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问银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22
|本章字节:13304字
马鸿打了几个电话,让这几个人到小会议室开会,然后对龙剑说:“龙主任,人我已经安排好了,我陪你一道过去吧。”
小会议室里,两名医生和四名护士一个个正襟危坐、表情诧异。他们不知道院长亲自打电话召集开会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为这太离谱了。院长一般通过办公室主任通知他们科室主任,再由科室主任通知他们,一直都这样层层下达,今天怎么了?太阳又没有从西头升起。
护士长梁燕也在人群当中,只有她稍稍镇定一些,但她也没见过这阵势,平时医院来了领导住院,院长或者分管的副院长将她叫去,嘱咐她做好护理工作,今天看这场面一定是有更大的领导要接待。正在大家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之际,马院长和一个瘦高个的中年人进来了,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马鸿向大家介绍说:“这位是省里来的龙处长,有一项工作要交待给大家办,下面请龙处长给大家提要求。”
几个人听说这个瘦高个戴眼镜的人是省里来的处长,心想处长也是县太爷那个级别的干部,比起他们这些连“妇科病”都得不上的人那是高很多了,便热烈地鼓起掌来。
龙剑摆摆手,说:“我叫龙剑,是省纪委纪检一室的副主任,今天请大家来是有一件事情要拜托各位,我们有一个双规的对象名叫沈万三生病了,要在这里治疗一段时间。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是南江医院的骨干,也是政治上靠得住的,希望你们一定要保守好秘密,下面我提几点要求:第一,不准向外界透露病人的情况,同事之间也不允许,若是有人打听,由我们的人负责接待处理;第二,不准请假、换班,医生和护士轮流值班,要和平时的作息制度保持一致,免得引起怀疑;第三,医疗方案要由我们同意后执行,身体检查和用药要提前报告,待同意后才能进入病房处理,并由我们的人在场;第四,我和工作人员也穿白大褂在医务室和病房值班,你们称呼我为龙主任就行,病房里面由陶主任负责,这位是陶主任,你们认识一下,有什么事情随时向我们报告。大家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会场一片静穆,人们彼此之间张望了一下,没有人发言。他们都感到很惊奇,这么多年来这个医院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这个沈万三不知是何许人也,他为什么被双规?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的问号,可是刚才龙处长说得很清楚,不允许打听病人的情况。那就算了,或许是中央或省里的领导,被纪委异地关押在这里。
正当龙剑准备宣布马上对段春实施手术时,突然一个白净皮肤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问:“龙主任,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不是党员能不能被双规?”
这个中年男人就是昨晚主持急救的医生,他这个问题一出口引起哄堂大笑。马鸿见他提了个与这件事不沾边的问题,板着脸说:“莫认真,不要问不相干的问题。”
莫医生名叫莫认真,可他偏偏却是个较真的人,工作十分出色,因而也招人忌妒。他因为这点“个性”,常常跟同事闹得不愉快,比如一次考勤的时候停电,指纹机没法使用,统计的人员把他漏算了一天,他提出来后人家给他加上了并道了歉,可他非揪住不放说要不是自己发现了那自己不是吃亏了,跟人家吵了一场。还有他每个月为话费的事专门跑到电信局打印出通话清单一一校对清楚,发现哪里有问题就跟营业员争得面红耳赤,非让人家承认错误才罢休,其实差错出的几块钱远不够他打车去的费用。一个看不惯他的同事便劝说他:“你这人,干吗那么认真呢?”莫认真说:“我爹妈给我取了名字叫认真,意思叫我认认真真做人,老老实实干事。”那人取笑说:“可是你姓莫呀,莫的意思还要我告诉你吗?”莫认真知道他拿自己开心,便反击道:“你姓吴,名福来,要是照你的意思就是没有福来了?”那人弄得没趣走了。
此刻,莫认真的犟脾气又上来了,说:“这事相干,昨晚上有个领导也是你们纪委的,他说要是我这出了问题就双规我,我说我不是党员,他说不管党员不党员,犯到他手上一样可以双规。龙主任是省里来的大领导,我想请你给我个准确答案。”
龙剑想这不是胡扯蛋嘛,纪委是党的纪检监察机关,双规只是一种组织措施,既然是组织措施就只能在党内行使,不能超出这个范围。他笑了笑说:“莫医生,你的意见是对的。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对犯了错误的工作人员即使不是党员,我们纪委可以实行‘双指’,或许那个同志只是提醒你要谨慎,不能出差错,我们都希望不能出问题,否则都无法交差。要是大家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宣布马上对沈万三进行手术,请大家准备进手术室。”
中山公园后门有一条巷子,名叫天王巷。相传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打下南江的时候曾在这里住过,故而得名。这里面有一处老宅子,环境十分清幽,又和公园相邻,住在这里如同生活在城市的绿肺里。南江建市后的市委主要领导都在这里住过,在南江人看来,这里如同英国的唐宁街一号,门脸很小,权力很大。一些好事的人也戏称这里为高家巷和天宇巷,可能考虑高天宇是这里权力核心的缘故。
七点五十分,高天宇的车准时开出天王巷。黎秋就站在巷口,他冲高天宇的车摇了摇手。司机减慢车速,冲坐在身后的高天宇说:“书记,黎主任找你。”
高天宇叫了声“停车”,然后急忙下车拉住黎秋的手说:“你好,老伙计,你来看我怎么不到我家去?”
