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简直太过分了！”罗封尘气不打一处来，连声吼道，“除了你王木匠就不装犁了？你不要得理不饶人，我的事你少管！”

“不管就不管！”老婆也发横了，整理了儿子和自己的衣服就哭哭啼啼地夺门而去了。

罗封尘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脑海里就像有一团乱麻。他知道老婆不是无缘无故在无理取闹，这些年，他的确还在暗恋着李碧，而且那感觉从她离婚之后就越发强烈了，但他却没有越雷池一步。可是现在，他倒真想见见李碧，抱着她好好地哭一场了。

李碧见罗封尘突然不明不白地关机，知道他们两口子又在拌嘴了。但她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拌嘴，或许是因为自己，但她又不知道该不该去劝劝他们。想了一阵，李碧觉得不妥，如果自己就这么送上门去，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一时间，她感到脑海里空荡荡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罗封尘住的那栋楼前。她望着那扇窗，很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不敢走上楼去。她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怪怪的，不觉苦笑了一下。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罗封尘的妻子哭哭啼啼地跑下楼来，就赶紧躲开了。她的心在扑扑地跳着，心想幸好没上楼去，要是在过道上碰着了，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于是叹息一声，掉转头走了。

刚走了没几步，李碧就发现一辆车好像在远远地跟着自己。她感到不妙，就跑到街口，对一辆出租车招了招手，钻上车，叫司机赶快开走，开到市检察院宿舍去。一下车，她就奔进屋，死死地堵着门，心却还在扑通扑通地跳着……

刚喘了两口气，家里的电话响了。李碧战战兢兢地拿起话筒。她听清了，是她前夫的声音，她就没好气起来：“你有什么事？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孩子我过两天会去接。”

“你还想到孩子？”那边火气也不小，“你是想害他不成？他还只是个孩子！他有什么理由跟着你遭罪？”

“你这话什么意思？儿子是判给我的还是判给你的？”李碧吼道。

“我告诉你，你要是还替孩子着想，就不要再惹是非了，”那边声音越来越气愤了，“我一大早就接到十几个匿名电话，问我们的儿子还想不想要了！”

李碧无力地放下了话筒，顿时瘫软在沙发上。她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自然，她自己是无所谓的，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啊。要是他们狗急跳墙，那么，那么……她不敢再想下去了，觉得全部都是圈套，全部都是陷阱。心想要是这一关闯不过，就再也无法开展工作了。要是不取得上级的支持，再这么蛮干下去，谁知道又将产生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呢？

李碧茫然了，不知坐了多久，她才想起罗封尘家可能也出了类似的事了，于是立即拨通了罗封尘的手机，问道：“封尘吗？”

罗封尘说：“是我，你在哪？我想见你！”

“我也想见你。”李碧带着哭腔说。

罗封尘说：“那就去一口茶茶馆吧。”

两人几乎同时赶到了一口茶茶馆。罗封尘望了一眼大门柱上的对联，苦笑了一下。因为这副对联很有意思：

四方皆客，坐片刻无分你我

两头是路，吃一盏各自东西

人生不就是这样，两头是路，吃一盏各自东西吗？

上到二楼，两人找了个安静、靠边的位子坐下，要了一壶龙井。服务生走了，两人又面面相觑，都感到目光里有火。可是谁也没先说出话来，只是眼睛好像在诉说着什么。服务生端了茶过来，打破了他们的沉默。

李碧喝了一口茶，问：“家里出什么事了？”

“来了几个匿名电话。”罗封尘怕李碧担忧，轻描淡写地说。

“我前夫家也接到几个匿名电话。”李碧也苦笑一下。她本来不想再提她前夫的，但同是因为匿名电话，她就不能不提了。当初离婚的时候，她能够把儿子要回来，还多亏了罗封尘帮她辩护。

“看来他们也坐不住了！”罗封尘说着，眼睛死死地盯住手中的茶水，望着茶叶渐渐地扩张，饱满，又渐渐地溢出绿绿的汁液、清幽的芳香，心潮也随之久久起伏。

一切从量变到质变、从虚幻到现实的变化都尽收眼底。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安全了。大人都还好，就是小孩和家人。我是担心会出车祸什么的。”李碧想起了谢宏妻子的遭遇。

