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袭青衣，衣上血迹盎然，头发散乱下滑，遮住了脸颊，但以神锋和冷千雪的目力，仍是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正是三天前向他们道出折剑峡谷之事的黑涯山八兄弟中的老五，只是不知发生了何等变故，竟然弄成这般模样。神锋心念电转，已然一个闪身到了老五身边。

“发生什么事了？”

老五脚步虚浮，喘着粗气，看到神锋就像见到了救星一般，使劲抓住他的手，嘶声道：“神……神锋少侠……你快去……救救……三哥他们……”

神锋吃了一惊，连忙道：“你别急，有事慢慢说，他们现在在哪里，是遇到强敌袭击了么？”

“不……不是……你快去……快去……救救他们……”

老五急了，这一急，气息顿时更加紊乱，说话愈发难以连贯。

“他……们就在……城外……城外……”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不料就在这时，“咻”的一声，一股劲风突地从窗外射来。

神锋大惊，一时间却是全然没有预料到还有这样的变化，劲风来势太快，阻挡已然不及，仓促间一掌扫出，也只是仅仅将劲风略微往下面带了带。

“噗”的一声轻响，老五身形猛然一颤，跟着便是一口鲜血雨幕般喷出，身体软绵绵倒了下去。

“谁？”

一声大喝，神锋身形疾闪，却见窗边白影一晃，冷千雪早已率先追出。

此时日当正午，天高气爽，一眼望去，但见酒楼之下街道中人群熙攘，磨肩接踵，尽是形形色色的旅客游人，却哪里能够分辨出谁是方才暗***手之人？

稍微一个愣神间，不要说暗施毒手者，便连冷千雪那熟悉的身影也风一般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怎么会这样？”

神锋顿足长叹。

人是在自己眼皮底下死了的，他自然不能不管，见到冷千雪已然追去，他便迅速转回了酒楼之中，一探老五鼻息，却是早就停止了呼吸，自然没法救得回了。

“你放心去吧！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转瞬之间，神锋已然镇定下来，随手在老五尸体身边放了一锭碎银，人已再度越窗而出。至于老五的后事，他相信酒楼老板会去处理，就用不着自己再费心了。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冷千雪修为虽然并不比他稍弱，神锋毕竟还是始终无法放心得下的。

劲风呼呼，迎面扑来，冷千雪愈追愈是心惊，她下山行道至今已然有段时日，论及江湖经验，自然远比刚刚下山的神锋丰富，所以刚才才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在窗外暗下杀手之人。

她目力极好，一掠出酒楼便看到了对面屋顶上隐隐似有人影一闪，未及多想，人已如闪电划空般迅速腾起。

雪神宫的轻身之术素来便是大陆一绝，多为江湖中人称道，冷千雪身为当代宫主最为年轻得意的弟子，身法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谁知当她展开身法追出之后，刚开始还能看到前方数十丈外一道黑影宛如一缕黑烟般飞速逃匿，过得一会儿便只剩下了小小一个黑点，又往前追了一阵，但见眼前青山绿树，碧意盎然，山风吹来，连绵起伏，却是连黑衣人的一丝半点痕迹也看不到了。

冷千雪心下骇然，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浮光掠影身法虽然暂时无法与有“惊鸿仙子”之称的师傅李若岚相比，但比起天玄大陆上许多以身手快捷著称的高手却是快得多了……这个暗中施展毒手将老五除去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这般厉害的轻身之术？像他这样一个拥有如此高明身手的人，为何却又偏偏要在暗***手，见不得人？莫非他和老五或者黑涯山众人早有仇怨不成？

念头还未转完，冷千雪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黑涯山八兄弟虽然可以称得上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了，但根本就无法和他们这样修为之人相提并论，若是此人想要杀他们，恐怕早就出手了，又何必非要等到现在？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外人所不知道的秘辛？

千般想法，万种念头纷至沓来，冷千雪但觉此事疑点重重，扑朔迷离，看来这一时半会儿的，却是无论如何也理不清楚了。

正自这般想着，远处人影连晃，一道青影，风驰电弛而来，神锋的声音急急传至：“千雪姐姐，怎么样了，那个暗算老五的人追到了吗？”