黎秋说:“书记,我刚到,有点急事想对你说。”
高天宇会意了,段春被抓,他知道黎秋必定会来找他,现在他终于来了,如果他不来或许自己也会找他来。高天宇说:“上车吧,我们挑个地方说。”
高天宇来南江八年了,先是任了4年市长,后来接任书记。这一任马上到届了,关于他升迁的传言最近突然多了起来。这到底是掌握内情的人透露出的小道消息还是有人故意放出的烟幕弹,个中的玄机耐人寻味。一个地方的主要领导一举一动都引人关注,就连他自己常对人说的那句话“我这是八年抗战。”都被人解读为他即将升迁的依据,你想八年抗战最后胜利了,有功之臣哪个没得到提拔?高天宇这么说,就像他胸有成竹一样,释放的信号太明显了。其实两年前高天宇就把自己的目标定位在副省长的位置上,他认为官场上事在人为,位置是死的,人是活的,必须努力“求”得这个位置。官场上的人能把“求”字悟通,升迁是迟早的事。
高天宇看过许多官场上的书,他想既在官场,不了解官场不行。可是书看得越多,越让他感到无所适从。倒是与黎秋的一次谈话让他大受启迪,那是半个多月前的一天晚上,高天宇和黎秋接待完省人大副主任来南江调研,他对黎秋说:“到我房间坐坐吧,咱们俩聊一聊。”黎秋点点头,说:“高书记,我也早想跟你聊聊了,你要荣升我要退休,以后在一起的机会就少了。”两人聊到升官之道时,高天宇说:“许多官场作家认为升官之道在于跑、送,只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不跑不送,降级使用,说到底官是花钱买来的。你怎么看?”黎秋说:“升官之道大体上是这样的,跑是联络感情、寻找机会,送是利益交换、各得其所。但我认为这只是表象,真正的升官之道在于一个‘求’字。”高天宇兴趣大增,说:“我还没听过有这么一说,你说具体点。”黎秋说:“人们烧香拜佛,无非是求官、求财、求平安,在许愿的时候总在心中默念,希望神灵能听到,这就是‘求’。‘求’还有两个条件,第一必须心要虔诚,要讲出内心真实的想法,切忌要求过高过滥;第二必须有所回报,唐僧西天求取真经时不拿金钵换就不给真经,佛也是讲回报的。由此看来,世间道理都是相通的,要想升官,每一级要找一定法力的‘佛’,法力达不到不行,再就是拿‘物事’孝敬,当然这‘物事’不一定就是金钵,现在就花样繁多了,金钱、美女、文物古董,哪样管用就用哪样。”高天宇默不作声,心想这不过是“跑”、“送”、“买”的另一说法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黎秋见他不是很信服,便进一步说道:“我为什么强调这个‘求’字呢,因为这个‘求’字暗含着方向选择问题,‘求’必须向上‘求’,所求的人必须有能够满足你愿望的权力,如果比你权力还小或稍大一些说话不能算数,求之无用。另外关键要选对路子,千万不能‘跑错庙门乱磕头’,要向真菩萨‘求’才能成功。”高天宇现在听黎秋这么一说,感觉有些新意,便说:“有点意思,只是还不太深刻,不过话说回来,你把这么一个字悟到这种程度也算功夫到家了。”黎秋笑了笑,继续说道:“我还没说完呢,现在才是最关键的,‘求’是一种虔诚的姿态,表明你认准所求的人是真菩萨,愿意投靠到他的山门下,全心全意地忠诚于他,这样真菩萨才被你感动,也才愿意帮你的忙。