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被吴副省长这些精辟的见解所折服，董伟清更是显出五体投地的钦佩神情。江云天也非常钦佩吴副省长知识的渊博，但他仿佛还感觉到了一点什么。是的，自从在仙子大厦凉亭上吴副省长让江云天介绍仙子峰的掌故以后到他乘坐椅轿登上紫云山，他就再也没有理会过江云天，仿佛他这个市委书记不存在似的。相反吴副省长对董伟清却突然亲近起来，这在大家走进紫云寺碑廊的时候就更加明显。当吴副省长在碑廊里发现他第一次来紫云寺时所留下的墨迹已被刻成诗碑并矗立在最显眼的地方的时候，他的脸上就不禁绽出灿烂的微笑。

“伟清啊！”吴副省长这样亲切地称呼董伟清，“这样不好嘛！”他说道，“我的胡乱涂鸦怎么好与历代名家的作品放在一起呢？”

董伟清正色道：“吴省长太谦虚了，您的书法完全可以跻身名家的行列。这块诗碑落成以后，我曾经请宁康书法界和文学界的名流前来瞻仰过，他们认为您的书法师出怀素而不拘泥于怀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以说独成一家。您的诗气势磅礴而又富于哲理，是难得的佳作……”

吴副省长摇摇手止住董伟清说道：“好了好了，你就不要往高抬我了，我知道自己有多大分量。让大家见笑了，见笑了！”说完他便气宇轩昂地走出碑廊。在这个长长的过程中，甚至到大家走进大殿谒见过佛祖之后又下得山来，吴副省长连看都没有看江云天一眼。

……

在下午的会议上，江云天更是被吴副省长有意无意地冷落在一边，这使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会议在紫云山庄的小会议厅举行，参加会议的有省四套班子的领导以及他们的随行人员，宁康方面参加会议的有全体市委常委以及人大政协的主要领导共三十来人。

会议由省委组织部部长绪子超主持，他简单地说了说这次考察的重点是我省旅游业的发展状况，然后他就请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吴竞存同志讲话。

此时吴副省长的态度是十分谦和的，他的脸上挂着长者特有的慈祥笑容。

会场上鸦雀无声，大家都等待着吴副省长作指示。

“同志们！”吴副省长清了清嗓子开口了，“我们此次来宁康主要是想听一听你们发展旅游业的情况。旅游业在我们省是个薄弱环节，虽然我们这个省受黄河的孕育几千年，几千年的历史为我们留下了数不清的文化遗迹，但是我们没有很好地开发它利用它。比如在宁康市，这里虽然有紫云山这样一片好山好水，但许多年竟没有人想到过它，真是可惜。不过现在好了，它终于被人发现了。同志们，‘发现’二字不得了啊，这需要独具慧眼才行。我以为，紫云山并不是只有一片好山好水，它的文化内涵尤其值得研究。

比如紫云山佛家道家和儒家稳固的三足支撑，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就有许多学问在里面，但现在恐怕还没有人去关注，这是一个缺憾哪！大家对佛家和道家都比较熟悉，因为我们经常看到寺庙和道观。但对儒家就不一定那么清楚，我这里说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孔庙，而是民间对儒家精神的表达方式。而仙子峰的故事和由此而敷衍出来的许多遗迹就正是老百姓对儒家精神的发扬，我们从中可以很容易地找到仁义、忠恕、礼乐、孝悌这些儒家学说的精华。我说这些的意思就是提醒大家不要只把紫云山看作是一处风景，它尤其是作为我国古代思想支撑的佛道儒文化独特的凝聚。如果我们这样认识问题，紫云山旅游区的开发就有了更深的意义。好了，我不多说了，大家想听一听宁康市旅游开发的现状和今后的开发规划，伟清同志啊，你是不是给大家介绍一下啊？”吴副省长说到这里停下来，他望一眼坐在对面江云天一侧的董伟清，然后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

吴副省长越过会议主持人而亲自点名让市长董伟清发言，这使在座的宁康市的首脑们感到困惑。上级领导来视察，工作汇报应该是市委书记的事，这是常规，吴副省长绝不会不懂这个常规，那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是有意要冷落江云天这个市委书记吗？

当董伟清听到吴副省长点名让他发言的时候，他的心情当然是非常惬意的，他知道吴副省长此举非同寻常的意义。他抑制住兴奋的心情，沉着地打开他的文件包，从里面掏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材料。

“尊敬的各位领导！”董伟清开始发言，“吴省长让我汇报一下宁康市旅游开发方面情况，我准备从三个方面谈一些我个人的看法。一、宁康市旅游开发的现状及其对宁康经济发展的影响；二、宁康市旅游开发区的发展战略及其远景展望；三、宁康市大力发展旅游业的具体措施以及需要研究的几个问题，有不妥当的地方请各位领导批评指正……”

