖能源从未整改,继续违背这两个文件的精神。因此,现在资产尚未清理,先行清退职工持股,将股权转让给其他企业,等于锁定了全部资产,不仅显失公平,且“事涉国有资产流失”。第二,退出和转让程序违规。涉及如此重大的资产的买卖应该通过公开透明的招标和拍卖程序来决定,而不是私相授受。国资委和能源主管部门从未收到任何申请、报告和做出任何批示,他们擅自通过工商部门变更登记,意图何在?第三,资产被严重低估。名湖能源间接控股三家上市公司,还有覆盖全国十几个大城市的房地产,而且拥有从东海之滨到西北高原十几个能源基地,其实际资产绝对不下数百亿元之巨,绝不会只有区区数十亿元。
更让陈晓成触目惊心的是,举报信措辞严厉地指出这次引入外部战略投资者进行股权变更,是内部控制人在上下其手,还列出一大串名单,包括现任高管、董事长公子,甚至出现了大公子的名字,自然,李欢欢的名字也赫然在列。举报信还列出了收购方错综复杂的交易关系,虽然偶尔跟李欢欢所言有些出入,但出入不大。
举报人一栏被赵秘书屏蔽了,显然,他不想扩大违规风险。陈晓成判断,这肯定是内部知情人的举报,否则,他怎么会搞到大公子的名字,和其与董事长公子在维尔京群岛合伙设立的离岸公司的名字,还有收购者错综复杂的交易关系?
黑云压城城欲摧,陈晓成顿感头昏脑涨,眼前发黑。一场风暴,由远及近,汹涌而来,而那些游泳的人,还倘佯在得克萨斯浅水滩的海面上,他们怎么会意识到飓风即将到来?
当天晚上,他跑去见李欢欢。
李欢欢在一个私人会所的派对上。
陈晓成让司机开着车子在东三环南路左拐右拐,进了一条胡同,50年代建的褐色房子在夜色中黝黑一片。继续前行150米,是一栋居民楼,门口站着两个保安,他们借助探照灯看清楚了路虎揽胜的车牌,立即在车头立正,然后绕到左右两侧,拉开左侧前门、右侧后门,毕恭毕敬地说:“他们等你们很久了。”
一个保安拿着车钥匙去找停车位,他们随着另一个保安进入第一单元,聚会的地点是一楼的一套三居室,打通了地下室,需要从一楼下去。波尔多葡萄酒、喜力黑啤、带着红色绸带的茅台排满了两面墙,四张大沙发,围着一个绛紫色的红木茶几,几个人散坐在方形的沙发上,东倒西歪,他们对于一群人半夜来访似乎见怪不怪,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陪伴陈晓成过来的李欢欢的司机小马似乎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对陈晓成解释:“陈总,他们是谁我也不认识,估计是李总刚结交的一帮朋友。您这边请,他们在里面k歌呢。”
k歌的房间有100多平方米,一台54英寸的液晶屏镶嵌在墙上,李欢欢正压抑着嗓子与一名秀发如瀑、身材苗条、着一袭深色连衣裙的女子,深情款款地对唱《心雨》。这个女子好面熟啊,好像在哪儿见过?咳,那不是电视台主持人吗?陈晓成猛地想起来了,她是xx台著名财经频道主持人鲁思琴。这下他似乎明白了,之前李欢欢不经意提起过,他们有一个圈子,是上市公司50家董事长俱乐部,在东三环一栋普通的居民楼里,所谓大隐隐于市。
李欢欢右侧坐着两个中年男子,随着节拍手脚并动,迎合着这首经久不衰的偷情曲。一个男子歪倒在左侧沙发上,微闭着眼,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的屏幕,口中念念有词。
这副面孔,熟悉。
小马把陈晓成引进左侧沙发,李欢欢看到陈晓成,扬了下手,算是打招呼,然后用手做了个请坐的姿势。与此同时,唱伴甩了下秀发,对着李欢欢含情脉脉地唱“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让我最后一次想你……”声音像一团火,从喉咙里迸发出来,燃烧着自己,噼啪作响,激情之后继而悲情似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陈晓成闻到了酸楚的味道,眼前不禁浮现出她的面孔,纯净得一塌糊涂,只是眼神充满哀怨。
一曲终了,陈晓成还没回过味来,就闻到一股酒气迎面扑来。李欢欢放下话筒,整个身躯扑上来,陈晓成赶紧站起来。
陈晓成笑道:“李总宝刀未老,瞧这小妹子对兄深情款款,其情意岂是一首老掉牙的《心雨》所能表达的?”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什么时候女人能盖过兄弟?”李欢欢酒醉心明白。
这时,那位面熟的男子站起来,也不分彼此地凑近,拉着陈晓成,大着舌头说:“兄弟——李总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多大,不管什么职位,来了就是客,就是我的兄弟!”
陈晓成仔细打量一番,认出他是北京校友会的副秘书长。他曾经在北京校友会上见过这位四处张罗的师兄。刚毕业那会儿,老师在班上给大家历数校友英才,就说到他,分配到北京,最初是给一位退休的领导人当秘书。“虽然是民主党派领导人,但好歹也曾经当过国家领导人啊。”说到这儿,老师咂吧着嘴,神秘兮兮地对同学们说:“官大衙门大,人下台了但关系还在,这么大一个领导,还会亏待得了伺候他的秘书?”
