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上班时特别高兴，他买了一个bb机。他们像看稀奇宝贝似的。王叔走进办公室，看见他们如此高兴，说：“给我瞧瞧，什么玩意儿？”

罗汉说：“是最具现代交通气息的通讯工具，人走在哪儿就能找到。”

王叔眼睛一亮：“说得那么悬呼，现场试试。”

夏逸杰拿起电话问：“咋呼啊？”

“我还未弄明白，看看说明书。”罗汉拿出说明书边看边操作。

林志超不屑一顾地说：“哪玩意算什么先进的通讯工具，还有比那还先进的，叫手机。”

罗汉不服气地说：“别听他瞎吹牛，有本事拿出来瞧瞧。”

“哦，我记起来了，肖想想的爸爸身上就挂了一个，这么大，黑黑的，原来叫手机。”夏逸杰边比划边说。那次在医院他看见肖想想爸爸用那个玩意打电话，当时他想问又怕闹笑话就没敢问，今天经林志超这么说他忽然明白过来：“好先进的工具，我也想买个手机，那东西比bb机这玩意方便。”

“你买得起吗？一部手机少则四、五千多元、多则七、八千乃至上万元，一点行情就不懂。”林志超讥讽地说。

“我的妈唉，怎么这么贵呀？啧啧，是买不起，这要得多少年的工资才能凑这么多钱啊？”

“没见过世面，知道什么呢？连个bb机玩不转。”林志超边说边笑了起来，还将双腿伸在办公桌子上，顺手拿起一张《参考消息》乱翻一通。

看着林志超阴阳怪气的样子，罗汉头一扬，眼睛挣得比黑桃还大：“你小子今天吃错了药是不是？我想买个bb机哪怕是当摆设那也是我的事，关你什么鸟事？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没看出来你小子的能耐在什么地方？要不，你也买个我瞧瞧。”

“就是，汉哥买个bb机是件好事，我们也可沾些光嘛，说那么多干吗？”夏逸杰帮着罗汉说。

罗汉讥讽地说：“有些人买得起吗？又玩得起吗？”

“这得多少钱一个？”王叔问道。

“一千八百多元呢。”

“这么贵？用一千多元买这么个玩意不值得，不值得。”王叔连连摆手。

“这有什么？叫做享受在前。我告诉你们，这bb机有好处也有坏处，没有呢在什么地方也找不着人，有它在什么地方就能找着人，做坏事的时候千万要关机，不然就麻烦了。”

“真是什么样的人买什么东西就想什么心事，我说呢，买个bb机做什么？原来是想歪心思。”林志超一下子找到把柄针对性地说。

罗汉立即正言：“我是针对某些心怀鬼胎的人说的，有人好聪明不打自招。好了，今天哥们高兴，不想和你小子打嘴官司。”他说完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陪着粮食局的一行人返回办公室。

“万局长，今天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林志超忙站起来伸出手。

“你们白茹主任呢？我找她有事。”

“主任在支行开会没回来。”

“什么时间散会？”

“大概得一天时间。”

“打电话叫她回来，我有急事找她。”万局长急切地说。

“这恐怕不行啊，万局长。支行开的是全市营业所主任会，传达上级行会议精神，这样的会议没有一个主任请假的。”

“你们银行做什么事都正统，连人也是一样的。那我改日我再来。”万能局长说完转身就走。

林志超跟在后面试探地问：“请问局长，您有什么重要事找白主任吗？什么事我可以转达，回来后让她给您打电话。”林志超这个人就是这样，只要白茹不在的时候，任何来访他都抢着接待。他并不是有什么热心肠，而是想通过各种方面提高自己的知名度，让所有来过营业部的人都记得有个“林主任”。因为在介绍的时候，他总是说鄙人姓林，名叫志超。见到年纪大一点的客人就说“叫我小林好了”，见到年纪小一点的就说“叫我林哥好了”。客人顺势就叫“林主任”，喊得他心花怒放，仿佛他真的就是“主任”。为此事罗汉不知奚落了他多少次，但他也不计较。他心里想有些事情的成功有时就是喊成的，他觉得自己有这个才能胜任这个角色，总有一天他会达到这个位置的。当然，他不仅要努力争取，还要采取各种手段为成功铺路。

