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佚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5:26
|本章字节:27936字
她闭上眼,绝望铺天盖地而来。她不怕死,可是至少等她救了那人的命,至少让她再见那人一面,至少……至少让她赎清一身的罪孽啊!
“从……容……”久妖听到沙哑的声音从自己的喉间迸发出来,带着某种哽咽的颤抖,“从容……”
最后的声音消失在骤然而来的强光中,久妖条件反射地眯起眼,她想着:明明没有闪电,这光芒从何而来?又代表着什么?
强烈而无止境的折腾耗光了久妖最后一丝体力。她迷迷糊糊地闭上眼,隐约中感觉有个温暖的手掌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光芒、狂风、海浪间,久妖仿佛还看到了一张带着温润笑容的脸。
这个笑,轻易地刻在了久妖的心里,像一道火光不断地温暖她,也灼烧她。因为从来没有人,给过久妖这样温柔的、毫不吝啬的微笑,从来没有。
冰依的目光还继续在少年身上那件合身的jackjones恤上打转,看来是本体穿了。
风止雨歇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所有人都带着一身的疲惫冲回船舱洗澡补眠。海上的生活极其无聊,可一旦刺激来临,却是致命地消耗你的体力。
步杀用内力烘干了自己的衣服,纵身跃上高高矗立的桅杆。每每暴风雨前后,他都喜欢在这里静静地坐着,感受气流风向的细微变化,然后思索着如何将这种变化和应对变化的方法应用于武功招式中。
就如在幻梦中冰依告诉他的“融于天地,浑然忘我”,这才是武道的最高境界。
步杀足尖在船帆上轻点了一下,便落在桅杆瞭望台上。可脚尖还没踏上木板,他的气息却骤然一滞,杀意在周身凝聚缭乱。
一身黑衣的步杀迎着徐徐的海风站立在瞭望台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占据了他的位置的陌生少年。
少年手抱着头枕在桅杆上,修长的双腿笔直地交叠在一起,看起来很是惬意。听到响动,他才慢悠悠地睁开眼来。
那是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步杀整天对着祈然那双晴蓝的眼眸,本以为这世间再不可能有一双眼睛能蓝得如此辽远深邃了。此时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的眼睛深蓝如大海,即便比起祈然,也美得不遑多让。
少年看到他,支起身露出个笑容,深深的酒窝在他白皙晶莹的脸上绽放开来,“这位大侠,早啊。”
步杀的手握上汲血刀柄,冷冷地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船上?”
少年的笑容顿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颇有些难看。
步杀其实并没有非要他的答案的意思,本质上,他对别人的事情都没有任何兴趣。所以,不等他回答,步杀轻若无声却闪电般抽出汲血刀指着那少年,压低了声音吐出一个字:“滚!”
暴风雨后莫名出现的少年,仿佛从天而降地出现在航行于茫茫大海上的船只上,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的身份都不简单。
步杀想起了被他“钓”回船里的艾丽莎和颜如玉,那两个同样莫名出现差点儿给他们制造了莫大伤害的女人。他们与这个少年一样,都属于变数和麻烦。
而他没有祈然那么好的头脑,也没有冰依那么复杂的心思,他所能做的,只有在麻烦来临前,将它们尽数扼杀。
少年瞪大了眼看着他,“你让我滚去哪儿?”
步杀眼中的杀意一闪而逝,汲血刀尖轻轻一偏,指向蔚蓝的大海,声音冰冷无情,“滚下去!否则,别怪我……”
步杀没有把话说完,但那话中的意思却已表达得一清二楚。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将目光落向汲血刀所指的大海,随后从容淡定地坚决摇头,“不行。跳下去,会死。”
步杀一下愣住了。
少年的眼中射出某种让步杀有杀人冲动的光芒,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仿佛连雨后的天空、清晨的阳光都被他掩去了风采。
“没有人教过你要尊重别人的生命吗?”少年嘴角挂着清浅温暖的微笑教育他,“随随便便叫人滚是很不礼貌的,更何况你还让人滚去送死。”
眼看步杀的脸色越来越灰暗阴沉,少年低头轻咳了两下,“好吧,退一万步讲,就算这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你比我强,所以你有权杀了我,可至少在杀人前也该问问对方的名字身份吧,否则万一杀错了人,将来后悔莫及可怎么办?”
