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昊远莞尔一笑：“拜某人所赐，现在整个后进班都进入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奋发状态，我一时适应不过来，只好早早回来了。”

冰朔低咳了一声，强忍笑意道：“好吧，需要我怎么补偿你吗？”

“两个礼拜扬州炒饭。”陆昊远喝完水，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书籍，准备去图书馆。

冰朔立马嘴角抽搐：“这种没营养的食品，也真亏你吃不腻！”

临离开寝室前，陆昊远突然回头轻声道：“你只是厉害，并非无所不能。无论为了谁，都不需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直到陆昊远的脚步声彻底远离，冰朔才长长舒出一口气，露出似苦似暖的笑容。

five

当冰朔终于收到白秋奕教授的回复时，他正在与徐曜第一次相遇的高山榕下握着手中打印出来的医学资料发呆。

身旁的手提发出收到邮件的叮咚声响，他打开那十几兆的附件，细细翻看了近半个小时，才长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就在这时，他听到轻若罔闻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的偏僻小道传来，步伐前进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在他刚反应过来的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对面杂草丛中。

黑衣黑发的徐曜站在湖泊旁静静看着他，神情是永远的寡淡冷漠，杀气外露时就仿佛寒芒利刃，气息内敛时又如冰石铁块，让人感觉不到半分人情暖意。

冰朔嘴角的弧度又往上勾了几分，能看到消失了六天的徐曜平安归来，总是让人开心的。

徐曜一个纵身落在高山榕旁，居高临下看着斜靠在主干上的俊秀少年。

冰朔微微眯起眼，看着被身后阳光笼罩的黑衣男子，总觉得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气息变得有些不同，可因为逆光看不清楚表情，他又说不出来，不同在哪里。

“徐曜？”冰朔低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徐曜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在冰朔身侧坐下来，随着动作，乌黑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眉眼鼻梁，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冰朔忽略过心底的疑虑，一面用手指轻轻敲击着键盘回复白秋奕教授，一面道：“你的脑疾我差不多已经有了治疗的方案，等过两天，我用药物把你的身体调理到最佳状态，就可以开始手术。那时候，精英武道大赛也已经结束，我们可以向学院申请离校一段时间，我会请我的老师为你主刀。”

徐曜坐在一旁安静地听冰朔说完，才缓缓道：“你很希望把我带离穹苍学院？”

冰凉的声音不带一丝凌厉的气息，却让人有种用冰块碾碎冰粒的寒意叠加感，随着那轻缓的语调渗入人心底。

冰朔愣了愣，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才道：“在穹苍学院虽然有最先进的技术，却没有脑神经外科的专家。学院的规矩，也不会容许外人进入。”

“是啊！不容许外人进入。”徐曜低声道，“所以他们进不来，唯有你可以。”

徐曜的声音低缓而平静，甚至他说的话很完整详细，完全不似他平日惜字如金的性格。可冰朔就是有种毛骨悚然的不和谐感觉。

“徐曜，你没事吧？”冰朔皱眉看着他，“这几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直到此刻，详细打量下，冰朔才发现，五天不见的徐曜竟消瘦的厉害，整个眼窝都凹陷了进去，可是全身的气势全不减反增，带着令人胆寒的凛冽肃杀。

徐曜的手缓缓抚上自己胸口的衬衣口子，一下又一下，似是在抚平衣服褶皱，又似在感受自己心脏的跳动。

冰朔连叫了他名字好几次，徐曜才猛然抬起头，目光灼灼盯着他，哑声道：“冰朔，能告诉我，你来穹苍学院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吗？”

冰朔一愣，不只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更因为眼前的冷漠少年，第一次露出这样激烈的情绪，悲伤而绝望，愤怒而期盼，双目赤红，仿佛要燃尽一切。

冰朔不知道他问出这一切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又为何突然想要知道这一切。可是短暂的惊讶过后，他的表情却慢慢柔和下来，带着淡淡的信赖与执着，“等你的手术结束，我一定会将可以透露的一切都告诉你。但还有一部分秘密，事关他人安危，我不得不守口如瓶。”

徐曜猛地垂下眼帘，彻底遮掩住他眸中的神光，可他的身体，却突然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仿佛是因为恐惧害怕，又仿佛是承受着难以忍耐的痛苦。