“你们这个白主任啊，人难请，话难说，女人当家总是过于谨慎。算了，还是我亲自给她讲吧。再见。”万局长扬了扬手离开了办公室。

罗汉嘴上没说什么却在心里说道：“这个老流氓，一准来没什么正经事。”罗汉和万能打了五年的交道，对他太了解了。

白茹到第二天下午才散会。她听说万局长来过，拿起电话打了过去。

万局长带着醉意的话不时地从电话里传出来，白茹皱着眉头回到：“好的，他回来我一定转达到。不过，时下“日立”牌二十一英寸的彩电市场上不多，要他想想办法，就这样。”

罗汉一听就知道不是件好事，万局长给白茹出了个大难题。

白茹回转身来见罗汉正看着她，顺口说：“他的妹妹出嫁，要买台二十一英寸的彩电作为陪嫁。”

“好大的出手，真是财大好嫁人，谁家儿子能娶他的妹子沾光罗。”王叔羡慕地说。

“听说是县长的公子哥。”罗汉消息很灵通，城里的好多事他都知道。

“难怪要买这等高价彩电，原来是嫁给县长家的。”

白茹转过身看着王叔：“王叔，明儿呀你的姑娘出嫁，我让志鹏给您买台还要大的彩电。”

“我可没那么多的钱。”

“到那时，彩电比黑白电视机一样普及，价格不会很贵，家家都有了。”

“这个时代发展太快了，市场上好多新电器都叫不出名字来。罗汉买了bb机，这彩电是越做越大。听林志超说大城市又兴什么手机，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这有什么呢？王叔，自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改革开放战略决策至今，仅十年时间，中国发展多么快啊。时代在前进，科研在发展，您看，马上快进入九十年代。改革开放，就是要跟上世界潮流，外国人有的，我们中国人也要有。以后哇，计算机将取代所有的操作工具，四个现代化已不是口号了。”

“什么是计算机，该不是机器人吧？”王叔不解地问。

罗汉听王叔这么一说，刚喝进的一口茶“嘭”地喷了出来。“王叔，你真的没开眼界哦，那两样玩意完全是两码事的。”

“哦，好了不说了，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啊！我老了，不中用了，还是看你们年轻人的。”

“我们也不行了，知识在更新，我们学的点东西已不够用，我们面临的紧迫感是任何一代人没有的，未来的银行不是属于我们的天下。”

听着白茹和王叔的对话，罗汉像在听天书。白茹的话总能在他心中产生共鸣，她的每一句话简直就是至理名言，好像她天生就对社会、对世界、对人生有先见之明似的，按她说的去做，从来没有落后过。关于这一点，罗汉对白茹佩服得五体投地。罗汉记得有一次白茹把工业这块业务交给他负责时，对他说几个兴起的工厂，各有各的命运，就看怎么运作。她对罗汉说日化厂的厂长一看就不是个做大事的人，纯粹一个土老冒没什么水平，罗汉记起了日化厂建厂时的一幕。

那是三年前的六月天，天气闷热。长着一身肥肉的日化厂厂长冯建中，上穿一件白色的确良袖衬衫，下穿一条黑色的确良长裤，头戴一项鸭舌帽，手摇一把大蒲扇，大摇大摆地走进银行。他身后跟着一位瘦高，一身便装打扮，背着一个黄书包，一前一后走进信贷办公室。只听姓冯的厂长嘴里直嚷嚷：“你们白茹主任在吗？哪个是白茹？”