说到这里,少年的声音忽然一顿,抬起头淡笑道:“对了,我叫铄。你呢?”
步杀举着汲血刀,对着这样云淡风轻堪比月华的笑容,却无论如何也砍不下去。
砍不下去,就不砍。步杀从不会在这些事上与自己的意愿较劲。他收回汲血刀,冷冷道:“这是我的位置。”
少年“哦”了一声,左右看看,“那就坐吧。这么大的地方,坐两个人有问题吗?”
步杀脸色刷地黑下来,话说到这份儿上,他要是还会忍耐他就不是步杀了。
只是黑影闪烁的瞬间,少年眼中终于露出了诧异。也不知是怎么移动身形的,步杀一个跨步已来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后领,随手将他甩了出去。
瞭望台上终于安静下来,步杀满意地坐下去,余光瞥到那被丢出去的少年,以一个极其飘逸的姿势落到甲板上,脸上浅淡的微笑一刻也没消失过。
不错的轻功。步杀冷哼了一声,闭上眼。
少年旋了个身落在甲板上,苦笑:古人的脾气都是这么差的吗?
“你从何而来?”一个略有些低沉的女声忽然在某个角落响起。
少年却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转了个身面向她,标准的微笑,“从来处来。”
久妖翻白眼,“那就别留在这儿了,往去处去吧。”
少年被她噎了一下,却也不生气,只是温和地笑着打量四周。昨晚天很黑,暴风雨又很猛烈,他都没有时间好好看看自己降落的地方。
久妖从地上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眼睛看着大海,低声道:“昨晚,谢了。”
少年笑着说:“举手之劳罢了。”他虽是在同久妖说话,目光却盯着巨大船帆上的画,眼中闪过深湛的蓝光。
久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七颗排成勺状的星星,星星下写着“玻拉丽斯”四个字。她不由得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少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恍惚一笑道:“北极星。”
“什么?”
少年忍不住笑了起来,深深的酒窝,深湛的眼眸,比那蓝天更透彻,“没什么。只是想说,我或许来对地方了。”
久妖看着大海,连余光也没有瞥向这个凭空而降的少年,然而她的心思却全都放在了他身上。只是片刻的相处,短短几句话的交流,却已经让人惊艳。
温润俊雅,超凡脱俗,宠辱不惊……少年仿佛就是为了诠释这些词而存在的。
看到萧祈然的瞬间,你会相信,此生再也遇不到一个人能拥有如此绝世俊秀的容貌。望见少年笑容的一刻,你却彻底忘记了萧祈然的存在。
没有人可以忽视这样真心想将温暖传递给你的笑容,也没有人可以拒绝这微笑里最珍贵的祝福。
至少,久妖做不到。
“喂!我又不是病入膏肓,你别这么夸张好不好?!”
久妖的思绪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声音中有虚弱的疲惫,却难掩勃勃的生机和活力。久妖忍不住微笑:又是一个竭力将温暖传递给他人的傻瓜啊!
可她,为何却总是对这样的傻瓜,如此贪恋,如此……妒羡。
熟悉的身影从船舱中缓步走出来,久妖抬头时,刚好看到冰依挣扎着从祈然怀中跳下来的一幕。祈然正低头看着冰依,他的眼中向来就只有她,无奈而宠溺。
久妖收回目光的瞬间,却明显看到少年骤然僵硬的身体。
少年的眼中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仿佛是被某种咒语定在了原地。这一刻,久妖终于看到他脸上失去了淡定的微笑。
冰依转过身来看到久妖,略有些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久妖,听说昨天是你帮了我……”她顿了顿,脸色有些尴尬,“那个,谢啦。”
久妖的心思还放在那少年显而易见的反常上,所以没有开口。
冰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忽然惊叫了一声,难以置信地举手掩住自己的嘴唇。
“冰依……”祈然一惊,连忙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身体。
其实祈然不知道,那颤抖是因为震惊和兴奋。冰依冲到那少年面前,揪起他的衣襟从上到下打量,末了还扯着他转了好几个圈。
“jackjones的衣服,我居然在古代海洋上看到了jackjones的衣服,这也太扯了吧!”
少年仿佛一时间呆了,只是愣愣地看着她兴奋的、年轻的甚至是略显稚气的小脸,从未混乱过的脑袋,此刻竟如当机般一片空白。
祈然缓步走上前来,抓住冰依的手腕,脸色不悦地叫她:“冰依!”
