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思遥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53
|本章字节:8744字
霜娥不明白自己的小姐为何去了趟鸿锦寺回来便像换了个人似的。若是说她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却也不是。她依旧沉静温和,淡淡地疏离和不着痕迹的关心。可是,霜娥熟悉的小姐眼底的那抹俏皮的华彩却顷刻间消失殆尽。
皇上亦半月不曾踏足净荷宫。
旁人不清楚他们相知相处的过程,霜娥虽亦是懵懵懂懂却并非无知。皇上每每来这里总是笑得很欢畅,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好似将淡漠的他勾勒出温润的光泽。那样的感情即便不曾深刻到彼此无法失去,却也不能说离开便离开。
但皇上就是这样消失得再没有踪影。有时皇后娘娘来看望小皇子会将小皇子带去颐华宫半日,小姐也不会阻拦,只是沉静的面容上益发地添上轻轻地忧愁。虽不明显却看到了就会不自觉地让她心疼。唯一让她庆幸的是净荷宫一应事务照旧如常并未因皇上的冷落而亏待半分。御医院每日照常送来进补的药食,虽然小姐一天一天的清瘦。
凝香自婉辞房里出来看她睖睁半日,上前摇头道:“一早魔怔着却不做正经事。”
“凝香,你心里怎会有我担心的呢?”霜娥不由撇嘴道,“眼看着净荷宫里昔日的快乐一点点失去,小姐一日日消瘦,我就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她。”
凝香淡淡道:“主子是很有分寸的人,本就无须我们操心。”
霜娥亟亟道:“你怎么可以无动于衷地说上这些话?小姐才诞育小皇子,身子本就虚弱,发生现在的状况即便她不说你就不能设身处地地为她想想吗?”
凝香淡笑着摇头道:“有些事我们做奴婢的看得多了。别说主子,就是同样生下皇子的昭容与定嫔又何曾挣到半分高高在上的荣宠?都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东西,你在意未必主子就在意。”
霜娥被她的话噎着,竟不得反驳。看她翩翩离去,才逐渐转神:“原来,我竟还不如她了解自己的小姐?可是,凝香你怎会知道小姐她是真的动了心。一旦动心,小姐又怎么还可能独善其身呢?”
霜娥叹口气,推门进去。婉辞接过她端来的早膳,浅浅一笑道:“你倒是费心,我却也吃不下这许多,却不如留下跟我一起用膳。”
霜娥欲言又止,婉辞诧异地挑眉问道:“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吗?”
霜娥跺足道:“小姐,你别总是关心别的人,也该多想想自己。不明不白的,就要这样孤苦伶仃地过下去吗?这一辈子还长久着。”她心直口快,这时却已后悔。
婉辞随意地浅笑道:“我还有泽儿还有你,再寂寞也不过如此。何时开始我竟是让你操心的主来着?”
霜娥瞅着她神色如昔,不知该担心还是欣慰:“小姐,你永远都是让霜娥操心的小姐。就算我不能为你分担心事,也不愿意小姐总是在心里苦着自己。”
婉辞忍俊不禁道:“谁与你说我会在心里苦着自己?你我相处多年你还不了解我从不会委屈自己?若能顺着心意过自是好的,若是不能我也绝不会自苦,自有排解的方法。”
霜娥这才安下心:“小姐,我总是害怕。”
婉辞淡淡地笑,默默地用膳,眼前却恍惚起来。她不喜自苦却不是当真不在意,一路走来的相交相知点滴渗进骨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生根,早已化作无法忘却的记忆。纵然她竭力自持却亦无法回到心如止水的从前。
一直以来世人皆传先帝独宠静妃,几乎到不管不顾的地步,一心立静妃之子为太子继承大统。若非静妃早逝,废太子禀性浮躁凶残,太后又是当机立断的人,萧霁睿怕恐难登基。
二十年前的宫闱秘史原来伤害的不仅仅是那些逝去的人,更包括带着无尽痛苦留下来继续生存的人。太后如是,他亦如是。
世人皆道先帝独宠静妃,却不知世人所看到的终究只是表象。令先帝念念不忘的女子不过是另一桩无从得见天日的情感的替代。于端柔是悲哀、于太后是悲哀,于静妃本身又何尝不是悲哀?
