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着陆(2)

作者:吴问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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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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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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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130字

南江离滨江不很远,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一路上黎秋问长问短,和常乐乐谈笑风生,很快常乐乐的情况他就摸个一清二楚。黎秋平时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杨涛和他在一起有时呆上几个小时,他也一言不发,这一点曾经让杨涛感慨黎秋的深沉,领悟到干大事的人或者当大官的人话从来都不多,一句话就成。黎秋曾经告诉过他,文化大革命中,中国最著名的一个人说过一句最著名的话,就是“一句顶一万句”,那时候的许多政策,使一些人起来,使一些人下去,都是一句话。在现在看来,官场上有权力、有城府的人还是这样,通常让下边的人去说,关键时候只说一句话,是也是,不是也是,一句话管用,这基本上可以说算是一个“真理”。


现在黎秋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常乐乐改变了他多年的习惯?漂亮女人当真有这么大的魔力?杨涛这样想时,嘴角溢出了一丝笑意,毕竟男人对漂亮女人都没有免疫力,要不然就不叫男人。黎秋既是自己的老领导,又是自己认的“干爸”,没有谁更了解他了。在他的印象中,黎秋就是个杀手级的人物,专杀那些漂亮又风骚的女人。


现在的黎秋显然对常乐乐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这个人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想到这里,杨涛后悔不迭。可黎秋是自己的“干爸”,这年头许多官员不认爹而认“干爹”,就是因为这个“干爹”是他们的后台、靠山或者幕后大老板,他们往往比自己的亲爹更有用,有一个了不起“干爹”可以少走许多弯路,甚至可以青云直上。老实说,如果没有黎秋,就没有他杨涛今天的一切,现在为了一个女人得罪“干爸”是得不偿失的,有些不知廉耻的官员为了自己的升迁,把老婆都献了出去,何况这常乐乐并不是自己的什么人,她也不可能一辈子做自己的情人。男人和女人不同,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用情不专,喜欢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现在这个常乐乐自己已经有些腻味了,有一个接班人倒也不错,省得她纠缠不休。但真要立马把常乐乐“孝敬”黎秋,杨涛又心有不甘,他内心就是这么矛盾着,很快,滨江远远在望了。


滨江城里有一条十分有名的河叫清江,它是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从滨江县城北边的玉屏山上望去,活像一条飘在城中的玉带。


此行的目的地星云宾馆就位于清江上游的三角洲上。这是滨江最豪华的酒店,真正的旅游四星级。主楼高七层,远远望去,活像一只破浪前进的航船,因而又被当地人称为“游轮酒店”。贵宾楼位于主楼附近的三角洲前端,这里三面临水,是个观景的绝佳之处。里面分布着四幢小楼,每幢小楼分别有四个诗意的名字,东楼名清江春晓,南楼名清江夏韵,西楼名清江秋趣,北楼名清江冬境,代表着四个季节,也栽植着最能代表这四个季节的花卉:桃花、荷花、桂花和梅花。


星云宾馆原名滨江招待所,在黎秋任县长的时候,全国兴起一股改制之风,这个招待所也列入改制之列,但它因欠银行二百多万的债务无人问津。最后还是黎秋做通刘广财工作改制成功,刘广财也在这上面狠狠赚了一大笔。刘广财是玉屏乡石洼村的土老冒,带着几个本家兄弟在北京搞装修,接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工程,当年就赚了20多万,他想都没敢想这辈子会挣这么一大笔钱。然而接下的好事一发不可收拾,刘广财不满足于不打小闹,成立了星云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承接了几个小工程,后来又进军房地产业,一路顺风顺水,按老辈人的说法这是财运到了,“运来如山倒”,大把的银子直往刘广财口袋里跑。就如现在过马路红绿灯一样,有时在一个路口遇上绿灯,很可能会一路绿灯;而越心急烦燥的人,往往是一路红灯,这叫欲速则不达。


黎秋和刘广财这个山里佬是怎么认识的呢?原来黎秋在北京有一个熟人,也是他的“靠山”,名叫杜少华,部队某医院的退休教授。这个人虽说军衔只是少将,本事却了不得,据说许多中央领导同志都找他看过病。在京城高层中,杜少华的知名度很高,他要是找人办事没人敢不给他面子。照说黎秋和杜少华非亲非故,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处,两人怎么会接上火呢。原来还是那场运动,杜少华作为知识分子臭老九被下放到滨江劳动,接受贫下中农再改造教育。后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先是文斗,接着升级到武斗,杜少华在革命小将眼里是被“流放”到这里的,自然是斗争的主角。正当杜少华悲观绝望之时,黎秋出面救下了他。杜少华知道在那场浩劫中,多少像他这样的人白白失去了生命,因而他对黎秋感恩戴德。拨乱反正开始后,照说黎秋这样靠运动起家的干部还是哪里来回哪里,但因为杜少华说话,加上他民愤不大,手上没有命案,就留在县委会当了秘书,那时的秘书相当于现在的秘书长,很快黎秋就当上了副县长,接下来一路高升至南江市人大常务副主任。


