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火葬场

作者: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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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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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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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608字

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


早晨,张清兆睁开眼,听到外面淅淅沥沥响成了一片。


这个夏天阴雨不断,松花江水不断上涨,防洪成了全市的头等大事。


张清兆爬起来,找到一件雨衣披在了身上。


“你去哪儿?”王涓问。


“火葬场!”


王涓愣了愣,轻声说:“你小心点啊……”


张清兆开门就走了出去。他没有吃早饭。


他不知道昨夜打电话的人是谁,他必须赶到火葬场整个明白。


火葬场在城南,八里路。


张清兆远远就看见了阴沉的天空中竖着一个高高的大烟筒,不过没有冒烟——这一带对死亡有另一种说法:爬大烟筒了。


火葬场大门口,有两辆等活儿的黑车停在雨中,都是面包。


张清兆把车停下来,披上雨衣,走进火葬场的大门。


那两辆面包车的玻璃上淌着雨水,隐约有两双眼睛在里面盯着他,充满敌意。


张清兆第一次到火葬场来。


大院里没什么人,很整洁,有大片大片的草坪,还种着美人蕉,那高大的花在雨水中鲜红鲜红的,有点像血。


张清兆走在水泥甬道上,不停地四下张望。


他不知道自己是来找谁的。


雨衣的帽子太大了,他只能看到前方,却看不到两侧,更看不到后面。


这雨衣让他想起了昨夜那一幕,心又“扑腾扑腾”地乱跳起来。


突然,他听见雨中响起“咔咔咔咔”的声音,好像有人朝他走过来。这个人一定穿着皮鞋,而且皮鞋上还钉着铁掌。


他左右转了转身子,到处都是雨,没看见人。


他朝后转过身来,终于看见了这个人。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雨衣,帽子大大的,扣在脑袋上。他的脸很白,眼睛盯着张清兆。


张清兆不知道他是不是昨晚那个乘客,就那样愣愣地站着,看着他。


他一点点走近了,那双深深的眼睛一直盯着张清兆。


张清兆试探地叫了一声:“师傅……”


他停在了张清兆的面前,一言不发,等着张清兆的下文。


张清兆提了一口气,说:“师傅,我想找一下你们这儿管尸体的人。”


对方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你要干什么?”


“我想……问他一些事。”


“你跟我来吧。”


“你是……”


“我是。”


他说完,就继续朝前走了。


张清兆半信半疑地跟在他后面,不住地打量他的背影。


他的心越来越紧张,因为他怎么看这个人的背影怎么像昨夜那个乘客。


前面是一趟青砖平房。一排高高的窗子,安着铁栏杆。那些窗子都很小,黑洞洞的,更像透气孔。不过,现在这些窗子都关着。


平房的正面,除了窗子没有门。


看尸人带着张清兆来到平房的侧面,这里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看尸人掏出一大串钥匙,摸出一枚,插进去,扭动了几下,“哐哐啷啷”地把铁门拉开,走了进去。


张清兆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是一个很小的外间,只放着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两把破旧的椅子,显得冷冷清清。桌子上放着一个脏兮兮的练习本,已经卷边,估计是登记用的。


除此,什么都没有了。


正对着铁门还有一扇铁门,走进去应该就是停尸房了。


张清兆第一次走进这种地方,脊梁骨一阵阵发冷。


那个人在椅子上坐下来,没有脱掉雨衣,也没有摘掉帽子,说:“你问什么?”


张清兆不安地看了看他,说:“我是开出租的。昨晚,我拉了一个乘客,他下车就不见了……”


“你找我干什么?”


“昨晚,我接到一个电话,不知道是谁打的,他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火葬场停尸房……”


对方有些不耐烦了,说:“这跟我没有关系!”


“我想……”


突然,看尸人想起了什么,他盯住张清兆的眼睛,问:“那个乘客花了多少钱?”


“二十一块。”


看尸人似乎吃了一惊:“他给你的是一百块,你给他找了七十九块,是吗?”


“你怎么知道?”


看尸人呆呆地想了想,然后说:“你跟我来!”


他站起来,掏出钥匙打开停尸房里间那扇铁门,走进去。


张清兆站在那里没有动,他突然有点不敢进了。


看尸人走着走着,感觉到他没有跟上来,就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你进来呀!”


张清兆低低地说:“师傅,我有点怕……”


看尸人突然笑了,说:“你要是不想看就算了。”


张清兆显然不甘心放弃,他左右打量着看尸人的两只眼睛,问道:“你到底让我看什么?”


看尸人说:“你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张清兆咬咬牙,慢慢走了进去。当他的脚跨进停尸房里间的铁门时,打了个寒噤,“这里面怎么这么冷?”