可惜,现实让这位老师的预言破产。这位师兄后来去了一家研究机构,他的一系列关于公民价值观、宪政民主的研究,颇受关注,连续发表的文章屡屡被海外转载,在微博盛行的当下,他还拥有数十万铁杆粉丝。
陈晓成把李欢欢拉出这个房间,贴着他的耳朵说:“你那个案子要出事,会出大事!”
李欢欢似乎没有听见,或者以为是开玩笑,他在陈晓成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往客厅走。李欢欢出现在客厅,那几位以各种舒服而难看的姿态歪在沙发上的,纷纷被同伴推醒,然后整整齐齐地站起来,说李总出来了。
李欢欢费力地挥挥手,让他们赶紧离开。然后,他拉着陈晓成的手,跌跌撞撞地进了另外一间里屋。
“什么情况?”李欢欢使劲摇摇头,然后想起了什么,就问一句。
陈晓成一字一顿地说:“收购名湖能源一事,被举报了。”
“谁举报的?能举报到哪儿啊?不可能!”李欢欢梗着脖子,“狗日的,基层和退休的那帮人举报我们早料到了,一切尽在掌握,出不了啥事。那是大公子的项目,专业财团操盘,做得天衣无缝。”
“在职官员举报。举报到中央一级了。别的我不多说,我也只知道这些,你赶紧想办法处理。”陈晓成表情严肃。
李欢欢一惊:“在职官员举报?什么级别?”
“正部级。”
“我x!谁啊?”李欢欢跳起来,酒醒了一半。
“这我也不知道。”
说着,陈晓成凑近李欢欢,打开那张举报信的照片,让李欢欢仔细看完,然后立即删掉。
李欢欢瞪着眼问:“你干吗删掉?”
“留着对你我都不好,这是祸害!”
李欢欢耳朵里响起了炸弹的爆炸声音。
他脸色发青。陈晓成拍拍李欢欢的肩膀,提醒说:“事情也许比我们想象的严重多了,你赶紧收拾东西跑吧,越远越好,趁现在还走得了。再晚,就迟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李欢欢狠狠地说,同时心里涌起一些期盼,“我得去找他一趟,跟他说一说。这个时候,他得站出来,不能总躲在幕后,把我往火上烤,是不是?”
陈晓成看到李欢欢的目光里刚燃起的凶悍瞬间熄灭,呈现出一场战役之后的哀伤。陈晓成缓缓地说:“你就是一白手套。我相信他应该比我知道得要早,但是他为什么不告诉你,不安排你及早出去呢?”
“也许他认为问题不大,凭他的力量,不会出啥事吧。”李欢欢自我安慰,心存侥幸地左思右想。我们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怎么会不管呢?
陈晓成也想到了自己。想起三个月前,在西北地区做检察官的同学来京公干,陈晓成请他在伊甸公馆喝酒品女人。不知道源于何因,他竟然聊到了陈晓成和王为民之间的关系。
他发问:“你觉得你们这样的关系牢固、长久吗?”
“我觉得挺好的啊。”
“真的挺好的吗?我不相信。他是一个高干子弟,而你只是他在一线冲杀的棋子,一只白手套。”
这是一句大胆而冰冷的定断,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一下子刺激了陈晓成的神经。他脖子一梗:“别挑拨我们的关系!我们合作多少年了。再说,我们是合作伙伴,只有股权大小之分,无地位高低之别。”
“不一定吧。我接触的案子,别说合作伙伴了,就是夫妻、兄弟姐妹,大难来临也是各自飞。这个社会,维系你们关系的只是利益,一旦利益关系没了,你们的关系也就结束了。我们都是平民子弟,多留个心眼,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陈晓成虽制止了这个话题再谈下去,但同学的这番话,还是击中了他。虽然他始终相信那份友谊,那是同学之情、生死之交,而不仅仅是商业伙伴关系,但是,如果他们遭遇大难,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陈晓成没有接李欢欢的话,而是顺着自己的逻辑往前推:“从法律关系说,你在这个案子里是站在前台的核心人物,也是唯一关键人。他,以及他们,都在幕后,他们没有在任何一份法律文件上签署任何一个字吧?你们四五道交易所涉及的公司,章程、股东名册甚至有独立董事参与的会议纪要,都没有他们的蛛丝马迹,就是犯再大的事情,也与他们没有一毛钱关系,对不对?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你,你是唯一脱不了干系的。”
李欢欢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恶狠狠地说:“如果我进去了,给我一支烟,不几分钟我就全部给兜出来!”
陈晓成猛地一拍李欢欢的肩膀:“老兄,你这酒醒了没有啊,还说梦话?赶紧出去,你一旦进去了估计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难得一糊涂。走,喝酒去!”
李欢欢一时适应不了陈晓成快速的频道转换,刚才还一脸凝重,似乎大难临头,现在又诙谐搞笑。喝吧,管他呢,今朝有酒今朝醉!
那个晚上,不胜酒力的陈晓成也喝了不少,他突然感觉心中悲哀,为李欢欢,也为他自己。他们就是在刀尖上舞蹈,在刀刃上舔血,在表面风光的背后,危险如影随形。
他们回到唱k的房间。陈晓成频繁点歌,疯狂地唱歌,张雨生的《大海》,周杰伦的《菊花台》,周传雄的《黄昏》《记事本》……最爱的是王菲的《传奇》:“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唱着唱着,陈晓成泪如雨下。
李欢欢软瘫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