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瞬间安静得近乎诡异。没人说话，也没人再动。

在这凝固了的空气里，颜苗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脏在怦怦跳。

她打了谢子修。

她怀疑谢子修可能这辈子都没挨过打，更别说是这么重的一记耳光。

迅速浮起的红色掌印在那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过分的鲜明。这种东西不适合，也简直不应该出现在他脸上。以至于她自己都开始后悔了。

这一耳光像是耗尽了她的勇气和怒气，夜风很凉，一时间里她只觉得有点轻微的害怕，和不知所措。

颜苗用脊背抵着墙壁，屏住呼吸盯住面前的男人，谢子修也低着头，像是在看她。

颜苗想捕捉他开始暴怒的蛛丝马迹。然而路灯昏黄的光线里，连对方的表情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长久的对视中，谢子修突然动了一动，朝她伸出手来。

颜苗吓了一大跳，立刻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往后一缩。

然而那只手在她脸旁停了一停，只是帮她把散了的头发拨到耳后，动作简直称得上轻柔，接着便收了回去。

“抱歉。”

“……”

对方的口气依旧让人听不出明显的喜怒哀乐，一如既往的轻松，大方。

“这次是我错了，你别介意。”

“……”

颜苗有种用尽全力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虚无感。而谢子修不等她回过神来，就已经转身走开了。

好像他并不太把低头认错当一回事，正如他也不把刚才那几分钟的冲突放在心上一样。

颜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有点心慌。他发作得太突然，也认输得太轻易了，这一点都不像谢子修。

她终于忍不住叫他：“谢子修！”

男人没有回头，但停了一停。

“你到底是怎么了？”

谢子修背对着她，举起手来摆了一摆。像是跟她道歉，又像是跟她道别。而后便打开车门开车离开了。

颜苗觉得她没法再保得住这份工作了。就算谢子修不记恨她，不找机会报复她，她自己也处理不来这份尴尬。

向她道歉，是谢子修认输。而向谢子修辞职，是她认输。

这一天颜苗迟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公司。

其实她只要稍微再孬种一点，今天就真的不敢来了。

小心翼翼穿过外面写字间的时候，同事跟她打招呼：“颜秘书，你也迟到啦？”

颜苗有些意外：“啊？还有别人迟到了吗？”

“谢先生到现在都还没来呢。”

“……”

颜苗偷偷去看了一眼谢子修的办公室，里面果然没有人。

虽然身为老板，谢子修完全有不必准时上班的自由，然而等到他跟人相约的会议时间快到了，上司依旧不见踪影，大家就不由议论纷纷了。

“谢先生今天难道不来公司了么？”

“一会开会怎么办？”

“连颜秘书也不清楚吗？”

“……”

“颜秘书，你该联系一下谢先生吧。”

颜苗很是为难：“可能他临时有点事……”

推辞之间，忽然听得外面电梯的轻微声响，而后谢子修高大的身形终于出现在了门口。

“早。”

室内一时鸦雀无声，大家全都静悄悄地，整齐一致地盯着上司的脸。

大概是因为皮肤太薄也太过白皙的缘故，过了这么一晚上，谢子修脸上的掌印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愈发清晰可见。

这掌印和他那张脸实在不协调，也太过醒目了，以至于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地黏在他脸上。

而他也就坦然地带着这么一道耻辱的痕迹，照常在各种目光中大步流星，衣冠楚楚，镇定自若，不以为意。

“颜秘书，你把材料带过来，直接开会。”

颜苗一时有点手忙脚乱：“好的……”

整场会议颜苗都魂不守舍，所有人，包括她，都在一门心思地盯着谢子修看，而谢子修谁都不看。

的确，这人向来都是这么自信又自傲，从不会因为旁人的眼光而不自在，甚至于连脸上那标志性的微笑都没变。一个掌印并无法折损谢子修的尊严。

严格说起来，那是谢子修应得的，他冒犯她在先，一记耳光不过是理所当然的反击而已。连他自己都知道理亏，所以当场认了错。

但这个掌印现在让颜苗愧疚了。它活生生地出现在那里，比昨晚更清晰，更恶化，提醒着她之前她是多么大不敬，多么下得了狠手。

先抛开胆量不提，这世界上狠得下心去扇谢子修耳光的铁石心肠的女人，还能有几个呢？

颜苗就在极度的自我谴责里熬过了这一个小时的漫长商谈会议，她都要替在众目睽睽之下顶着掌印的谢子修难过了。

可是明明是自己先做了一堆过分的事，却能让别人深深地觉得对不起他，这大概也算是谢子修的特殊才艺了吧。

回到办公室，颜苗又听得同事们还在对上司脸上那道掌印发表窃窃的讨论：“到底是谁，居然敢打谢先生？”

“怎么下得了手啊！”

“打哪里也不能打脸吧，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真过分！”

“话说，那人还活着么？”

“对啊，得罪了谢先生，下场都不会太好吧。”

“哼，别说谢先生了，只要让我知道是谁，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

颜苗莫名地就又回到了过街老鼠般的心情。

幸好她今天在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辞呈了，也算有先见之明，不然成为全民公敌的压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找准了时机，颜苗悄悄溜进上司的办公室。谢子修知道她进来了，但也只是在继续专心地看面前的屏幕，随口问道：“什么事？”

“我是来向您辞职的，谢先生。”

谢子修总算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看了看她，像是若有所思。但他似乎对这丝毫不意外，任何事情都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决定了？”

“嗯。”

谢子修点了点头，微笑道：“我相信你不是一时冲动的人。既然做了决定，那一定是经过考虑的，我也不会强留你。”

这回应已经比她想象的要客气许多。

但当颜苗呼出憋在胸腔的那一口长气的同时，也觉得里面一下子就空掉了。

“不过，可以的话，还是麻烦你把这阵子手头的工作做了，临时换人会不方便。再过一个星期吧，”男人微微偏了一下头，惯性地微微一笑，“过一个星期，你就可以走了。”

“……”

那掌印不但无损他的尊严，也完全无损他的美貌。

“最重要的是，这样能多拿一次薪水。”

“……”

他甚至还能跟她开玩笑。

他真的无所谓。

谢子修是这么的冷静，这么的心平气和，而且笑微微的，全然不在乎。

那天晚上莫名地出现了激烈情绪的那个人，还有那个全无理由的亲吻，好像仅仅只存在于她的错觉里一般。

那时候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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