冰依这才回过神来,脸上一红,吐了吐舌头。
祈然将目光投向那陌生的奇怪少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深湛如海的双眸。他忽然一震,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忽然传遍了全身。
那种感觉很奇怪,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它。莫名的熟悉,莫名的亲切,莫名的深入骨髓,就仿佛……失忆醒来后第一眼看到冰依的直觉。
祈然定神问道:“你是何人?为什么会在我们船上?”
少年却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然后又转而凝视冰依。
祈然眉头微皱,低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却听冰依笑吟吟道:“你是哪个国家的?几几年穿越的?灵魂穿还是本体穿?”
祈然沉下脸瞪着她,“不许讲我听不懂的话。”
冰依尴尬地笑笑,却仍然很兴奋。在如此陌生的时空,忽然见到来自自己国家的人当然会兴奋。冰依的目光还继续在少年身上那件合身的jackjones恤上打转,看来是本体穿了。而且,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把普通的恤穿得如此帅气。
冰依赞叹的目光落在少年晶莹白皙的脸上,忽然一怔,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冰依恍若梦呓的声音让少年猛地惊醒过来,洁白整齐的牙齿轻轻咬住下唇。他看看祈然,又看看冰依,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句话,一句平日的他绝不会说的话——
“shi!菲瑟,最好别让我再看到你!”
我只能将你丢……不对,是传送到这个让你最有可能途经伊修大陆的时空……
秋天了,海上的阳光依旧很烈,赤裸裸地照在桅杆上的瞭望台上。
这一日,步杀却无法专心沉浸到自己的武道世界中。
瞭望台很高,但步杀还是能清楚地听到甲板上几个人的对话。包括久妖的询问,冰依的惊呼,祈然的不悦以及少年脱口而出的古怪话语。
又不知过了多久,甲板上慢慢安静下来。冰依被祈然以身体虚弱为由拖进了屋里,久妖打了个哈欠去补觉,他们都没有追究少年的来历和目的的意思。
当然,步杀并不觉得有什么疑问或不妥,毕竟连他也没有去追究。
步杀缓缓睁开眼,正好瞥到坐在船舷上的少年正低着头摆弄自己手上一个奇怪的橙色饰品。
阳光洒在他颜色有些浅的头发上,白色为底的奇怪衣服上,明明那么炽烈的光芒,投射到他身上时却莫名地柔和起来。
少年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了,声音很轻,离得又远,可凭步杀的灵觉和听力,还是清楚地听到了。他叫了一个极度奇怪的名字:“莫伦·迪亚·菲瑟!”
然后,竟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那橙色的手镯中传出来:“嗨,冰朔,认亲还顺利吗?天……嗯,对了,天伦之乐享受得如何?”
少年咬牙切齿地道:“你若是见到两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爸妈,还能享受天伦之乐吗?”
橙色手镯中的声音一下哈哈大笑了起来。
少年沉滞地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个内敛的笑容,“菲瑟,这世间知道小落真实身份的只有你我。你注定了要回蓝斯普诺星球,既然如此,以后就由我来照顾她吧。嗯,凌云集团未来女主人这个身份如何……”
“萧冰朔!你敢!”手镯中传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少年的笑更清浅了,“你是怕我争不过祺云,还是争不过宇风?放心吧,我……”
“停!sop!绝对绝对不许你打小落的主意,听清楚了没有!”
“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把我随随便便丢到这个比预计目标早十几年的时空了吧?”
手镯中那声音连连咳嗽,半晌才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是因为,就你穿越这件事本身,我还与另一人做了场交易。”
“另一场……交易?”少年的嘴角抽了抽,“和谁?”为什么他有种被人卖掉的感觉?
“这个人,你也认识啊!美国硅谷奇迹——n的总裁,你说是谁?”
少年一怔,“韩叔叔?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在美国被蓝斯普诺皇卫队逮到时,是韩子默帮了我一把。我本就欠他一个人情,更何况,我需要他手上的本源波动珠……来救治小落。所以,他的要求,我不得不答应。”
少年惊奇道:“韩叔叔都已几近无所不能了,我能帮他什么忙?”