黎秋是到北京求杜少华办事时认识刘广财的。杜少华对黎秋说:“黎县长,我去找过一些部委的头头,他们答应给滨江安排点项目资金,但申报的材料要全,否则不好‘戴帽子’。我年龄大了,腿脚有些不便,不能替你跑手续,只能给你写个条子打打电话,至于跑路的事你还是安排其他人来做。”黎秋说:“杜老,给您添麻烦了,以后这跑路的事我来负责。”杜少华摇摇头说:“你是县长,全县的事情那么多,够你忙活的。再说你这么两头跑也不是个事,还不如像其他地方一样成立一个驻京办事处,这样办起事来也方便些。”黎秋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会说:“我们一个小县成立驻京办事处不符合政策,这件事容我再考虑一下。”杜少华笑了,拍拍黎秋的肩膀说:“黎县长,这可不符合你的个性呀。现在中央在一些地方设立经济特区,给这些地方优惠政策,这不也是突破嘛。解放思想就是要打破条条框框的限制,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小平同志说改革是摸着石头过河,即便有一点失误也是正常的,再说各省市都成立了驻京办,在这个问题上你怎么倒瞻前顾后了?”黎秋把杜少华的观点带到了县委常委会上,大家认为驻京办的建制过高,最后一致意见是成立滨江县驻京联络处,定编4人,为正科级事业单位,领导职数一正一副。机构人员定下来后,办公地点成了问题,黎秋考虑这个办公地点离杜少华家不能太远,于是就在附近寻找写字楼,碰巧就找到刘广财开发的星光小区。刘广财一听来人滨江口音,一问是滨江县长,这可是家乡的父母官啊,热情接待一番。自此,黎秋和刘广财成了莫逆之交。


刘广财那时虽有几个钱,但也不敢贸然购买滨江招待所。因为滨江招待所全部资产经评估为八百万元,扣除银行贷款本息近三百万元,净资产为五百万元。可这五百万元资产几乎不能利用,反而还要增加一些拆除的费用,占地虽不少,可那时土地根本不值钱,几千块钱一亩的土地俯拾皆是。黎秋做刘广财思想工作,只要他支付五百万元,银行的贷款他可以协调暂时不付,另外还可以将临近招待所的三角洲大约一百亩荒地无偿转让给他。黎秋还特别承诺如果刘广财重新建宾馆,他可以帮助协调以土地抵押贷款一千万元作为建设资金,建成后的宾馆作为县政府定点接待单位。有了这些优惠条件,刘广财动心了,他想整个招待所占地近二百亩,就按当时地价三千元一亩计算也是六百多万,这笔生意稳赚不陪。在黎秋的全力支持下,刘广财只动用了五百万元,向银行贷款一千万,建起了星云宾馆。现在的星云宾馆,净资产就达二亿元以上。十年多一点的时间,从五百万到二亿,刘广财成了最大的赢家。


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刘广财深知这一切都得益于黎秋,为了表示感谢,让黎秋在建造的四幢贵宾楼里任选一幢赠与给他,并表示只要他同意马上办好一切过户手续。黎秋当时已是滨江县委书记,他考虑这样做政治影响不好,便说:“广财,咱们的交情不是一般的交情,我还信不过你吗?你现在将它过户给我还不如送我一枚炸弹,我怕自己住不上就先没命了。还是放你名下稳妥,平时你该经营照样经营,我有时间过来住住就行。”刘广财一想黎秋的话很有道理,自己感恩可不能反过来害他,便说:“黎大哥,小弟这样做是出于真心。既然这样,这房子我给你留着,平时经营的收入全部归你,你随时可以回来住,所有的费用由我买单。”


黎秋当时不知是出于有意还是无心,就选了桃花坞上那幢清江春晓,后来桃花运不断,他想不通是他命犯桃花还是这桃花坞改了他的命,而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杨涛一行驱车来到了清江春晓,夜幕像一缕轻纱笼罩在河上,此时桃花刚谢过不久,满地落英缤纷,在景观灯的映照下,像是铺上一条粉红色的花地毯。


刘广财站在大门口张望,看见车子驶近,冲楼内喊了一声:“大哥回来了。”霎时,楼内出来一大班人,都排成一行迎接黎秋,依序是政协主席何宏、纪委书记黄飚、常务副县长朱全宝、副县长胡海等等,这些都是黎秋昔日的下属。


“广财好,让你们久等了。”黎秋下车老远就冲着刘广财说。


“大哥好,大家都在等你呢。”刘广财和黎秋握了下手就退到一边,笑呵呵地看着他。


黎秋和大家一一握手,每个人都招呼说:“老领导好!”黎秋回礼说:“同好!”