那辗转的柔情竟是对过往岁月细细碎碎的缅怀。
让知晓真相的人如何自处?
婉辞柳眉细拧,清澈如水的眸子笼上一层烟雾,寂然看定远方。都以为太后心中嫉恨静妃,难怪她的笔迹酷似静妃却不曾真正让太后心中不快。
亦难怪先帝驾崩并无任何先兆,以致皇帝登基引起的种种猜测。其实不过是先帝因生无可恋。端柔仙逝,而先帝三日后紧随其脚步离去,竟是不愿独活。
那是何等惨烈的感情,那是何等无望的悲凉。平和如她是无从体会的,却心有余悸。她和萧霁睿都是理智从容的人,即便朝夕相对,感情亦是不温不火,不曾刻骨铭心到生死相依的地步。
往日她不会觉得那是遗憾,甚或会庆幸自己的平静似水,即便有一日荣宠不再亦可宁静安和地度过余生。今日却有种难隐的失落盘踞在心间。
那般天崩地裂的感情是她一生可望而不可及的。
即便端柔公主与先帝的感情不容于世俗、不容于道义,却真真实实地令她心痛。
同样的,看似糊涂实则精明的太后同样是悲剧的一部分。她能明白,当太后出于静妃与端柔的相似而真心待静妃,却被静妃夺走心爱丈夫的宠爱,更令她知道丈夫心中的挚爱竟是他自己亲生的妹妹,她却未曾告诉静妃这残酷的事实,成全了一个女子的痴心爱恋和她所爱的男子最后的追思,亦无能为力地看着他因端柔的去世而自我毁灭,徒留自己坚强地生活。
那一段宫闱秘史,注定谁都输得一败涂地。
收回纷扰的思绪,婉辞沉吟道:“霜儿,你去嘱咐凝香将上次皇上赏赐下来的香找个妥当的地方收好。还有如今我不大方便出去,前些日子我提起的轻纱一直没有适当的机会送到贞妃娘娘那里。你让凝香代我送过去,顺便再送去些她素日爱吃的点心。我怕再往后连同你与凝香都难得自由,到时想照看贞妃亦是不能的了。”
霜娥听得心头酸楚,不觉道:“小姐,这时候你还惦记着要代皇上照顾贞妃娘娘,可是皇上就怎么不能体谅你?
“霜儿。”婉辞蹙眉淡声打断她,“有些话你说不得,别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不管旁人怎么想怎么做,自己问心无愧便好。”
她语声轻缓,眼神却不容辩驳。霜娥知趣地噤口,沉默地离开。婉辞幽幽抬头,一顷蓝天,半垄碧云,却仿佛触手可及。
葱茏的林木之上,幽幽而过一两片洁白的云朵。炎炎夏日滚滚热浪熏得人烦躁不安、酷热难耐。虽然已近黄昏,夕阳斜斜地照射,热度却丝毫未减,一缕清凉的风都没有,锦瑟宫里更是闷热如同蒸笼。
晚秋一边费力地打扇一边抹去脸上湿漉漉的汗水,喘气道:“娘娘,你可还好?要不奴婢去昭华娘娘那里取些冰块来?”
