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出手的，是不是你？”

他声色内敛，明知故问，心里的不安，就连旁边的王掌柜也清晰地感觉到了。

神锋缓缓抬起头：“是我又怎么样？不是我又怎么样？莫非你还能将我拉至官府，让官老爷制我的罪不成？”

他忽然轻轻笑了笑，又道：“就算你想报官制我的罪，那你总也得找出个像样的理由，我总不能无缘无故就跟你走这一遭。更何况，就凭你，还不配！”

他逐字逐句，慢慢道来，言语间却是自有一股傲然之气，尤其是最后一句，稍微加重了几分语气，更是无形中透出几分藐睨之态，哪有半分推脱惧怕之兆！

豹哥心头一跳，这少年语锋锐利，神情倨傲，更是丝毫不将自己，甚至是官府放在眼里，莫非竟然大有来头不成，可是却为何做了目前这身打扮？

他假装没有听到神锋话中的讥讽之意，抱了抱拳，语气已是客气缓和了许多：“在下秦豹，是金汤镇铁拳龙爷手下，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神锋站起身来，走过去将王掌柜小心扶起，口中道：“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喝茶，却也并非专程赶来和你套交情的。你也不用搬出什么铁拳龙爷来吓我，这十几年来，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了，我看你还是省省吧！”

俗话说泥人尚且有三分泥性，一听这话，秦豹顿时大怒。怒气上涌，面目愈显狰狞，却又自知不是神锋对手，江湖人的事，许多时候往往便是谁的拳头大，便由谁说了算的，他也并不是那种为了一时意气就将自己性命赌上之人，当下强忍住满腔怒火，狠狠跺脚道：“你可知道我们龙爷是什么人？你敢出言污蔑我们龙爷，我看你简直就是寿星老儿上吊，嫌命长，活的不耐烦了。”

神锋摇了摇头，扶着王掌柜往里走去。

“他是什么人我不想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我叫神锋，刚刚下山不久，倒也无甚来头。你可以回去转告你们那个什么龙爷，如果觉得今天这事我不该插手，或者觉得我扫了他的面子，那么有事情尽管冲着我来便是。堂堂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来寻这镇里乡间普通百姓麻烦，羞也不羞？”

“好好好！神锋是吧！你小子给我等着……”

知道神锋不会为难自己，林豹底气马上足了，趾高气扬丢下几句狠话转身而去，想必是回到铁拳龙爷处搬救兵找场子去了。

神锋叹了口气，他素来对这些横行乡里的地痞流氓最是厌恶，他不怕麻烦，却担心由于自己的擅自插手会害苦了这间茶寮这个待他极为友善的可怜老丈，事到临头，说不得也只好将此事管到底，彻底为金汤镇百姓除去铁拳龙爷这个祸害，否则以他脾气，又怎会就那么轻易地任由秦豹离开？

他们对话间，王掌柜一直默默看着，不敢插言，因为他惹不起秦豹，更惹不起他背后的大靠山铁拳龙爷，虽然神锋是为了救自己才出头管这闲事，可他还是不敢擅自插言，这就是人性！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所以我们倒也并不能说他做的不对，只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该管的还是要管，这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本色！

更何况，人在江湖，刀头舔血，多一桩麻烦与少一桩麻烦原本就没有多大区别，神锋既然向往江湖人的生活，如今也真正成为了江湖中人的一部分，那自然就更加不会害怕，不会坐视不理，他并不是一个害怕麻烦的人，从来都不是！

“你不该管这事的。”

王掌柜在叹息，也不知是为了自己的懦弱，或者还是为了神锋的逞强。

神锋微微一笑，道：“如果我不管，那我又怎么对得起老丈刚才的拳拳关怀？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可是他们的势力很大。”

“我知道。”

“龙爷的铁拳可以一拳就将一尺厚的砖墙打穿。”

“我不是砖墙，也不会像砖墙一样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让他打。”

“可是他们人多势众，就算你有武功防身，可是你毕竟只是单身一人，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里本就是他们的大本营。”

“能够一次解决的事情最好便一次解决，也省得呆会儿打发了他们的头头之后，还要四处寻觅他们潜伏在暗地里的同党，老丈，你说是不是？”

王掌柜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可他还是很担心，可是就算他再担心也没有用，因为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个时间，金汤镇北面已隐约传来了阵阵大声的吆喝，街上行人与商贩旅客纷纷四处躲避，不消片刻，街道上便已空无一人。

一群人，不，应该是说一大群提刀带棍的恶汉，潮水般从镇内涌来，没过多久，便已到了近前，领头的正是刚才回去报信的秦豹。

“龙爷，就是那个小子，刚才就是他出手打伤了属下，还扬言要将龙爷，要将龙爷……”

接下来的话，他不敢说，有些话，也不必说的太过明白，他知道龙爷不是傻瓜，更加不是传说中的木头呆子笨蛋，他当然也不是。

秦豹捂着脸，不知何时，他那狰狞的脸上竟是高高肿起了一块，也不知是回去之后被龙爷打的，或者还是为了渲染神锋对他的侮辱，所以自己出手将自己打成了这样。

龙爷是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城里的富商，可是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不是，因为他神色间尽是倨傲。只有对自己的权力或者武功深有信心的人，脸上才会出现这种自然而然的傲然，龙爷显然属于后者，因为他有一双很粗壮的手。

他一挥手，一帮手下顿时快速之极地将整个小茶寮团团围住，便连一只苍蝇蚊子也飞不出去，他所带来的打手，恐怕最少也有那么百数十人之多。

王掌柜早已停止了说话，脸色一片煞白，显然心里已经害怕得不行了。

惟独神锋却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众人的来到一般，犹自好整以暇，自顾自地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慢慢饮着杯中茶水。

