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空空如也，哪里有半个人影！

“往哪里打呢？”

声音就在耳边，是从背后传来的。

龙在天心里一跳，再度转身挥拳。

他看到了神锋嘴边挂着的那抹轻笑。

人在就眼前，可他偏偏就是没有打中。

击空后的空荡荡感觉从拳头闪电般传来，就像电流一般，顷刻间流遍了全身。

神锋的笑容仍在眼前，笑容里带着种说不出的揶揄和嘲弄。

他骇然飞退。

可是无论他如何退，又退的又多快，神锋却像是附骨之疽，始终不离他身前半尺范围。双方眼对眼，眉对眉，就连对方脸上表情和眼神的每一丝细微变化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你究竟是人是鬼？”

龙在天浑身冰冷，他的心里更冷，神锋的身手远比他想象中还要高出太多，可怕的太多。

“我当然是人，不过我却想要问你，究竟还算不算人？”

龙在天的心沉了下去，神锋这话里带着明显的杀机。

违背诺言，出尔反尔本是江湖中的大忌，虽然他只是为了麻痹神锋，让他降低对自己的防范意识才故意答应他的条件，只不过规矩就是规矩，是江湖人就一定得遵守，身在江湖，龙在天当然是江湖中人。

“你早就算准我不会真的答应你提出的条件？”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次机会。”

龙在天冷笑道：“莫非你还当真以为我可以像普通人一样，领着一帮兄弟去耕田锄地，朝九晚五？与其如此，你何不马上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

龙在天停下了身形，神锋也跟着停下，他并不担心他会飞上了天去。

“我虽然不喜欢杀人，也从未杀过人，不过也未必就真的不会杀人，如果你觉得我说的都是假的，那么不妨再出手试试。”

龙在天却一动也没有动。

他不敢。

是的，他不敢，神锋的身法太快，他根本连一丝胜算都没有。

他远比任何人都更能分析形势，否则他又怎能活到现在？

“其实要我们答应你的条件也未尝不可，可你总得要拿出点真本事来，否则在场的数百位兄弟又怎会心服？”

“对，我们不服！”

“有种就和我们老大实对实的打过一场！”

神锋扫了他们一眼，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觉得自己仿佛赤裸裸站在了街上，所有心思想法尽数暴露无疑，心中顿时齐齐一寒，周围熙攘的吆喝声转眼消失不见。

“什么才算真本事？”

龙在天道：“江湖中本就以实力为尊，因此，只要你能凭拳脚功夫胜过我，想必大家就会尊重你的任何意见和发言。一味依靠身法快捷躲闪，那算什么本事？”

虽然他感觉神锋的真正实力远不止是身法快捷那么简单，可他混迹江湖，出来闯荡已有多年，他对自己的铁拳一向深具信心，这也是他唯一有希望挽回劣势的机会，所以无论如何，他总要想办法让神锋答应。

“既然如此，为何你还不赶快出手？”

神锋这么一说，龙在天反而犹豫起来了。因为他觉得自己这番算计得手的未免太过轻松，根据他的观察，神锋本不是那种容易上当和欺骗的人。

他小心翼翼问道：“你真的就这样站着和我打，不再用身法躲闪？”

神锋道：“要打就赶快，不打就立即答应我提出的两个条件。我耐性虽然好，却也禁受不起你几次三番的食言挑衅。”

龙在天悬着的心终于完全放下，一声大吼，声动四野，直震得身边众人耳内“嗡嗡”作响。在周围一众手下震天价般的叫好声中，他的一双铁拳已然狂风暴雨般轰了出去。

可是众人振奋抖擞的呼声喝彩声才刚刚传开，下一刻便马上嘎然而止，一个个双眼瞪得老大，眼珠都几乎就要从眼眶中掉了出来，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龙在天的铁拳也许真的曾经挫败过不少对手，也许真的能够一拳就将尺余厚的砖墙打破，只可惜他今天遇到的是神锋，天地间唯一一个拥有传说中通天眼神通的人！

他的身法很快，拳法也很刚猛，显然曾经在这方面下过苦功。

可是，在穹天之目的注视下，他那快若飘风的身法顿时变得慢无可慢，不可再慢，简直已经慢到了几乎完全没有移动的程度！

神锋如果要闪避，在龙在天拳风拳力轰到身上之前，他相信自己足以躲开不下百次！因为他的动作实在太慢！但他既然已经答应了龙在天要正面交手，那自然就不会有丝毫的退让躲闪，所以他选择了出拳。

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一拳直直击出。

他的动作看起来是如此笨拙，甚至是有些可笑，落到拳法行家的眼中，这一拳甚至根本就不能称之为拳法，根本就与普通人打架斗殴时随意挥手无异。

但偏偏就是这么简单而又笨拙可笑的一拳击出之后，漫空呼啸的风声忽然停止，弥漫跳跃着的无数拳影忽然消失。

在这瞬间，龙在天仿佛朦朦胧胧看到了一座正在不断放大涨高的巨山大峰，以比流星闪电还快的恐怖速度向着自己身上撞来。

这股可怕的压力，是如此的重，如此的沉！

他已被压得喘不过气。

时间流动的是如此之快，又像是根本就没有流动，直到四周叫得震天响的无数呼声和喝彩声消失。

接着，人影消失了。

房屋消失了。

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完全静了下来。

龙在天会飞，他在轻飘飘地往后飞，虽然在飞，他却飞得是那般的身不由己，就像是在狂风中失去了凭借的落叶败草。

人在江湖，本就如同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有着太多未知的恐惧和危险，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会来临。