那声音顿了顿才道:“你知道你所在的这艘船会开往哪里吗?”
少年摇头,“我刚来,怎么可能知道?”
“是一个叫做伊修大陆的世界。”
“伊修大陆?”少年震惊道,“是……蓝姨所在的那个伊修大陆?”
“废话,你以为这世间有谁可以让韩子默主动提出交易?”
少年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我曾应聂宇飞的请求探索过伊修大陆所在的异空间,发现那个时空的波长竟与你身上的波长相合,连波段也相差无几。可是,伊修大陆与你爸妈所在的天和大陆又岂止千万米的距离!所以,我只能将你丢……不对,是传送到这个让你最有可能途经伊修大陆的时空……
“到了伊修大陆后,你即刻去找一个人。”
少年看着坚硬的木制甲板,听到菲瑟一字一句地道:“风帝凤冥,找到他,然后告诉他……”
带着咸湿味道的海风,夹杂在滚烫的日光中,一阵又一阵扑面而来。
少年和那个叫菲瑟的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传入步杀耳中,然后慢慢消散于天地间。
风止声歇,波宁水静。萧冰朔……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呢?
步杀环起双臂,闭上眼,决定先睡一觉。
祈然从房里出来时,刚好看到站在船头长身而立的少年。
白色的短衫,紧身的裤子,浅色的短发,明明没有任何衣袂飘飞的感觉,却仿佛全身都笼罩在云雾中那般轻灵洒脱。
祈然刚迈出一步,少年就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一见是他,便露出个欣然的微笑。祈然忍不住也笑了,“你的衣服上都沾了海水,穿着总不舒爽,随我进去换一套吧。”
少年有一瞬的恍惚,就是这个人吗?就是这个人让她抛下了自己,抛下了外公和爸爸,抛下了整个世界,不顾一切地赶来?
他不是个会执著于某种猜度的人,可偶尔对着家里一张张没有生机的照片,他还是会问:这样抛下一切,值得吗?或许,这个答案,今天他终于获得了解答。
“多谢!”
少年随着祈然走进一间雅致的厢房中,房中大大小小数个柜子,里面挂满了衣物,其中尤以素雅洁净的女装居多。
少年有些诧异,却没有发话。
祈然将一套月色的柔软长衫扔给他,“我看你的体形与我差不多,试试这件吧。”
“嗯,差不多。”少年笑着重复了他的话。
祈然很诧异地看着眼前的陌生少年迅速地换上自己的衣服,他还记得,冰依第一次穿这个世界的衣服时的手忙脚乱和错漏百出。
过人的灵觉,敏捷的应变,永远从容不迫的淡定。祈然忍不住在心中暗赞,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少年啊!
穿上月色长衫的少年,仍是那样淡淡的笑容,深而和缓的酒窝,却仿佛有一支丹青妙笔将他身上的温润素雅之气勾勒了一番。
祈然眯起眼,心底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是什么呢?
少年转过身来,有些局促地笑,“很奇怪吗?”那是渴望称赞的心态,那是他十七年来从未有过的心态。只因为是他吗?只因为他是自己血浓于水的……父亲吗?
祈然看着少年的笑容,忽然睁大眼,他终于明白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了。
明明是不一样的容貌,不同深浅的蓝眸,全然不合的气质,可看着穿上自己的衣衫的少年,他却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祈然一瞬间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呆了。
祈然微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微愣,眼中闪过各色流光,神情有一瞬的尴尬。他笑道:“你可以叫我铄。”
祈然只觉胸口突然收缩了一下,几乎迫不及待地道:“朔月的朔?”
少年微咬住下唇,看着他,然后轻轻摇头,“不,铄石流金的铄,取其消融之意。”
祈然灼灼的目光盯着他,少年只是从容微笑,眼神不闪不避,气质温文儒雅。
祈然微微有些失望地摇头苦笑,他觉得自己定是被某种思念折磨疯了。即便真的还能再见他,冰朔此刻也不过两三岁,又怎会是眼前这个风神俊秀的少年呢?
