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思遥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53
|本章字节:8096字
天朝二年冬,萧霁睿回朝。同年,从容慕氏晋婕妤,芳嫔孟氏晋从容。
宫里头两位嫔妃同时有孕,且同在净荷宫。虽芳嫔被诊断有孕的日子晚了些,诸妃却也不曾深想。天寒地冻,方才清静的净荷宫却再度成为所有人注目的中心。
各宫的贺礼赏赐源源不断地涌来,芳嫔却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学着婉辞的沉寂安静,微笑以对诸妃却不骄矜自傲。皇后大为称赏,常以芳嫔为后宫表率。
婉辞身穿月白的宫装,披着一袭温暖的雪白狐裘,埋脸衣领间却始终没有开口。霜娥将燕窝粥搁下,撅嘴道:“小姐,那样没心没肺的人你何必记挂着?”
婉辞淡淡一笑道:“我何曾记挂来着。”
霜娥抿嘴道:“脸上可分明写得明白。小姐,当初你在鸿锦寺为她的妹妹和娘亲向恪纯公主求情,亲自教她认字读书,在芳嫔面前力保她的安全,这些她可通通都忘记了,居然毫不犹豫地出卖你。这种人不值得你为她伤神。”
婉辞裹紧身上的狐裘,于冰艳揭穿事情真相之际,锦儿尚在养伤。她并没有告诉锦儿有关于冰艳与她的对话,只是不再见锦儿,每日命凝香照看她的伤势。洒脱如她心里也非没有半点芥蒂,但一事归一事,她奋不顾身的扑救确实避免了自己腹中胎儿受到伤害。她虽不能释怀却亦不能做到对她置之不理。
“她的伤势好些了吗?”婉辞问道。
霜娥点头道:“伤是大好了,小姐的事她也略知道些。听凝香说她一直喊冤枉,嚷着要见小姐一面。”
婉辞微微叹息:“你将她带过来,别惊动旁人。”
“小姐!”霜娥不满道,“这等背信弃义的人你还给她机会作甚?若是她巧舌如簧,你难道还信了她?”
“我的确不会再相信她。”婉辞缓缓起身,“毓妃虽然跋扈却光明磊落,犯不着冤了锦儿。但我还是会给她解释的机会,就算是为着她救我的恩情。”
霜娥不再有异议:“就依小姐的,听听她到底能怎样颠倒是非。”
闲屏掩映,孤灯生寒。
锦儿跟在凝香与霜娥身后,低垂头悄无声息。待她扑通跪在地上时,抬起头才见她面庞满是泪水:“主子,您真的不信奴婢了吗?”
婉辞微微叹道:“霜儿、凝香,你们先下去,留锦儿一人。”
凝香忙不赞同地摇头道:“主子,您此刻非同往日,不能有半点儿闪失。奴婢不能留她跟主子单独相处。”
霜娥神情一凛,也重重点头。锦儿望着她们,复又转头凝望婉辞。面色憔悴,神情委靡,木然的面孔上满是悲哀。
婉辞淡淡点头,没有坚持,的确她不能容许任何意外的发生:“锦儿,你还记得那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锦儿喃喃道:“主子说,在宫里面生存就好比是走独木桥,行差踏错,一步都不能回头的。锦儿听明白了,所以再没有想过要背叛主子。”她虽望着婉辞,眼神却空洞茫然。
婉辞亦专注回望:“我信你一次,却无法再信你第二次。”
像是掉进了冰窟窿般的刺骨寒冷,锦儿不由自主地哆嗦。她重重地磕头道:“主子,奴婢过去的确被毓妃娘娘收买,那是因为奴婢认为主子与别的娘娘一般无二才会鬼迷心窍。可是主子慢慢让奴婢知道,您是真正拿心待我们下人的。您救奴婢妹妹的恩情奴婢尚且认为主子不过是在收买人心,可是主子教奴婢读书认字,教奴婢做人的道理。芳嫔娘娘要杀奴婢时主子拿自己作担保,这些奴婢不可能无动于衷。纵然奴婢前面有千错万错,如今真是一心一意待主子,绝无半点异心。主子您要相信我……”
她声泪俱下,听到耳朵里却分外尖锐。婉辞微微有些倦怠,久久没有言语。凝香冷笑道:“果真瞒不住了,你就利用主子的心软试图让主子饶恕你继续听你摆布吗?若非主子果真身怀龙裔,那么十个你也不够为主子抵命!”
霜娥亦帮腔道:“你亲口承认曾经被毓妃收买,你要让小姐如何相信你?枉小姐待你真心实意,你却恩将仇报,小姐没有将你打入慎刑司,你该庆幸小姐心地善良,你若真心悔改就不用在小姐面前假惺惺了,你早该告诉小姐毓妃收买你,好让小姐提早作准备,你却知情不报,还要我们相信你是真心为小姐好吗?”