董伟清的发言基本上是照本宣科，但你不能不承认这个材料经过了认真的准备，因而可以说言之有据头头是道。他从旅游业的迅速发展必将带来宁康市产业结构的大调整入笔，可谓气势不凡。尤其他对宁康市旅游开发区未来远景的描述更是想象丰富引人入胜。在谈到措施的时候，董伟清把加强对旅游开发区的领导放在了首位，他认为不加强领导就等于放弃就等于放任就等于放纵，与党的改革开放政策格格不入甚至背道而驰，这显然是对江云天把旅游开发区全面推向市场的回应。

董伟清的发言洋洋洒洒大约进行了一个多小时。

江云天从看见董伟清打开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材料的那一刻起心里就明白了。吴副省长的这次出巡绝不像他所说的那样没有什么重要事情而仅仅是为了看看下面的同志，更不像董伟清所说不知道吴副省长要来了解什么情况。看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目的就是要对付他江云天。

当董伟清在发言的过程中以仙子大厦为例谈到引进资金的时候，吴副省长问道：“听说香港的什么公司来投资，谈得怎么样？”

董伟清显出为难的神情说道：“由于种种原因没有达成协议。”

吴副省长说：“种种原因究竟是什么原因？香港的那笔资金不是已经谈妥了吗？问题出在哪里呢？是不是你们要搞什么新花样把人家吓跑了？”

当董伟清谈到旅游开发必须加强领导的时候，吴副省长又问：“你们的旅游开发区管理局成立了没有啊？”

董伟清犹豫了片刻说：“由于种种原因还没有成立。”

吴副省长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一个管理局喊了一年也没有组建起来，加强领导不是一句空话吗？这样的办事效率怎么能够适应改革开放飞速发展的新形势呢？”

听了吴副省长的批评，董伟清是一再的诺诺连声。江云天揣测，董伟清挨批评的心情恐怕是再畅快不过了，因为吴副省长批评的不是他。不知怎么，此时江云天的心里突然就涌起一阵悲哀的感觉，他弄不清满腹经纶的吴副省长现在正在充当一个什么角色？这场戏的导演究竟应该是谁呢？

董伟清的发言终于到了尾声，最后他再次高度赞扬了吴副省长对宁康发展旅游业的关怀和支持，“没有吴省长的关怀和支持就没有宁康的旅游开发区，宁康的旅游开发取得的每一个细小的成绩都浸透吴省长的汗水，宁康人民感谢吴省长！”董伟清在盛赞吴副省长的激动情绪中结束了他的发言。

等到董伟清绘声绘色地念完他的材料的时候，会场上并没有产生他所预期的那种力量对比明显变化的迹象，人们听完之后竟然没有几个人鼓掌。这大概是因为宁康市委常委以及其他领导大多陷入了深深的惶惑。市委副书记张克勤用焦灼的目光瞅一眼程普，程普正低着头很专心地研究他面前的那个景德镇细瓷茶杯，茶杯上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龙长着马的脸鳄的嘴鹿的角蛇的身鱼的鳞鹰的爪，他不知道中国人为什么会崇拜这样一个本不存在的怪物。

江云天一直靠在沙发椅的背上听董伟清发言，他的情绪好像没有什么波动。既然吴副省长剥夺了他的发言权，那他就听。

会议主持人绪子超部长没有对董伟清的发言作出评价，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吴副省长让董伟清发言，本来绪部长是想在吴副省长讲话之后请江云天汇报的，但吴副省长越过了他，下面该怎样进行呢？他看了一眼吴副省长。

吴副省长终于又说话了。

“刚才伟清同志把宁康发展旅游业的情况做了一个较为全面的回顾和总结，有些观点还是很新鲜的嘛！这说明伟清同志动了一番脑筋啊。这个发言值得全省借鉴，希望伟清同志再很好地琢磨琢磨，把这个材料再提高一步，然后给我送来。好了，其他领导有什么话说啊？”

省人大和省政协的两位领导也都简单地赞扬了宁康发展旅游业的成绩，他们希望宁康的旅游开发区能够成为全省学习的榜样。

会议到此已近尾声，只是在这个时候吴副省长才仿佛想起了江云天。

“云天同志啊，”吴副省长又像刚到宁康的时候那样堆起满脸笑容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江云天没有想到吴副省长最后还会记起他，刹那之间他很想对董伟清的发言来一番痛快淋漓的反驳，但是他最终没有这样做，而是平静地笑笑说道：“既然刚才董市长说他的发言是个人的看法，也就是说他不代表市委市政府，那么我作为市委书记也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江云天说这两句话的时候一直望着坐在对面的吴副省长，他发现吴副省长听了他的这两句话之后脸上的笑容马上就消失了，他还发现吴副省长转过头去很严肃地与绪部长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个眼色究竟意味着什么，江云天懒得去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