祈然敛去脸上的失意,温和地笑道:“楼上西侧第一间是个空的客房,你可以住在那里。三餐请准时到餐厅享用。欢迎你来到玻拉丽斯号。”
少年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出来。这一笑,让祈然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只片刻他便醒悟过来自己讲话的口气竟越来越像冰依了,不由得无奈地摇头,“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祈然怀疑,再被冰依影响下去,哪天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估计也不会觉得有什么诧异或不适。
少年忍着笑点头,笑容澄澈安静,让人看着煞是舒心。但少年忽然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然后轻声问:“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那神情仿佛是为了询问,更仿佛是为了寻找某种确信。
祈然伸出晶莹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比划,“萧……祈……然。早上那白衣女子是我妻子,水冰依。你可以叫我们……”祈然顿了顿,却不知该让他如何称呼自己,随即哂笑道,“总之,随你意吧。”
祈然说完转身往屋外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回过身来,“对了,有件事我想最好先提醒你一下。住在你隔壁的是这船上的另一个主人——步杀,他恐怕会……不太适应陌生人。总之,你记着点儿就好。”
祈然忽然发现,自己很难找词汇来向旁人形容步杀的性子。说重了,怕吓跑别人;说轻了,又怕后果严重。
少年目送着祈然走出房门,才转头看着窗外高高的瞭望台,暗道:一见面就拿刀叫人滚到海里去,这也算……不适应陌生人吗?
原来他叫“不杀”?杀人如麻的“不杀”?少年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冰依莫名其妙地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正蜷缩在祈然怀中,他的手一只被自己枕在颈下,一只搭在自己腰上。
冰依看着祈然睡着时微微翘起的唇,还有平静如孩子般的满足睡颜,忍不住微微笑了。祈然总无法睡得很深,那是因为他过高的灵觉或是其他,冰依并不清楚。
可是至少,当他与自己躺在一起时,他总能睡得很安稳。清浅的呼吸、纯净的微笑,仿佛只有这小小的空间,才是天地间唯一能让他安心的地方。
冰依执起他修长白皙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然后轻轻吻那掌心。这是要与她牵一辈子的手,温暖而值得信任的手。
冰依又伸手虚空描绘着他的眉、他闭起的眼、他没有抿紧的唇,她看着看着,痴迷了,沉醉了,却在沉迷中忽然想起另一张脸。
那是一张小小的、稚嫩的、泛着粉红色,还冲她咿呀笑语的脸。
冰依的眼眶慢慢湿润,她不知道远在另一个世界的冰朔,如今过得好吗?他有多高了?会跑会走了吗?会叫爸爸妈妈了吗?
他长大了会是怎样一个人?是像祈然一样绝世聪慧?还是平凡却快乐一生?
冰依轻轻咬住牙,她不想呜咽出声,吵醒了祈然让他担心。可是她却再也睡不着,而且时间难熬,因为她眼中总是闪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那些都是她在另一个世界中的亲人,是她终生无法从心底割舍的牵绊。
冰依悄悄起身披上衣服,走出房门。她一离开房间,原本躺在床上沉睡的祈然忽然毫无预兆地睁开眼来。
他那蔚蓝如晴空的蓝眸里一片清明,显然已醒了很久。他转头望着轻轻晃动的水晶珠帘和珠帘后虚掩上的门,轻轻地叹了口气。
玻拉丽斯号总共有两层,长长的扶梯却有三段。第三段扶梯通向的是一个空中楼阁,这里适合乘凉观景、聚众闲聊。
楼阁的造型与普通亭台相似,唯一的不同是周围有四道高而结实的围栏,围栏外与三楼相接处还有一圈坚韧的拦网,防止船身剧烈摇晃时,从上面不慎坠楼身亡。
楼阁中央的圆桌下有一个巧妙的机关,只要以不同的方式启动机关,楼阁四方就会缓缓降下雪玉水晶串成的珠帘。
雪玉,那可是天和大陆上最珍贵的宝玉之一。仅仅一颗,就价值千金。而在这艘玻拉丽斯号上,却有多少?