现在反过来分析你提到的三个字,很难管用。你想现在这个社会,领导们都很忙,想见一面都很难,你如何能常‘跑’?如果人人都‘跑’,领导们个个接待岂不累死?再说领导们也怕你常‘跑’被别人看见忌妒说闲话。接下来说这个‘送’字,现在哪个领导还差钱,‘送’不成的事常见,因为只要领导一松口,想‘送’的人多着呢,领导就要分析哪个人是诚心‘送’还是别有用心?一旦你太直白就会被拒绝,不直白吧事又难办成,到时领导会说你为什么不明说,或者嫌你‘送’得不够分量跟你说声他已尽力了人家比你条件更好以后有机会我再推荐吧,这个时候你就相当于花钱吃了个鸡肋。还有你刚才提到的‘买’字,商业味太浓,你要是对领导说花钱‘买’个官做,领导不大骂你一顿把你赶出家门才怪,因为‘买’字没有人情味纯粹就是一种交易,现在官场子上最忌讳的就是被人说是买官卖官,到时纪委一查,证据确凿,这样领导就容易被拖下水,精明的官员是不做这种风险太大的事的。因此,只有‘求’官才有可能成功。”高天宇认真地听着,此刻他才真正折服了,夸赞说:“妙,一个‘求’字蕴含的道理如此之深刻,恐怕是你几十年官场之心得吧。”黎秋谦虚地说:“一家之言,难得高书记兴致很高,我就说了这么多,说得不对还请你指正。”此后,两个人又谈了些其他的话题,直至凌晨时分才握手分别。
此刻,两人在车上都没有说话。高天宇看着车窗外出神,他想着黎秋曾告诉他的“求”字真诀,这个字真是太有意味了。回想自己的官场生涯,哪一次升迁不都是“求”来的?前几天他专程去了一趟北京,到昔日的省委老领导家里去“求”了一次,这个老领导是南江人,对他还算热情,也表示愿意帮忙。高天宇知道副省级干部任命归中央组织部管,可那里面自己是两眼一抹黑。他左思右想,在别人的提醒下想到了这个南江籍的老领导,虽说这个人退下来了,可他肯定认识中组部里面的人,只要能接上头此事就有希望。而且老领导还对他说马上打电话给现任省委书记,让他推荐自己,看来退下来的老同志威力还真不小,别看他们在台上谨小慎微的,下来了说话就大胆得多。现在整个南江都在传着他即将荣升,虽然自己还没得到这方面的准确信息,但内心里的喜悦和憧憬却无比强烈。高天宇知道一把手的提拔调动是非常敏感的问题,往往在人们谈论得最多的时刻,这种事情总不兑现。正当人们对这个话题失去兴趣的时候,调令却到了。这让人感觉组织上用人高深莫测,其实道理很简单,调整一个一把手对当地的政治生态有很大影响,刚开始人心浮动,犹如石头投进水面击起阵阵涟漪,待人们平静下来,这种调整就很平稳了。有一个政治术语叫“平稳过渡”,就是讲这种领导交接的事情。高天宇当金凤县委书记的时候就是这样,本来传着他升任海洲市副市长,两三个月都没动静,正当他以为这次调整不到自己头上时,突然来了调他到南江市任组织部长的通知。或许现在就是那种“平静期”,想到这,高天宇嘴角漾起了笑容。
车子悄无声息地开进了南湖宾馆,在门口,两人下了车。高天宇对黎秋说:“老黎,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划船怎么样?”
