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四个安抚司都是环绕行署设置的，自从保善楼被拆除之后，行署也就随之毁弃了。只因少土司迁移的地方稍远，所以四司也就乐得自在逍遥了。如今九五居已竣工，少土司的行署又要迁回来，这样一来，他们也就没有先前方便了，所以就想趁少土司没有过来之前，好好地乐他一乐。这天，几个安抚使聚在一起，说到虎錞于的出现，先是感慨万千，然后长吁短叹，说这世界真是什么怪事都会发生，一声炸雷居然炸出了一件宝贝，不是怪事又是什么。椒山土司刘天门说：“出怪事的年代，就会出大事！这件宝贝的出现，也不晓得会是什么征兆！大家也不要太乐观了！”这时，水浕司长官田琰如哈哈一笑：“你是不是得了气管炎，把胆子也吓没了？现在容美的宝贝多的是，就看你敢不敢去玩了！”刘天门笑说：“你是说玩女人吗？你当一方父母官，你开的苞还少呀？”田琰如笑道：“你晓得什么！那种味道你还没玩腻？得换种玩法了！”也是啊！随后几个就突发奇想，想找几个懂味的女人玩玩。可五峰司长官张彤柱不想去，因为他近来病了，身子忽冷忽热的。

刘天门就说：“我看你是被吓掉魂了，你跟你老子比啊，胆子小多了。”张彤柱见说及他父亲当年联合水浕、石梁两司造容美土司反的事情，只是尴尬一笑，说道：“现在不是胆子大不大、小不小的问题，而是我身体不适的问题。你们想去玩，我倒可以给你们推荐一个好地方，保你们玩得开心，乐不思蜀。”田琰如哈哈一笑：“看来，你是不打自招了！”石梁司长官田耀如也说：“他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赶快从实招来！”刘天门也说：“此地是何地也？真要是土碧寨的妃子泉，我是不敢去的。少土司在那里吓掉了魂，大少爷又在那里玩丢了命，可见那地方是极不干净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张彤柱笑笑，“我说的正是那地方！”几个都摇摇头，生怕自己也去闯了邪了。

张彤柱便笑道：“你们可知道那里如今是什么地方吗？”刘天门笑问：“能是什么地方？不就是妃子泉吗？”张彤柱说：“你上过京城的，你说说看，京城什么地方最好玩？不就是怡红院吗？”几个就会意了，原来妃子泉是妓院！刘天门自然是不相信的，笑道：“你讹人，也不看对象，要真是的，你敢带我们去吗？”几个就要五峰司长官带路，张彤柱就带他们去了。原来，这妃子泉自从大少爷死在这里之后，就没有人敢来了。这几年，容美又不顺利，所以凡是闹过鬼的地方，都冷冷清清的，无人问津。但是，自从李歌仙在容美得势之后，就确立了梨园中的地位，因而他的女儿金莲，也就成了领头人物。只因她一直没有成家，所以王公贵子们就以攀上金莲为荣。可是，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老土司一走，少土司一来，李歌仙的地位便一落千丈；于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先前红过的戏子，如今也便门前冷落鞍马稀了。特别是女人，做少女时有几分姿色，待到青春花季已过，就如同朽木了，金莲正是这样的命运。

但是，像金莲这样自小就开始学艺的女子，哪能去种什么田地呢？再说，土司家的戏子是三五年一换，谁也红不了几天的，红过了，也就像一场花开过了，灿烂、鲜艳一时，一遇霜露，就凋零下来了。这样一来，不愿去种田的，也不愿出家的，这日子还怎么过呢？还不是跟人睡上一觉，换得几个铜钱，聊度余生吗？但是，自从跟桑植土司讲和之后，龙溪江的水道就开通了，上上下下的船只也就多了起来，来司城做生意的，就住在客栈里，于是那些半老徐娘，就在客栈做起了皮肉生意。金莲是最先干老鸨营生的，自然知道这门路的深浅。偏偏这时候，容美受了灾，遭了瘟，很多人家不是死了，就是逃了。而那些无家可归，来到司城讨吃的，居然有许多小女孩子，七八岁、十一二三岁的不等，几年过去，就出脱得水灵水灵的了；再加上跟金莲她们学得些戏，能说会唱的，就涌现出了好几个艺伎。可是大家要吃要穿，不能白吃不做吧？于是，一见好就开始做起人肉生意来了。开始的时候，自然是偷偷摸摸的，而每每都是与那些来做生意的客人做的，所以，司城也不是很多人知晓。

再说，那样偶尔做一回两回的，要花去大半年的血汗钱，土民是心痛了又心痛，盘算了又盘算，几个籽儿不捏出汗和油来，自然是不敢贸然去开一会儿心的。所以，除了王公贵子、商贾大户，哪个又敢轻易去请人唱戏听戏呢？那时候，戏院做妓院，自是不方便的，金莲就把叶家的吊脚楼租了下来，只因那里临水凭栏，风景如画，所以多得客人们喜欢。但自从大少爷在妃子泉死后，那里就冷冷清清了，所以金莲就又突发奇想，想把妃子泉利用起来，还托人从田畅如手里租来了，于是就在那里开起了妓院。只因是个秘密的所在，所以当时不太为人所知。这时候，因为从保靖抓来的几个美女，在宜沙陪伴了几个流官之后，便被田畅如带回司城，交给金莲了。名为去学戏的，其实是做人肉生意的。金莲因为有田畅如做靠山，所以胆子也就越发大了。每每赚了钱，就与田畅如五五分成，自然两人都发算，这“怡红院”的名声也就大了起来。张彤柱就是跟他的一个贩马的朋友冯长雄一道去的，遇上的正是刚刚被送进去的几个保靖女子，他得到了一夜销魂之欢，所以就铭记在心了。这天，他们四人一同骑了马来，也不要下人相伴，一溜烟就到了土碧寨。