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卫聆风在这艘远洋船上花了多少心血和财力。
而此时此刻,冰依正双手托腮,坐在这空中楼阁中,望着微微泛起亮光的天空发呆。
坐久了,她觉得身体有些发虚。似乎从那次腹痛后,她的身体就一直很虚弱。时不时会头晕目眩、身体发软,可把脉探息却不能发现任何问题。她也想过告诉祈然,可又怕是自己过虑让他担心,是以一直犹疑着。
海风吹拂了很久,她心底的隐痛也慢慢消退。她叹了口气,正准备起身离去,清晰的脚步声却忽然从楼道处传来。
冰依愕然回头望去,她想不出有谁会在这样的时间来这里。至少不会是婢女和侍从,因为卫聆风似乎对他们下过禁令,不许他们踏足这空中楼阁。
冰依看了许久,楼梯口终于拐出一个人影,她借着微光望去,却望进一片如海般的深蓝中。她微微一怔,开口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来人竟是前日莫名其妙出现在玻拉丽斯号上的少年,那个与她来自同一世界的俊秀少年。
冰依不知她将这套喜服和这几幅画放在这空中楼阁中想表达什么,又在期望什么,心头却难免升起一丝异样的思念和感动。
少年穿着一袭祈然的月色长衫,在冰依印象中,祈然的衣衫总是太过素净简单,若是穿在别人身上,难免单调呆板。
可是眼前这个少年……冰依微眯起眼看着他,由衷地赞道:“你穿这身衣服很不错。”确实非常不错,甚至比祈然都多了一份温润如玉的光华,少了某种太过耀眼的迫人气势。
少年微愕,随即露出局促而羞涩的笑容,显然没想到冰依沉默过后会说出这样的话。
冰依被少年的反应逗乐了,她指了指对面的位子,“平日这里都没有什么人会来,更何况还是在这个时候,方才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少年此刻恢复了从容的浅笑,一边坐下,一边打量着这个似楼阁似凉亭的建筑,眼中微露诧异。
他的目光绕了一圈最后落在冰依身上,“我在房中睡不着,听到你的脚步声就出来了。”
冰依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了,她轻声道:“听祈然说,你的名字是铄?”
少年撇开目光,点了点头,“铄石流金的铄。”
“嗯……”冰依将目光投向远方,声音辽远而沉重,“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少年道:“我来寻人。”
冰依一怔,挪回目光看着他,“你是自愿穿越的?寻什么人?”
少年凝视着她,笑容若隐若现,“亲人。非常重要的亲人。”
不知为何,少年透彻的蓝眸、诚挚的笑容,让冰依心底的伤痛慢慢缓和过来。她问道:“那,寻到了吗?”
少年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点在冰凉的石桌上,指腹缓慢划过光滑如镜的大理石桌面,“寻到了,却也没有。”
少年抬起头,对上冰依疑惑的眼,笑道:“该怎么说呢?我知道他们在哪儿,却还没有做好寻到他们的准备。也许是近乡情怯,也许是怕某种尴尬的场面,也许……只是很单纯地想任性一下。”
冰依默默地看着远方,水天相接慢慢泛起光芒的海洋,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应该有一壶酒,香醇不易醉的梨花酒就够了。
一杯一杯默默地浅酌,品尝人生的味道。
冰依忽然看着少年笑了起来,“我真希望,我的孩子长大后能像你一样。”
她顿了顿,声音微微哽咽,“像你一样俊秀聪明,有从容的气度、乐观的心态、善良的本性,像你一样……还愿对我任性,对我……撒娇……”
冰依的声音再也继续不下去,她知道她其实更想牵着那孩子的手,看着他成长,伴随他蜕变。她更希望在他的生命中扮演一个母亲的角色,而不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无论他将来是不是聪明漂亮,无论他平凡还是睿智,她都会陪着他、呵护他,直到他拥有足够翱翔天空的翅膀。
蒙蒙的蓝天下,她忧伤而怀念的表情,她轻轻颤抖哽咽的声音,都仿如一把锤子重重敲在少年心上。
他脸上从容淡定的浅笑终于消失殆尽,眼中射出难以掩饰的孺慕之思,弧度优美的唇轻轻抿起又张开,“我从来……”
他的手撑在石桌上慢慢直起身来,声音清悦,“我从来没有怪过……”
“咔——咔——咔——”
怪异的声音把少年和冰依吓了一跳。他们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坚固密合的大理石石桌竟莫名其妙地动了起来。
那不是被海浪席卷后晃动的感觉,而是一种机械咬合开启的呆板节奏。
在几声连续急促的咔咔声后,冰依和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石桌桌面竟从中央分裂开去,露出一个四方形半米见方的暗格。
两人惊魂初定,莫名其妙地凑过去看。只见暗格里放着一套大红色的凤冠霞帔,看色泽有些陈旧,却保存得很好。
冰依皱眉看着这套喜服,总觉得有些眼熟。她忽然想到,这个空中楼阁是卫聆风修建的……卫聆风?对了!冰依一怔,猛地醒悟过来,这可不就是自己和卫聆风成亲时穿的喜服吗?