锦儿嗓子里如同灌了沙砾,干涩万般,难以启齿:“主子,您对奴婢有一分的好奴婢就有十分的亏欠。奴婢不是不想说,是害怕辜负了您,您再不肯信任奴婢。会发生那样的事奴婢真的全然不知情。明霞对毓妃娘娘忠心耿耿尚且是现在的下场,更何况奴婢只是她的棋子,怎会料不到将来的下场,怎会死心塌地为她效力。主子您不一样,您把我们看得和您自个儿一样,您教导我们要为自己活,要活得自在。奴婢就算瞎了眼也是分得清谁好谁坏,断断不会助纣为虐啊。”
婉辞疲倦地合上眼,她的哭声断断续续,都似打在她胸口上,隐隐生疼:“锦儿,你不必解释,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也不会处置你。你所说的我也当你是真心悔过,但我的确不会再留你在身边。我从第一天来这里便告诉过你们,我能担待的可以一并担待,一旦出了格却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即便我留下你,却不能不怀疑你的忠心,不能完全忘记你曾经做过的事。”她睁开眼,眼底微有凄凉,“你我主仆之情,到此为止。”
“主子!”锦儿凄厉地唤道,“主子您请听一听奴婢的话。”
“你说吧。”婉辞不去瞧她。
锦儿咬一咬牙,眼角余光微微一瞥凝香,迅速道:“主子,知晓主子情况的不单单只有奴婢。事情从一开始便是皇后娘娘定下的计策,倘若皇后娘娘有心除去主子就是最好的时机。主子,您一定要想清楚。”
碧衣一闪,锦儿不觉一怔,脸颊火辣辣的疼痛,她颓然倒地:“凝香,你敢说主子的事情你毫不知情吗?”
凝香几分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神情冷冷道:“你不思悔改也罢,偏偏还要血口喷人!倘若皇后娘娘昨夜没有及时赶来,你可知道后果会怎样?主子心存仁厚,你却一计不成又想挑拨离间,你的所作所为根本令人发指!”
婉辞懒懒地抬手,幽幽叹道:“锦儿,有些事情无法强求,比如你我之间的情谊。”
锦儿恍惚地看着她,僵硬地站起身:“主子,是奴婢辜负了你,奴婢会一生吃斋念佛,祈求主子一世平安。”
她语气着实诚挚,婉辞不由心中一软。霜娥最是了解她,忙道:“既然如此,我送你走。以后自生自灭一切由你。”
她再度跪下,重重地磕头:“主子多多保重。”
卧房内,弥漫着龙涎香浓郁的味道,红烛高燃,烛油顺势而下淌满莲花状烛台。晨曦微露,徐徐升起的朝阳给天空披上橘色的外衣。
一双手臂将婉辞圈进怀里,她抬头,望进一双探究的眸子里:“时辰还早,在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
婉辞嘴角挂着柔柔的笑意:“在想之前发生的事。”
感觉萧霁睿的手臂圈得更紧:“你不提也罢,你一提朕便心惊胆战,恨不得将那宫女绳之以法。”
婉辞轻笑,柔荑温婉地抚过他的发丝:“我不是好端端地在皇上面前吗?皇上的担心反是我求之不得的荣幸。”
萧霁睿捏着她白皙的琼鼻,笑道:“避重就轻,分明不把朕的担心放在心上。”
“皇上对自己这般没有自信吗?”婉辞俏皮地笑着,灵黠的眸子盛满娇柔。
萧霁睿逸出一丝轻笑:“有时你会令朕害怕,总怕松开手便再也握不住你。”
她纤细的手指勾勒他俊挺的轮廓,指尖流泻的轻柔令他心醉:“我也会害怕,尤其当你是皇上的时候。”
他心口倏地暖融融的,笑问道:“那此刻朕是谁?”
她忍俊不禁,出其不意地点了点他挺直的鼻尖,道:“口口声声朕不离口,皇上难道还会不是皇上吗?”
萧霁睿面上虽在笑,隐隐却有沉重:“这个字已经成为朕的骨血,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方式,有时想忘也是忘不掉的。”
婉辞心一紧,渐渐体味出他话中的含义:“忘不掉就不忘,我陪你一起记着它。”
她甚少会强烈地表达一些很内心的东西,萧霁睿不由动容,微微一笑,忽问道:“你不再对朕的身份存有芥蒂吗?”
婉辞幽幽长叹,语气中有无限怅然:“我娘是性子非常激烈的女子。她很在意我爹,在意的程度恐怕在世人看来是不近人情的。但我却认为那才是一个女子真正的极致,但世人懂得欣赏的却很少。等我爹懂得时,我娘已经撒手人寰。”
她停了停,萧霁睿目不转睛地凝视她,神情专注令她安心:“曾经我想过若没有那样的奇男子我会选择孑然一身,毕竟人世间有很多美好的事,未必得不到便要耿耿于怀。”
“所以你不曾真正在意过?”萧霁睿撑起身子,问道。
婉辞看似不经意地笑:“明知无法得到的偏偏要去强求是伤人且伤己,自己所喜的强加于人也未必公平。”
“朕有时听你的实话总会心中不舒坦。”萧霁睿状似无奈地摇头。
她莞尔道:“若非你是皇上,换作别人我未必愿意坦诚相待。”
他笑:“这也算得朕的荣幸?”
“很多事,能说的未必能做,能做的却未必能说。皇上无须强人所难,更无须勉强自己。”婉辞浅笑。
萧霁睿睖睁,似是咀嚼她的话,久久没有做声:“你的实话虽然有时让人不舒坦,有时却让人真心赞赏。”他眼神微微有些迷离,“朕却有些遗憾,太过透彻的你倘或有一刻的纵情纵意亦是最难能可贵的。”
他扣住她白皙柔软的下颌,她剪水瞳眸清澈见底,蜻蜓点水地在她白皙的额头印上轻吻:“婉儿。”他唤着她的名,一点点沙哑蛊惑人心,“让我们彼此尽力学会做一些从前不会做的事好吗?”
她心头微微地震动,凝望他,轻微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是承诺亦是赌注。
她不能肯定结果,一如他所说的,尽力而非绝对。于他,却是最大的努力与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