罗封尘没有做声，只顾喝茶。他不知自己邀李碧来，是想跟她说些什么。他本来想说说自己的心声的，可又听到同样恐怖的消息，也就没好再开口了，但他的眼睛却在说话。他不知道他们那样做，是不是值得？他很犹豫，吸着烟，总感到眼前一片迷雾，关山重重的。可这种心理变化和矛盾他又不好表现出来。他想要是轻易地表现出来，对方不理解、不认同，那么彼此残留的美好的印象，从此就将从对方的心灵中消失了。他不希望自己落到那样的境地，因为这份情感他已经珍藏了10多年，要是轻易地失去了，自己这一生的梦想不都化作泡影了吗？他非常痛苦，想倾诉，却说不出话来了。

李碧也看出来了，当年贺再宇准备离开她的时候，罗封尘知道了，于是就来找她，可是他却什么也不说，任凭她问，就是不肯说。第二天，她才知道是贺再宇要离开她了，永远地离开她了。她非常痛苦，就一个人在河边漫无边际地走着，走着，罗封尘就一直陪着她走着，走着，直到东方发白，她才发现他一直像个幽灵似的跟着自己。那时候，贺再宇唯一能够弥补自己的，就是通过关系把她和罗封尘留在省城。现在，她看见罗封尘的样子，才知道爱自己最深的人不是贺再宇，而是罗封尘。她苦笑了一下，感到岁月不可能再倒流了，不觉伤感起来。

罗封尘终于没把动摇的想法说出口来。他只呆呆地看着李碧，让李碧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那眼光里有一团火，就像地层里的熔岩，时刻都有可能冲破地表，喷洒出来，尘埃滚滚，遮天蔽日。

李碧说：“你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认识我了？我们都是10多年的老同学了。”

“真想重新认识你啊！”罗封尘感叹道，“原来我只想做一个苇弟，可是，我想我是想错了。”他一直把自己当做李碧的苇弟，其实他比李碧还大一个月呢。但是，他之所以心甘情愿地做李碧的苇弟，是因为他希望有一个姐姐心疼自己。因为每每看一遍《莎菲女士的日记》，他就有一种新的发现：他觉得自己这份爱是崇高的、圣洁的。所以这份情感、这份友情，他一直深深地埋藏着，不想去亵渎它。

“你又发什么神经了？你比我大，我应叫你哥才是。”李碧垂下了头去，脸上也涌现了红晕。当年，罗封尘像发疯、发傻一样，给她念徐志摩、戴望舒的诗，也念鲁迅的《伤逝》和冰心的《莎菲女士的日记》。每天，罗封尘都要读那么一小节、一小段，就那么一字一句、一遍一遍地读着、念着，可是她心里却只有一个贺再宇。如今想起来，自己根本就没有听懂罗封尘读日记、念诗词的用心。想想，那是多么值得回味的时光呀！

可是现在呢，他们都已经不再单纯，不再年轻，少年的风发意气都已经消失殆尽了。如今，面对的却是生命的安危、信念的危机，谁又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呢？

窗外秋雨还在缠绵地下着，编织着深秋的雨幕，也编织着他们缠绵的思绪。

从李碧迷茫的目光中，罗封尘还是看出了些许期待与渴望。但他却不想破坏自己保存了10多年的心境，于是说道：“我们还是请林枫来买单吧。”他突然转移了话题：“我有种预感，他一定能让陈忠敏开口的。”说完，他便拨了林枫的手机。李碧却抿嘴笑了起来。

一接通，林枫就在那边兴奋地说：“陈忠敏已经开口了，我正在审呢！你还是自己买单吧。”

罗封尘与李碧就同时伸出手来，拍了一掌，说：“我多想今日到宾馆开个房间，好好地轻松一下啊！”他开了个玩笑。因为他最大的优点，其实也就是他最大的弱点，就是一张嘴什么都说得出口。

这时候，李碧却红了脸，再一次垂下了头，她感到自己就像要被他的目光融化了似的。但她也是很理智的，她知道罗封尘跟他妻子相亲相爱，她没有理由再背负这么一份情债——毕竟友谊有时候比爱情更为牢固、更为可贵。于是她站起来说：“走，我们找林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