如今土碧寨的人户稀少了，大多搬进了司城，开始做起生意来了，所以他们来到时，并没有谁注意。一进去，金莲就迎出来了，一见是四位官爷，脸都吓白了：“几位大爷，真是稀走呀！”刘天门说：“我们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是稀走哩！”张彤柱说：“我们是来捧场的，大妹子放心就是了。”金莲连忙赔着笑说：“这么尊贵的客人，我用八抬大轿请都请不来的，哪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又不是贼，我怕什么嘛。”说完，就朝里面喊道，“来了贵客了呢，妹妹们快快出来迎客！”一个个就下楼来了。一个个都涂得妖艳无比的，扭动着水蛇腰，嗲声嗲气的，来请大爷们上楼。其实这场面，他们早在跟少土司进京觐见的时候，在京城就见识过的，但是在容美，这毕竟是新鲜事物，所以，几个还是显得不很自然。但上得楼后，并不见熟人，所以也就胆大起来了。

一个叫梅娘的姑娘就把刘天门带进了房间，说道：“大爷是第一次来吧？”刘天门也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就说：“今日是慕名而来！还真是第一次！”梅娘嫣然一笑：“今后大爷常来才是！多英俊的人儿，一看就叫梅娘动心的！”“什么？”刘天门惊呆了，“你说什么，你叫梅娘？”“这是我的艺名，不是真名字，你怕什么？”梅娘好笑起来，“大爷怎么一听说梅娘，就害怕成这样？梅娘莫非是你过去的老相好？”刘天门摇头，见不是那个吊死在半间云楼阁的梅娘，也就放心了。于是，他就把那个梅娘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这个梅娘。梅娘就惊呆了，说：“难怪呢，我一到这里，就总是梦见一个叫梅娘的姑娘邀我呢。我就把这个梦告诉了干娘，干娘就给我改了名字，叫我梅娘了，说这样的话，梦里就不会有人叫了，果真如此呢。就是不知道还有这么个故事的。那个梅娘姐姐，真是太可怜了。”见梅娘愣神，刘天门就下楼到了妃子池。

如今的妃子池，再不是少土司所见的妃子池了，是从那边引了温泉过来，在每间下房就可以洗浴的。当然，也可以几个人一起去妃子泉洗。梅娘于是给刘天门宽衣，又问刘天门是不是经商的，刘天门说是。梅娘又笑了，说：“我从没见过你这么老实的人，别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看来，真是第一次进这样的地方。”刘天门说：“我看妹妹是个实在人，所以也不瞒你说，我可不是第一次进这样的地方的。先前，在京城，还是皇帝的地方，我就进过一回‘怡红院’，可花了我不少银子哩。”梅娘啧啧两声，说道：“钱是什么东西，大爷那么舍不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花白不花！莫不是想放在箱子里，让它生蛆不成？”刘天门已经被梅娘脱光了，没想到这梅娘姑娘性子这么急，所以就没多说话了。可问梅娘是哪里人时，梅娘说是保靖的，他一下子就泄气了。因为他知道，为了讨好那几个流官，这几个保靖女子已经成了牺牲品，所以，这时候他想到那几个流官肮脏的行头，心里就来气了。

因为他买的长阳王家坪的14契地，就是被流官充任的，现在，不期然又吃他们的残羹剩汤，他心里能是滋味吗？梅娘见他一下子泄了气，还以为自己没有招待好呢，就说：“实在对不起爷，让爷生气了。”刘天门摇摇头：“我不是生你的气，真的！”梅娘就更放肆了：“那我给大人吹支咚咚奎吧。”刘天门点了点头，梅娘就吹了起来，刘天门仿佛又回到年轻的时候了。过了两个时辰，刘天门出来了。他给梅娘放下了十两银子，梅娘顿时泪水长流，送到门口，还依依不舍的。这时候，几个伙伴也出来了，大家互相招呼一声，就要下楼。突然，一个人上得楼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几个仔细一看，居然是田京儿。只因田京儿辈分比他们高，人也年长了好些，他们就红了脸，嘿嘿地笑起来。

田京儿说：“好你们几个狗杂种，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们竟偷到家门口来了！”刘天门忙摇手，求道：“你瞎嚷嚷什么呢，你自己不也来了吗？”田耀如说：“你个老天爬地的，说我们，你又来这里搞什么来着？”田京儿说：“老子是来逮你们的，不来，能逮到你们几个贼耗子吗？”田琰如说：“我们才是逮你来的呢！不信你问问，我们找了好几圈，终于把你给逮住了。

”刘天门马上说：“是嘛是嘛！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来得，难道我们就来不得吗？”田京儿见姑娘也拥过来了，说道：“你们今天不给老子银子，就别想走出这个门！”刘天门说：“你想怎么的？”“老子想怎么的，难道你们还不知道？”田京儿真的来气了，说，“你们不要装蒙！老子反正是大麻风破皮了，想怎么的就怎么的。现在，老子脸也不要了，什么事做不出来的？”几个就大笑道：“不就是几个银子吗，给你就是了！”田京儿就伸开手来，几叠白花花的银子便从天而降。突然，那群唧唧喳喳的姑娘就拥上前来，伸手把那些银子抢去了，几个就顺势溜了出去。田京儿见两手空空，就在那里骂：“妖精哩，那是我讨来的银子，是想给你们的，你们抢什么呢？”一个说：“你无钱进艳行，今天你该还钱了呢！”田京儿两手空空，他本想在几个龟儿子那里再敲诈一点的，可是回头一看，见他们已经上了马，于是大骂：“你们几个龟儿子，骗老子，老子许你们有好戏看哩！不信，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