“徐曜，你怎么了？”冰朔心中一惊，连忙靠近他，抓住他手腕把脉。脉搏的跳动，血脉的运转通过指尖的触感直接传入他大脑。

冰朔震惊地发现，徐曜此刻明明没有病发，可是脑部的阴影却仿佛比半个月前扩大了整整一圈。而他的情绪又是那样不稳，七情郁结，悲愤绝望，四肢百骸都充斥着能将他整个身体废掉的狂暴真气。

“徐……徐曜你究竟……呜————！！”

冰朔地声音戛然而止，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神情冷漠的黑衣男子，缓慢地，犹如镜头回放般低下头去，看到了那被深深***他腹部的短刀。

握着短刀的是一只宽大的手，古铜色的肌肤上映出根根突起的青筋纹理，整只手，握住刀柄的手沉稳而坚定，指尖却在无法遏制地颤抖。

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让冰朔的心神在一瞬间变得如此恍惚，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血色从他温润俊雅的脸上逐渐褪去，化为宣纸一样的苍白。

为什么？冰朔抬起头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动了动唇，无声询问。

徐曜赤红的双目一瞬不瞬凝视着那双仿佛能包容世间一切的蔚蓝眼眸，剜心蚀骨般的痛苦在他心底、脸上逐渐蔓延：“我这一生，从没有像信任你一样信任过其他人。我甘愿把自己最恶心丑陋的一面展现在你面前，我把你当作唯一的朋友，可是……”

沙哑的声音带着极力压制的哭泣和绝望，如沙砾般研磨着人的心灵：“可是，对你来说，我又算什么？是你处心积虑接近的目标？还是永远逃不出你掌心的跳梁小丑？你一次次救我，帮我治病，让我死心塌地把你当做世间唯一信任的人，最终的目的，却不过是把我当做小白鼠重新送回实验基地。你和我爷爷唯一的区别只是，他把我卖给了席家，而你想要把我送给何家。你说是吗？萧冰朔！”

冰朔的瞳孔猛地一阵收缩，徐曜眼中的悲痛绝望犹如利剑刺穿他的心脏，有种五内俱焚般的疼痛灼烧他的全身，这种痛甚至让他忽略了腹部刀伤所带来的痛楚。

徐曜紧紧凝视着他的表情，眼中唯一的一点希冀散去，转化为堕入深渊的绝望，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断断续续，粗嘎而难听，却让人听了那么想要落泪。

“很奇怪我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徐曜停下大笑，脸上挂着悲凉的笑意，“那一天，我只告诉你我封闭了主动预知能力，可是，你不知道的是，除了主动预知，有些时候我还会无法自制地被动看见一些发生在未来的片段。我不想的，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沉浸在被你欺骗的梦中。我一次次说服自己这不可能是真的，甚至宁可承受反噬的痛苦主动解除封印回溯过去，想要证明你没有骗我……”

“徐曜……”冰朔捂着腹部逐渐流出汩汩热血的伤口，轻声打断他道，“不管我接近你的初衷是因为什么。你的……你的脑部手术却真的不能再拖延……”

“住嘴——！！”徐曜猛地暴喝一声，浑身杀意如潮水般汹涌释放，将底下虚弱的冰朔团团笼罩，“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在看清你的真面目后，还任由你把我麻醉，随意宰割买卖？萧冰朔，在你眼里，我就真的那么傻？”

因为大量的失血，冰朔的脸色几乎已经变为灰白，身体逐渐软倒下去。他的眼中映着朦胧的湖泊，满地的鲜血和徐曜带着重影的双腿，朝他一步步逼近。

在昏迷前，他听到自己低若无声的轻喃，犹如轻轻地带着委屈的抱怨，又仿佛是最无奈的叹息：“谁要宰割买卖你啊，你这个断章取义的被害妄想症患者……话痨……”

意识逐渐模糊远去，冰朔隐约感到有人带着玉石俱焚般的杀气靠近自己，喃喃低语，声音低沉含糊，听不真切。

突然，杀气化作利刃及体而至，可是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停顿下来。有一双手在自己身旁慢慢翻动着纸页，那应该是自己刚刚熬夜整理出来的脑神经手术研究报告。

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心酸绝望到极点的痛楚气息，只是静静流转，就让人哀伤地想要落泪。

随后一切的一切统统远去，只余下孤寂的冰寒包裹住他全身，一点点夺去他身上的温暖，意识再不停留，冰朔彻底昏迷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