龙爷目光迅速向茶寮内扫了一眼，心中立即有了几分惊讶，他虽然听到秦豹说对手是个年纪很轻的年轻人，却也没有料到神锋小小年纪，在被这么多人围困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够保持着如此的镇定。

他抬脚缓缓走了进去，他的脚步很轻很慢，似乎是在担心太过大力的话地上灰尘会扬起玷污了自己高贵的鞋子。

他就那样轻轻的，缓慢的走到了神锋面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你就是神锋？”

“我就是。”

“刚才是你打伤了我手下？”

“是他自己太不争气。”

龙爷冷笑：“很好，很好。”

他忽然转身：“秦豹。”

“是，龙爷。”

“刚才是你先出手，还是他先出手？”

“是他。”

“是你自己不争气，还是他的武功太厉害？”

“这，这，这……”

秦豹额上冷汗源源而出，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心里害怕，所以连手都不敢还，甚至连试探一下也不敢就撒腿溜了。他跟在龙爷身边时间已经不短，当然知道他对未战先逃的属下会有什么严厉的惩罚。可是当着这么多兄弟和龙爷的面，他自然也不能说出那些长敌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的话。

他忽然“噗”的一声跪到了地上，磕头，重重地磕头！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你的确该死！”

龙爷再次冷笑，眼中不断有厉芒闪动，就那样冷冷地看着他。

秦豹身子颤抖不止，磕头磕的更加厉害，额头上开始有大片大片的血迹渗出。周围每一个看着他的人都感觉到心底涌起了一股寒意，但他们脸上却丝毫不敢有半分显露出来，背叛龙爷和得罪龙爷的人永远都不会有好下场，他们每一个人都十分清楚这一点。

“刀仔。”

一个手提钢刀，脸上有道刀疤的男人立刻从人群中快步走了出来，上前施礼道：“龙爷有什么吩咐？”

“把他右手剁了去喂狗，然后给他十两银子安家，让他滚，滚的越远越好，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他。”

刀光一闪，血光迸现，秦豹凄厉的叫声宛如坟场中厉鬼夜哭，撕心裂肺般回荡在这片空间，震撼着周围众人的心，接着他那痛得哭天喊地的声音便渐去渐远，没用多久就再也听不到了。

只是，兔死狐悲，地上血迹宛然，血的事实就摆在面前，众人的心依然久久无法平静。

背叛龙爷和得罪龙爷的人永远都不会有好下场，他们呢？

他们的将来又会怎样？

在这一刻，龙爷的一众手下心中都有了几分迷惘，跟着龙爷，在金汤镇他们的确可以横着走路，可是眼前的事实却告诉他们，得到的同时也在失去，他们根本就是龙爷手中玩弄着的一颗颗棋子，是任由他呼来喝去，可以任意宰割的一条条狗，哪里会有半分自由和自主的余地可言！

更何况，人在江湖，本就如同风中的浮萍，水中的落叶，谁也不知道自己生命什么时候会走到尽头，他们曾经所做的一切，过去所为的种种，究竟是对是错？

只可惜，他们心里的迷惘，龙爷根本就看不到，就算看到了，他也不会有半分的同情和怜悯，这本来就是一个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世界！他比他们强，他比他们狠，所以他可以左右他们的人生，这就是现实，每个人都必须正视现实！

“你也看到了。”

他慢慢地转过身，看着神锋，目中的寒意有增无减。

“我已经惩罚了他。”

此时，小茶寮的王掌柜早已吓得浑身直打哆嗦，软倒在了柜台后面，偏偏神锋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没有半点反应，他只是那么语气淡淡地说道：“看是看到了，不过你惩不惩罚他，如何惩罚他，那又关我什么事？他本来就是你的属下，既然投到了你的名下，那么想必早就做好了任你处置的准备，你说是不是？”

龙爷居然笑了笑，道：“不错，我总不能白养着一群闲汉，他们既然拿了我的钱，趁了我的势，当然就要做好随时为我去死的准备。”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又突地凝住：“可是他们既然投到了我的名下，那就是我龙在天的人，自己兄弟遭到别人羞辱，做为大哥，我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白白地算了的。神锋，你说是不是？”

打狗也要看主人，这道理神锋当然懂，可是他居然没有反驳龙在天的话，反而在听完之后轻轻笑了起来。

“我说的是笑话？”

“不是。”

“我看起来很好笑？”

“也不是。”

“那么想必是你知道自己今日必死，心里恐惧，所以一时间害怕的疯了。”

这次神锋却没有回答，他一直在笑，越笑越是大声，最后竟然笑得站了起来，偏偏却又不怎么站得稳，似乎是笑得在直打跌，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听到了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充满了讥讽和嘲弄。可是龙在天和周围的人半点也弄不明白他究竟在笑什么，又有什么事情值得他认为可以好笑到这般地步。

“这个人莫不是真的已经疯了？”

他们心里不约而同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可是龙在天知道他没疯，自己在这一带名头虽响，只不过若是放到江湖上，却也如同大海中很寻常的一瓢水，未必每个人都知道。

他当然也清楚自己的一双铁拳虽然厉害，可是如果碰到了江湖中真正的高手，那便多半讨不了好去。眼前这个年轻人土布麻衫，穿着打扮实在不怎么起眼，但龙在天现在注意到的，却是他那双渐渐亮起了烁烁光华的眸子。

他的眼眉突然跳了跳，心里也跟着“咯噔”地跳了一下，他突然发现一直以来自己都忽略了一点，很重要的一点！这一点极有可能便会直接导致了今天的失败，而失败的结果，极有可能就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