冰依只觉脸上一下热起来,偷眼看看少年,却不知为何在他注视着那喜服的时候自己会有脸红心虚的感觉。仿佛是被一个孩子撞破了自己羞窘复杂的往事。
少年好奇地将那衣服取出来,“这是你们结婚的礼服吗?为什么放在这里?”
冰依的脸更红了,她现在只怕这暗格里还有更恐怖的东西,若是让少年看见……
“咦?”少年往那暗格里又张望了一下,“这里好像还有几张纸?”
冰依迫不及待地想抢回那几张纸,谁知少年的动作却比她更快,眼里流动着好奇狡黠的光芒,冰依无可奈何,只能懊恼地瞪着他。
少年小心地摊开纸,愕然发现那竟是一幅画,一幅记录某场盛大婚礼的水彩画。画上的新郎清俊挺拔,贵气天生,穿着明黄锦服,头戴金冠,瞧装扮应该是个皇帝;新娘身上穿的显然就是暗格里的这套喜服,至于容颜,似隐在云雾中,不甚真切。
但落笔者所要抓住的自然也不是那女子的容貌,而是一种神韵。一种清新、淡雅,惹人沉醉的神韵。
少年吃惊地看看画,又看看眼前的女子。
冰依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干吗这么看着我?”她心里却在哀叫,天知道卫聆风在这里留了什么?千万别是丢光她脸面的东西!
少年抿着嘴哧哧地笑,随即又翻到第二张。这也是一幅画,却是一幅素描。纸上画的是一个酣睡不醒的女子,那睡颜沉静安然,甚至死寂,却偏偏又给人无限安心的感觉。
这一次,少年确认无疑了,画上的女子明显是冰依,比眼前女子更年轻青涩一点儿的冰依。而方才那张婚礼图上的新郎,却不是萧祈然。
少年又往下翻,剩下几张中所画的都是眼前的女子,慵懒的、薄怒的、忧伤的、迷糊的,甚至是狼狈不堪的。女子的每一个神韵都把握得恰到好处,又朦胧若现,显示了落笔者对画中人暧昧又难以描绘的深挚感情。
少年含笑把手中的画都递给冰依,然后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笑,直笑得冰依心里发毛。
冰依低头将手中的画随意一翻,只觉每翻一张,脸上的热度就狂涨一分。
她的脑中忽然浮现出曾和卫聆风经历过的点点滴滴,也想起了那个帝王的坚忍果决,还有对她难以言说的深情。
冰依不知他将这套喜服和这几幅画放在这空中楼阁中想表达什么,又在期望什么,心头却难免升起一丝异样的思念和感动。
那个被困在深宫、永远不愿表现出软弱的男子啊,如今可过得好?是否依然总将那两道如远山般的眉,紧紧皱在一起?是否依然总将脆弱掩藏在幽深莫测的笑容之后?
卫聆风,我能为你做什么呢?冰依在心里轻轻问自己,我要怎么做才能减轻你的愁绪和身上枷锁的重量呢?
少年清清朗朗的声音忽然在冰依的沉思中响起来:“这些东西是留给你的吗?”
冰依猛地回过神来,抬头刚好看到少年似笑非笑的高深表情,不由得满脸绯红,连话都讲不利索了:“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少年低咳了一声,笑声几乎溢出唇齿,“你知道,我怎样想的?”
冰依一脸尴尬愠怒,却偏偏拿他没辙,毕竟人家连追问嘲笑都没有,可她在那清澈纯净的笑容中却越发觉得羞窘难当。
冰依哼了一声,正要将那几张画收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楼道口清楚地传过来:“冰依,你身体不适,怎么又来这里吹风?”
这声音在碧海蓝天下静静响起,犹如天籁般温润清爽,又动人心弦。可此时此刻落在冰依耳中,却让她如受惊的刺猬般恨不得把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
祈然一步步走上空中楼阁,目光先是落在穿着他衣衫的少年身上,“你也在?”