黎秋说:“好啊,我也正有这个想法呢,我们很长时间没有在一起划船了。”
湖面波平如镜。高天宇和黎秋两个人摇动浆片,小木船缓缓地向湖心荡去。黎秋想还是这里安全,打电话怕人监听,在宾馆里谈怕被人安了窃听器,在这里谈话就是美国中央情报局也只能望湖兴叹。
“段春的事我知道。”高天宇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知道黎秋来找他的目的。这个段春为当副县长曾上过自己的门,那时他还是组织部长,不认识段春,是黎秋引荐的。段春第一次上门就带了十万元现金,当上副县长后每年都来看自己,有时送钱,有时送物,还有一次居然送了一个小金佛。高天宇知道段春后来送的东西不完全是感谢自己当初的提拔,因为他到了副县长的位置就再也没提过要求了,有一次他对黎秋说要考虑让段春进县委班子,黎秋当即表示反对,这说明段春后来送的东西大半是代黎秋表示的。
黎秋知道高天宇正在升迁的节骨眼上,他不可能为这事干预纪委调查,便说:“你也有难处,我理解。”
“这个人胆子太大,我看这件事也小不了,唉,真是添乱。”高天宇叹了口气说,他知道段春是黎秋的人,是他最信任的下属,哪一个人不到万不得已会砍断自己的手臂,除非这手臂生疮化脓会殃及自己的生命。
“段春昨晚自杀了,不过没成功,现在正在南江医院治疗。”
“啊?有这事,想不到他还有点骨气。那天省纪委的郭小平书记告诉我要对段春进行立案调查,并说省委主要领导有批示,让我对顺民和玉顺同志交待一下,就在与你谈话之后,当时你走了,我就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判断你当晚就会知道这事,所以再对你说也就没有必要了。”高天宇对这事作了解释,其实他当时也很担心,生怕段春“咬”出黎秋,而黎秋被抓就会对自己不利。唯一欣慰的是,黎秋在这方面是“老江湖”了,他这个人“足智多谋”,查了多少次也没查倒他,虽然在这上面自己也出过力,但他自身要是不“过硬”怎么能行?
“顺民这个人水平一般,但那个省里来的龙剑不好对付,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虽没有正面交锋,但感觉这个人心思缜密,将会是一个很麻烦的对手。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的,我们都不会有事的。”黎秋自信地说。他知道如果不是有省委主要领导的批示,高天宇决不会允许朱顺民查段春的,那样就是自已人查自己人了。自己人知根知底的,一查一个准,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除非有人疯了。现在高天宇必须得做做样子,还有杨涛,还有省市的一些干部,这些目前还大权在握的人决不能受什么影响,如果段春“出事”,自己必须切断链条,哪怕自己受牵连,也决不让这些人暴露,只要他们还有台上,自己就无后顾之忧。
这时候,高天宇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是朱顺民打来的,问:“什么事?”
朱顺民在电话那头说:“书记,我有工作向你汇报。”
高天宇知道肯定是段春自杀的事,便说:“10点钟到我办公室。”然后挂断了电话。
黎秋看了看表,已是九点一刻了,便对高天宇说:“你还有事,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吧。”
高天宇点了点头,说:“恐怕也是段春自杀的事,好吧,我最近特别忙,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
两人达成了一种默契,将小船往岸边划,突然,高天宇想起了一件事,对黎秋说:“省委组织部决定调张玉顺任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已与我通过气了,近期将谈话。市委推荐杨涛继任县委书记,省委研究后同意但暂时不提拔进市委班子。”
黎秋感激地望了一眼高天宇,说:“杨涛能继任书记是你帮忙,只要能占得这个位子,进班子是迟早的事,这一点我不担心。顺民同志怎么安排,是不是安排到人大?”
高天宇脸上滑过一丝不易觉察地失落,淡淡地说:“省委安排他到政协任副主席,可我宁愿他还在纪委书记的位置上呆着。他这个人能力不咋的,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黎秋在南江官场浸淫多年,唯一佩服的人就是高天宇,这个人虽说比自己小十多岁,可道行却不比自己逊色,看人能一下子看到骨子里去,天生就是个当主官的料。他在南江八年,这官场就像面前的湖水一样风平浪静,暗流虽说也不少,但没有掀起风浪来。在高天宇看来,“稳定压倒一切”,只有政治稳定,经济才能发展,社会才能和谐,这三个方面缺一不可,也是上面考核地方主官政绩的关键内容。黎秋想高天宇刚才的一番话道出了内心的苦衷,在他即将升迁的节骨眼上,他可不想再有什么节外生枝,即便他如期升迁后,也不想南江发生什么事。官场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律,一个贪官被挪窝之日,往往也是东窗事发之时。因为在位子上时,屁股紧紧捂住那里,一旦挪开,臭气就会散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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