入得厅中,刘广财引着黎秋坐了上位,大家围绕着黎秋依序坐下。


何宏在黎秋当书记的时候是副县长,座中数他资格最老。他说:“黎主任,这次回来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只呆几个小时就走,给个面子让大家都轮流做一回东。”


黎秋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好,这次回来不走了。告诉大家一件事,我已经正式退休了。”


杨涛吃了一惊,问道:“老领导,不会吧?不是还没到时间吗?”


大家都为这消息感到吃惊。“是啊,太突然了。”胡海说。


刘广财嗓门大,嚷道:“大哥,我们正张罗着给你过六十大寿呢!”


黎秋扫视了一下四周,看到这些昔日的下属对自己是忠心耿耿,眼圈便有些红了,装作很平静地说:“今天下午刚谈的话。这样也好,我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黎秋想人不服老可不行,就是自己身体条件允许再干个十年二十年,可组织上不同意。组织上可以允许八十多岁的老人娶二十多岁的女人,就是不允许你“超期服役”,目的是让你把位子让出来。


朱全宝劝慰说:“老领导,您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也应该安享晚年了。许多人一心扑在工作上,献了青春又献身,到头也没落什么好。”


大家“是啊是啊”地附和。


突然黎秋发现这些下属中少了一个人,没来的是人大副主任段春,便问杨涛道:“小涛,段春人呢?你没通知他?”


纪委书记黄飚连忙答道:“老领导,段春进去了,今天上午的事,还没来得及告诉您。”


室内顿时静默起来,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很难看。


杨涛又是一惊,问道:“老黄,你这消息可靠不?”


黄飚回答说:“杨县长,在这种事上我哪敢开玩笑。这件事情千真万确,今天上午省纪委的同志来到县委,让玉顺同志通知段春到县委来,从县委直接带走了。我通过省纪委的关系想打听一下,那边的人说这事是专案组办的,他也不知道。”


杨涛一早就带着常乐乐到南江去了,对此事自然一无所知。这两件事给他打击不小,尤其是段春的事,说进去就进去了,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他当人大副主任前是分管城建的副县长,恐怕又是在工程上留下了“后遗症”,这年头,大楼竖起来干部倒下去的事很常见,好在那时自己是副书记,与自己没有多大瓜葛。一番思忖之后,他佩服起干爸黎秋来,这么多年来,举报信都能用汽车拖了,上面也查过十多次,可谁又能伤着他一根毫毛?现在他退休了,基本上算是“安全着陆”了,跟段春比起来,这实在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这时菜上来了,刘广财又拿出珍藏十多年的茅台酒,让服务员给每个人前面的杯子倒满酒。


杨涛看到大家还在谈论段春,便端起酒杯提议说:“大家静一静,段春是我们的兄弟,相信他会熬过这一关,我们也要尽全力营救。现在不谈他了,今天是老领导荣退之日,这是一件大喜事。为什么这么说呢,有一句话叫伴君如伴虎,古时一些大臣们早上上朝晚上能平安回来就弹冠相庆,你想我们这些在官场上混的,风口浪尖几十年,能平平安安退休是不容易的。我提议为老领导光荣退休干一杯!”


杨涛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同。黄飚说:“对,现在能平安退休就表明了事业的成功、人生的完美,这一杯必须干了。”


大家干了第一杯,服务员又斟了第二杯。


何宏接着说:“老领导,你现在进入了人生的‘保险箱’,可以高枕无忧了。”


朱全宝说:“何主席,你不也是提前着陆了?人大政协是个缓冲地带,像老领导这样过渡一下最好不过。”


黎秋见大家说得有道理,便端起酒杯说:“这么多年来全靠大家支持帮忙,现在我回敬大家一杯以示感谢!”


刘广财刚才听大家谈论段春进去了也惊得一身冷汗,为他感到惋惜,辛辛苦苦大半辈子白忙活了,不仅什么都没有而且还有牢狱之灾。他知道黎秋这么多年来位高权重,难免在这上面“干净”不了,现在能“平安着陆”委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高兴地说:“大哥,这一桌上只有我不是官,我敬大家一杯,希望大家都能像大哥一样平平安安!”


何宏说:“你虽不是官,可你是南江市政协常委、省政协委员,而且算得上是滨江最大的红顶商人。你有今天,最应该感谢的还是大哥,你应该先敬大哥一杯。”


大家都说“对,敬大哥”。刘广财见大家这样说,就和黎秋碰杯干了。


常乐乐也在座,她就坐在黎秋和杨涛之间。她将满桌上人的话听得真真切切,心想这当官什么时候成了这样一个“危险的行当”?看他们庆贺的情景,让人觉得不像是退休,倒像是刚刚从炮火纷飞的战场上撤下来。


当晚,这些人中除了常乐乐喝的是牛奶外,其余人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