少年点了点头,思绪还沉浸在方才那喜服和画中的新郎身份上。
祈然笑道:“如此良辰,你们俩都出来赏景,倒也是巧。”
少年一愣,抬头对上祈然分明悠然绝世的笑容,不知为何,竟觉得背脊发寒。
他定了定神,浅浅微笑,露出好看的酒窝,“嗯,睡不着出来走走,没想到会碰上。”顿了顿,他把目光投向冰依,再笑,“还有,发现很有趣的东西。”
冰依的脸色一下子僵了,看着少年善良无害的笑脸,她真想狠狠抽过去。
果然,祈然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桌上,那套在朦胧晨光中很是显眼的凤冠霞帔、大红喜服。他惊诧道:“这是谁的礼服?”
冰依对上他询问的眼神,笑,是比嘴角抽搐还要难看的笑容,“嗯,谁的呢……”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上的纸往后抽,企图在神不知鬼不觉间脱离祈然的视线。谁知那纸还没离开桌子,她却觉得眼前一花,等回过神来,那容颜绝世的男子已在眼前,而那几张纸正稳稳地落在他手中。
冰依浑身像拉满的弓弦一样绷得紧紧的,瞧着祈然面无表情地翻看那几张画,内心愈加忐忑不安。
少年站在一旁,目光从深沉难测的祈然转移到坐立不安的冰依,眼前看起来极度别扭,却偏偏浑然天成的两个人,让他忍俊不禁。
仿佛是在这一刻,他才忽然揭开了所谓父母的另一种面目和人生,也才第一次意识到菲瑟安排的这场错位穿越的有趣之处。
少年抿着唇,笑容浅浅淡淡,却一分不留地扩散在整张脸上,晶莹而剔透。
然而,让少年和冰依都诧异难解的是,祈然看完那几张画,居然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原来是大哥留下的。”
他的表情无喜无怒,也没有任何迫人的寒意,“清晨寒气重,在这里容易受凉,下去吧。”
冰依眨了眨眼,看着他。少年也看着他。
冰依甚至想转头看看天空,瞧瞧是不是太阳正准备打西边升起来。
祈然却自顾自地笑了,他将画收进怀里,一手捧起那套喜服,一手牵住冰依,淡淡地道:“走吧,回去再睡一会儿。我去准备早餐。”
相互依偎的两人,慢慢消失在楼道转角,祈然的左手上还托着那一套大红的喜服。
一场本在预期中的暴风雨,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可走在后头的少年,却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抿嘴笑了。
那笑,真是有几分明快的、欣然的、了悟的、幸灾乐祸的……趣味。
我对章鱼的研究不多,不过倒是记得烤章鱼、猴头菇章鱼排骨汤、章鱼木瓜鸭汤……都是我们那儿超级流行的吃……
直到晚上,祈然一直正常无事,冰依浑身紧绷的弦就渐渐松懈了下来。
一松懈下来,她又感觉到疲倦,一种突如其来的发自身体深处的疲倦。仿佛只要她闭上眼,就会醒不过来。
不过她并没有睡,因为她还记挂着早上这件事。
卫聆风所为她做的,这船上所蕴涵的点点滴滴,她若说一点儿也不感动,那是绝不可能的。可她对于这些付出,却都不能给予回应,也不能等价地偿还回去。那么,她能做什么呢?
卫聆风,那么,我们说定了。你的真心就先寄放在我这里,我会带着它畅游这个世界,看遍天下奇观,历尽人间喜乐,直到……你收回去的那天。
冰依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托着下巴沉思:带着他的心游历啊!这话说得是好听,可要怎么实现呢?又不是现代高科技卫星转播,我还能给他来一个现场直播。在这里,连数码相机也没有,说什么带他游历,可真是空口说白话了。
如果能让他知道我们所经历过的一切,如果能让他看到我们所见到的奇景,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比什么都不做好啊!
冰依忽然一震,她的眼睛瞬间泛起亮光,觉得自己好像忽然之间找到了某条出路。
即便没有数码相机,没有录影设备,可她至少还有纸和笔啊!她还有眼睛可以看,有脑子可以记啊!或许手动的记录和传递真的有限,可是至少也该让他知道,天和大陆外还有很多很多全新的世界,沉重包袱外还有很多很多值得展颜的美丽景色。
哪怕真的只是让他舒一舒眉,那么所有的努力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