跟在后边的瘦高个看见罗汉皱起了眉头，便用胳膊碰了碰他的厂长。冯厂长并不理会，从罗汉办公室走出来，又到白茹办公室，径直来到白茹办公桌前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只听“咔嚓”一声，椅子的一条腿断了，他连人带椅子倒在地上。“疼死我了，我的妈哟！”他动了一下，腰间一阵疼痛让他无法站起身：“这银行老板有的是钱，怎么坐这样的乱椅子，差点要了我的小命哦。”

瘦高个赶紧上前去扶起他，却因过于沉重也难得将他迅速扶起站立。

白茹刚好有事到营业室去了一趟，正好走进办公室，她看见刚才的一幕，差一点笑出声，赶忙用手捂住嘴巴。

罗汉、林志超他们听到响声跑过来看见冯厂长的模样，猛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

“笑，笑，亏你们还笑得出来。哎哟，我的腰——”冯厂长一脸苦相，用手捂住腰间部位。“今天真是倒了邪霉，这款子还未弄到手，就差点要了我的小命。”他气得说出这些话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喊疼，“厂长，你不要紧吧？”瘦高个一边扶起他一边担心地问。

“他妈的，没看见我脸都痛歪了还问我要不要紧。得了，我找白茹去，要她扶我去医院检查，真有毛病呀，就叫那个白茹小妮子服侍到好为止。”

罗汉一个箭步冲到他跟前，挥动着拳头：“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这时，白茹收起笑走上前，带着一脸严肃的表情向道：“哎呀，这是怎么回事？不要紧吧，伤得严不严重？”要是在平时，白茹一准会主动伸出手，但对这种粗俗的人她心里虽然厌恶，但表面上还是要显得热情些，因为这里是银行。

冯厂长这时才抬起头，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走上前来，有点语无伦次：“这银行的门好进，银行的椅子真他妈难坐，看把我摔的。去，去，把你们主任叫来。”

“我就是白茹，请问你是？”白茹省略一句“您好”的问话，并且将“您”说成“你”。

“你，你，你说是白茹？不，你就是白茹主任？从名字上看我还以为是个年轻的姑娘呢。”他一脸失望地说着，并没有注意到白茹的表情。

“怎么？难道我很老吗？”白茹并不恼怒反问道。

“不过，也不年轻，就和这椅子一样，经不起压呗。”

罗汉用手指着他说：“喂，你怎么说话这么粗俗不文明啊？是从哪个下流地跑出来的？这是银行不是放牛场，撤野请挪个地方。”说完做出“请”的姿势。

瘦高个忙上前赔不是，转身双手抱拳对着白茹说：“真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们是日化厂的，这是我们厂长冯建中，前来银行申请贷款，刚才纯是误会。”

“还厂长呢，我看纯粹一个下三懒，没有一点素质。我可告诉你们，对我们白主任放尊重点。”罗汉瞪起了眼睛对他凶了起来。

“哎哟，这银行的椅子不中，人也挺凶的，咋的？谁怕谁？不然咱俩试一试？”冯建中说完这句话，将袖子往上一提，朝罗汉挥了挥胳膊。

“告诉你，我罗汉也是个不怕谁的家伙，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你说怎么打我奉陪到底。”

白茹用两手将他们分开：“干吗？这里是打架的地方吗？罗汉，人来是客。”

冯厂长扑哧一笑：“误会，误会，我再粗俗，也不会打架嘛。”他用手指着罗汉说：“我是想和他扳手腕。”

罗汉上前一脸不屑一顾地说：“就你和我？”他用食指尖指着他又指向自己。

“我看这大热的天就别比了吧，还是办正经事吧。”白茹也不想看这场闹剧，先声夺人地说道。

罗汉来劲了，不甘示弱地说：“一定要来。”说着他就搬了两张椅子在桌子旁边摆起战场。

瘦高个急了：“我们认输，我们认输。”说完向厂长使眼色。

冯建中也知道自己长着一身肥膘并没有什么劲，要真是和他扳起来，一准是自己占下风。他改口说道：“有机会再来较量，不过我今天受伤不能用劲，唉哟！”他呲牙咧嘴说着又用手捂住腰间部位。