龙在天当然也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来临的这么快，因为以往与他交手或者作对的人，通常都不会对他构成这样的威胁，但他始终是江湖人，是江湖人就得随时做好去死的打算。

他当然怕死，怕的要命！

还好他并没有死。

生命总是比一切都重要，特别是当你感受过死亡离你是如此之近之后，所以龙在天也并没有因为从此失去了武功而寻死觅活。

经历过这次由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的深刻体验，龙在天终于幡然悔悟，虽然他是江湖中人，可是这个江湖却并不只属于他，他更不适合江湖。

“其实我很感谢他当初给了我那一拳，如果不是他在那一拳之中废去了我的武功，恐怕我早就被其他正道中的高手给灭了。”

许多年后，当他白头华发，回忆起往事的时候，这般对自己的儿女子孙说道。

而在这时，他早已从铁拳龙爷变成了金汤镇远近闻名的龙大善人。

每个人都会变，只是看曾经经历过什么，经历的好与坏，善与恶便决定了他将会因此而变成什么样的人，所以龙在天会弃恶从善也并不是什么十分奇怪的事情。

不是么？

炙烈艳阳，飒爽西风，街上又开始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商旅走动。龙在天等人来得快，去得更快，就像风卷残云，不一会儿，百数十彪形大汉便走得没了影。

“老丈，请再给我沏上一壶茶。”

茶很快就泡好了，王掌柜将它恭恭敬敬送到神锋面前，目光中满是感激与尊敬。

“公子，请。”

神锋哑然一笑，道：“老丈何必如此客气？龙在天横行霸道，欺压百姓，迟早总会遭到报应，我也不过就是顺手解决了他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王掌柜嘴角一动，正待答言，却被一个清朗声音抢了先。

“在神锋兄来说，这或者只是小事一桩，可对金汤镇百姓而言，此事却与天降甘霖，福泽众生无异。我辈侠义，但求无愧于心，这位老丈一片赤诚，神锋兄又何必太过谦虚推辞，如此岂不让人好生失望？”

两人神情同时一动，不约而同寻声望去，但见一名丰神俊朗、腰悬长剑的年轻人缓缓从门外踱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神锋对面坐下，微微向着他点了点头，算是已经打过招呼，然后唤过王掌柜道：“请老丈也给我沏上一壶茶来，谢谢。”

王掌柜答应了一声，看看他，又看了看神锋，转身去了。

从他步入小茶寮开始，神锋便暗中留意，但觉此人风采不凡、英气逼人，神态举止更是端庄有礼，想来多半也是正道中哪个世家大派下山行道的后起之秀，只是却不知此人怎地对方才此地发生之事如此清楚。

他心有疑虑，不过双方素未谋面，更不相识，当下倒也不好太过唐突，于是抱拳道：“在下武道玄门弟子神锋，请问阁下是……”

哪知对方却未回答，仅是抱拳还礼，反问道：“正所谓杀一儆百，除恶务尽，神锋兄刚才为何对龙在天一再手下留情？莫非武道玄门久未在江湖走动，门下弟子全都修得了一副菩萨心肠，便连龙在天这等为非作歹、作恶多端的人也不敢杀了么？”

神锋眉头皱起，不悦道：“当杀者自然要杀，不过以杀止杀始终不是最好办法，若有改过从善机会，又何必非得杀人？阁下此言，恐怕多少已经违背了正道侠义本心。何况就算我杀了龙在天，但他的一帮手下呢？我是不是也要将他们一个个尽数杀个精光，灭个干净，省得以后这些人旧态复萌，再度滋生事端？”

那年轻人大笑。

神锋眉头皱得更紧，心下颇有些莫名其妙，心想此人当真怪异，特立独行，我行我素，竟似完全听不出自己话中的诘责责问之意。若是换了自己，就算不真个生气，恐怕也未必还能像他这般开心地笑得出来的。

这般想法还未结束，耳边又传来了那年轻人清朗的声音。他道：“久闻武道玄门门下弟子个个文武全才，今日一见，果然传言非虚。在下上官飞羽，来自紫禁帝国神剑山庄，方才所言，纯属试探，还望神锋兄毋要见怪。”

神锋暗道惭愧，脸上却已耸然动容，情不自禁站了起来。

“原来是神剑山庄的上官师兄，难怪刚才可以收敛起一身外放气机，避开我和龙在天的神识感应，真是幸会！”

上官飞羽笑着还礼道：“神锋兄客气了。”

但凡世家大派，多有不少烦琐规矩，虽然麻烦，却是必不可免，神锋与上官飞羽分别来自当今天玄大陆名声最盛的两大修行圣地，自然对此知之甚详，如何可能无故坏了师门戒令？当下两人又是一番客套谦虚，这才重新落座，言言语语交谈起来。

神锋身世凄苦，幼年流浪，本是不善与人交流，不料这上官飞羽不仅修为甚深，口才更是一流，一番言语下来，竟是带动了现场气氛。

一会儿工夫，已是与神锋混得熟了，当真便如早就相识的熟识故交一般，于是两人便那么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闲侃起来。

他学识渊博，对江湖中各种奇闻异事知之甚多，讲起许多神锋从未听闻的奇事怪谈，加上他见解极为独到，边讲边分析，于其中加入了许多自己的独特观点，直听得神锋频频点头，对于上官飞羽之见识学问，暗自钦佩不已。

最后两人谈到了魔道至尊教派魔宗复出之事，上官飞羽道：“魔宗行事偏激，素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此番既然扬言复出，那自然已是早有万全准备。我们神剑山庄密切注意此事已久，只可惜除了偶尔打探到一些不足重轻消息，却是并无多大实际收获，不知神锋兄所在师门与其余正道各派对此事又有何看法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