“放冷气了。咱们这个火葬场没有尸体冷藏柜,有隔日大殓的尸体,就放在这儿。”


张清兆看到,这个停尸房中间,有一条长长的过道,两边是停放尸体的简易隔档,大约有三十个。隔档里是冰冷的铁架子床。


这个房子太空旷了,太寂静了,只有看尸人的皮鞋声:“咔,咔,咔,咔……”


外面是阴天,窗子又小,里面的光线很暗淡。


张清兆好像走进了某种不流动的时间里。


他朝两旁看去,多数的隔档都是空的,他只看到两三个尸床上蒙着白布,露出死尸的脚丫子。


他发现,那些脚丫子都显得比正常人的脚大许多。


他把头转过来,看了看前面看尸人的脚。


他的脚好像也比正常人的脚大许多。同时,张清兆还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个人好像越走越慢了。


张清兆感到更冷了,他也慢了下来。


他忽然有了一种预感——这个穿雨衣的人接下来就会走进一个隔档,慢慢躺在一张高高的尸床上,用蒙尸布盖上自己……


张清兆停住了。


他猛地转头看了看。


那扇铁门,那惟一的出口,已经离他很远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


看尸人回过头来,说:“你怎么不走了?”


在这个阴森的停尸房里,张清兆感到这个看尸人的声音更嘶哑了。他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突然说:“你为什么不脱掉雨衣?”


看尸人说:“你不是也没脱吗?”


张清兆这才意识到自己也穿着雨衣。


在对方的注视下,他又朝前迈步了。


看尸人也转过身,继续走。


他果然走进了一个隔档。


那里面躺着一具死尸,脸蒙着,只露出两只棕色的尖头皮鞋,长长的。那无疑是一双新鞋,鞋底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尘土。


看尸人转过身,朝张清兆招了招手。


张清兆远远地站着,双腿好像灌了铅。


看尸人说:“你到跟前来。”


他吃力地朝前移了两步。


看尸人不再勉强他,慢慢掀开了那具死尸腰间的白布。


一只苍白的手露了出来。


它的血不流了,神经不通了,像一截僵直的木头。


张清兆看着这只手,头皮一下就炸了——它紧紧捏着几张钞票。


张清兆仔细查看这几张钱,惊怵到了极点——这些钱正是他昨夜找给那个乘客的钱,其中还有那张十元的伪钞!


他的眼睛离开了死尸的手,慢慢朝上移,最后死死盯住了死尸脸上的白布……


千真万确,就是这具死尸,昨夜坐了他的车!


他始终戴着宽大的雨衣帽子,没有说一句话。


张清兆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脸。


现在,这张脸蒙在白布下面,张清兆仍然看不见。


他紧张地对看尸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离开,然后,踉踉跄跄地退出隔档,跑到了外间。


看尸人跟着他走出来,返身把铁门关好,锁上。


外面响起了雷声,天更黑了,雨更大了。


张清兆惊惶地问:“这具尸体是什么时候送进来的?”


“昨天下午。”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手里这些钱的?”


“今天早上。我数过了,是七十九块。我还抽了几下,竟然抽不出来,就像夹在老虎钳里一样。我一直很纳闷,因为昨天晚上我离开时还检查了一遍尸体,并没有发现这些钱。”


“这个停尸房还有人能进来吗?”


“只有我一个人有钥匙。”


张清兆不说话了,他盯上了看尸人的雨衣。


看尸人低头看了看,不解地问:“怎么了?”


刚才,张清兆清楚地看到了那具死尸的袖子,他身上穿的不是雨衣,而是一件深蓝色哔叽上衣。


张清兆低声问:“昨天夜里,你的雨衣放在哪儿了?”


看尸人指了指墙上的一个挂钩,说:“我就挂在这儿了。”


接着,他又补充说:“昨天早晨天很阴,我来上班时带了雨衣。晚上,我看雨没下来,回家时就没有穿。”


这件灰色的雨衣昨夜一直挂在这个阴森的停尸房里。


就是说,昨夜那具死尸穿的就是这件雨衣!


要不然,刚才张清兆怎么一见到这个看尸人就心里发冷呢。


“我能进去看看……他的脸吗?”张清兆突然说。


“为什么?”


“到现在为止,我还一直没见到他的脸,我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样子……”


看尸人摇了摇头:“他的脸已经没了。”


“没了?”


“他死于车祸,脑袋撞碎了一半。今天,美容师要用石膏给他做一张假脸,要不然,他昨天下午就烧了。”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前天晚上,六月五号。”


“是什么车撞的?”


“好像是出租车。”


“司机呢?”


“跑了。”


“他在哪里出的车祸?”


“王家十字。”


张清兆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