瘦高个忙打圆场：“就是，改日，改日再来比试。”

罗汉并不轻饶他们：“未战先逃，一看就是败兵之将。”

“罗汉，算了，人家来我们银行是来办正事的，口下留情好不好？请问你们这是？”白茹趁机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冯建中这才想起自我介绍；“我是日化厂的冯建中，这是我的副手，钱管家。”

罗汉抱着双臂围着他们转了一圈，点头说道：“这样一胖一瘦，搭配得真恰当，像什么呢？我想想。”

“像什么啊？”林志超故意拉长声音问。

“像汉奸。”口无遮掩的夏逸杰冲口而出。

钱管家真不愧老成，点头哈腰接口说：“你们说像啥就像啥，嗨嗨。”

白茹见罗汉他们越说越不像话立即制止：“别听他们的一派胡言。”她转过身对冯厂长做了一个“请”的姿式：“坐哇，这叫不摔不相识嘛。”

“这椅子哪还敢坐哇，钱管家，明天就给银行买几套尚好的桌椅送过来。”

白茹抢先回绝：“别，别送了，不用你们破费，我们银行正在定做新的桌椅，这全部要换的。”

自那次以后，罗汉就瞧不上日化厂的一班人，无论从销售供应还是企业管理，财务核算全部是一群乌合之众，不是厂办的亲戚就是有关部门安排的人员，一无技术二无经验三无水平，却深得市政府相关部门的垂青。只要什么事，政府部门的电话就打到了银行，好多贷款就有政府有关部门的批示。

罗汉看见政府部门的指示就气得不行，坚决不同意给他们贷款。

白茹也知道这些人不是做大事的人，贷款给他们是白白浪费银行的钱，几次将报告都退回去，无奈分管工业的县长亲自到支行责问这件事。行长心里明白但也顶不住，计划经济讲什么都是指标。银行的职能是为地方经济服务，行政干预是谁也挡不住，就这样日化厂就有一批批贷款进入了账户。

有几次，林志超主动向白茹请求去当日化厂的信贷员，白茹没有同意。后来白茹就把罗汉安排到这些工业当信贷员，是有她的考虑的。对他们这些人也只有罗汉有胆量去周旋，其他人根本没有这个底气。银行好多人是让企业牵着鼻子走，而只有罗汉那种刚性性格的人往任何一个地方一站，就有一种震慑力，让他们一看就知道向银行提任何一种无理要求等于枉然。不过罗汉也有自身的弱点，那就是不能和谁混成铁杆，真到了这种地步他会冒犯天条，为朋友两肋插刀，白茹时刻关注着罗汉的新动向。她曾经指出他的弱点，而他却不以为然，但心里确实佩服白茹的眼力。刚开始她就告诉他这新建的一批厂中最多能产生一个优秀企业让他多关注，他还不信，一个劲地与她对着干。这不，其他的工厂真的经不起市场大风大浪——垮了，只有铸造厂通过银行贷款后起死回生，现在越来越兴旺。后来他问白茹凭什么判断的？是凭经验吗？白茹不置可否，只笑着说：“我就这么点法宝，告诉你了我以后怎么办？”凭这一点功夫，他才对白茹转变态度。当然，他更相信：多读书还是多受益。只怪自己当初一心想着要去当兵，高中未毕业就去了部队，还是多读点书好哇。

为此事，林志超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当即和白茹争吵起来。好在白茹已摸透他的心机，将罗汉手中的其它几个老字号的供销企业拨了两个在他名下，他才有了心里平衡，随后又给白茹赔个不是。但在心里却将白茹骂了无数遍，发誓不让她有好日子过，用他的口头禅就是：咱们走着瞧！

白茹回来并不是和他们讨论时事的，还是带着任务回营业部的。在支行开了两天会，学了好多新鲜的东西。她要先理出个头绪再作安排，她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