贞妃静默地摇头,片刻后回道:“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恐怕早已忘记我们。从前我也不曾有恩于她,她也不必费心记挂。说到底,我们都是落难的人,本不该奢望她会时时刻刻把我们记在心上。”
晚秋回忆起温雅清丽的慕昭华永远带着一抹恬和的微笑,明明事不关己却又事事尽心,想必是被旁的事情耽搁的:“娘娘,昭华娘娘才刚刚诞下皇子,一时照顾不到也是常理,想来她细心谨慎,定然会派人过来探望娘娘的。”
提到诞育皇子,贞妃的脸上滑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情。似伤感似淡嘲。晚秋心直口快方才领悟自己失言,亟亟道:“娘娘,奴婢不是特意的。”
贞妃淡淡一笑,看似不曾放在心上:“我明白,不会真心怪你。”
晚秋眼睛向窗外一瞥,顿时明亮起来,兴奋地起身道:“娘娘,您看,是净荷宫的凝香过来探望娘娘了,奴婢早就说过,昭华是不会忘记娘娘的。”
贞妃亦是一怔,继而微微浅笑:“快让她进来。”
晚秋迎上前,接过凝香手里的布帛及点心,给她让座。凝香推辞一番后便含笑落座:“奴婢奉我家娘娘的令来给贞妃娘娘送些日常的东西。娘娘特意叮嘱稍后会给贞妃娘娘送来些冰块,好让娘娘睡得安稳。”
贞妃红唇含一抹温柔的笑:“你家主子大喜,我却不能亲自道喜。想必她也抽不得空,你回去替我转达心意即可。”
凝香脸上的笑容不经意地抽离,微带涩然道:“我家娘娘怕是有好一阵不能亲自来看望娘娘,她心中自是记挂娘娘,只不过身不由己。”
贞妃愕然问道:“是有何变故?”凝香跟随皇后日久,素来稳重妥帖,轻易不会流露伤感的神色。
凝香无奈摇头应道:“个中详情奴婢并不知晓,都说我家娘娘跟皇上治气,如今看来却也没有那般简单。”
“你家娘娘行动如今也是不得便宜吗?”贞妃感到蹊跷,偏偏又毫无头绪。
凝香点头道:“虽未有禁令,娘娘却足不出户,亦很久不曾见到圣上。”
贞妃讶异地看向她送来的东西,凝香会意地答道:“所幸的是,宫里头的一应事物未曾短了半分。娘娘防患未然,才叫奴婢先给贞妃娘娘捎上一些以备不测。”
贞妃低垂眉目,半晌才幽幽点头:“想必皇上并非真心跟昭华治气,过些时日自然会好的。你们多帮衬着她,多哄得她开心便是。”
凝香却笑道:“我家娘娘却是比我们做奴婢的更想得明白。虽不得自由,平日里看书写字却跟往常是一样的。贞妃娘娘过虑了。”
贞妃怔怔地看着地面,勉强凝聚一朵淡笑:“如此甚好,我也安心。”
凝香将其中一匹月白轻纱抽出来递给贞妃,补充道:“这匹软云纱还是前些时日皇上赏赐给娘娘的,清凉无比,宫里头统共不过四匹。娘娘素来耐热,用得并不多。特意叫奴婢送来给贞妃娘娘做几件衣裳。”
贞妃下意识地触摸软云纱,果然冰凉清透、细腻柔软。斜阳折射在她脸上,竟是落下一层隐晦的阴霾:“果真是稀罕的东西,难为她这个时候还一心为我着想。”
凝香笑了笑,又道:“我家娘娘还特意给贞妃娘娘送来御赐的熏香,宜神爽气,染于室内,可有清凉的功效,最适宜不过的。”
晚秋拍手笑道:“娘娘午睡时常不得安神,这可真是雪中送炭,我代娘娘谢过昭华娘娘。”说罢便要行礼作揖。
凝香忙阻止她道:“在娘娘面前,我怎能承你的情。”
贞妃淡然笑道:“那是你们该得的,你也早些回去,多些陪伴你家娘娘,算是为我尽份心。”
凝香领命而去。
黄昏夕阳沉沉映射,却在热辣的天空里静静勾画一抹挥之不去的静谧忧伤。
婉辞的沉寂引来后宫的议论纷纷。
自萧霁睿登基以来,曾经宠冠后宫的贞妃也未曾得到他如此的关注与对待,却不料这样的盛宠亦是朝夕间倾覆。想起从前贞妃瞬间的没落,更加肯定皇帝的喜怒无常。
但婉辞的沉寂无疑给众嫔妃带来契机,彼此会心的交流里有种心照不宣的喜悦。
最是炎热的季节,净荷宫却是冷清得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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