冷千雪正待说话，身边劲风疾动，神锋已然到了近前。

不料他修为高则高矣，论及轻身提纵之术，却根本就是个门外汉，之所以能够如此快速，全是依仗了一身深厚的五行异力推动，一个收势不及，虽然煞住了身形，整个人却几乎往前倾了下去。

冷千雪看了，心下当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下便跺了跺脚，嗔道：“没有。”

在这相处的三天中，她已听神锋说起过自己在玄灵谷中的古怪修行一事，知道他除了自身灵力异常深厚怪异外，其他便是真的什么都不会了，甚至便连临下山时萧伤赠予他的那本记载了武道玄门武功的书册也还未能够有足够时间参详，所以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倒也完全是在情理之中，不足为奇。

神锋尴尬地笑了笑，道：“有时间我一定会认真学学师傅给我那本书上的东西。”

他快速向周围扫了一眼，又道：“对方是什么人，千雪姐姐可看清楚了么？”

“没有。”

冷千雪摇头道：“那人身法太快，以我如今的功力，竟然还追丢了，也不知究竟是哪家哪派哪个宗门的高手。”

说到这里，冷千雪脑海中蓦然电光一闪，几乎便在同时，神锋也脱口叫了出来：“魔宗！”

两人脸上霎时间都变了颜色。

“不好，我们中计了。千雪姐姐，快走！迟恐不及！”

两人身形迅速腾起，直向来路闪电般掠去。

有风吹过，带起阵阵浓烈的血腥气息。

城外官道旁边的一处绿草如茵小山坡上，此时正有一大群黑衣人围着三名步伐跄踉的青衣人大下杀手。

三名明显落入了下风的青衣人，正是黑涯山八兄弟中的三哥和老四、老七，为数众多的黑衣人却不知是甚来头，又为何与他们打了起来。但从他们四周横七竖八躺着的十几具尸体看来，显然双方不是冤家便是对头，否则又怎会打得这般惨烈？

“老四，老七，撑住，一定要撑住啊！老五已经去找人救我们了。”

三哥嘶声呐喊着，狂吼着。

他的身上溅满了嫣红色鲜血，兄弟的死，老四和老七的重伤，早已使这个极重兄弟情义的精瘦汉子双眼杀得通红，此时正在拼命挥舞着手中钢刀，奋力向着围在四周的十余名黑衣人劈去，浑然便是一副不管不顾的两败俱伤打法。

“喀嚓！”

一刀下去，身前一名黑衣人被他一刀砍倒，而他前胸后背也再度添加了三四道令人触目心惊的伤口，顿时鲜血喷洒，染红了衣襟。

三哥一声凄厉痛呼，两道眉头几乎瞬间痛得全部皱到了一起，他却是连看都不低头去看一眼，又是一刀将另外一名借机刺向他身后老四咽喉的黑衣人劈翻在地。

只可惜他虽然救得了老四，却无法再分身去救重伤在身的老七。

剑光一闪，血光迸现，老七双眼圆瞪，瞳孔迅速放大，“恍啷”一声，兵器落地，人已不甘不愿地倒了下去，咽喉和右肩同时有鲜血泉水般涌出，眼看已是没得救了。

“老七！”

三哥和老四同时大吼，一刀一剑荡起两圈劲风，封开了毫不留情杀至的黑衣人，抢上前去将老七尸体扶住了。

眼泪，同时从他们眼中夺眶而出。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兄弟之情大过天，若是眼睁睁看着感情颇深的手足兄弟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又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只可惜，他们却此时却似乎都忘了，战场，并不是让人流泪的地方！

刀光再起，美丽却让人心惊胆寒的虹光如同匹练般从四面八方奔来，死亡的气息如此浓重！等他们察觉到自己犯了致命错误的时候，闪烁着森寒冰冷气息的刀光剑影已将头顶脚下身前身后全部笼罩，在这一刻，他们仿佛已经听到了牛头马面拖得哗啦啦作响的勾魂铁链声音，仿佛已经看到了传说中引人魂魄进入冥界黄泉的黑白无常正对着他们露出开心兴奋的笑脸……

一切都要结束了。

两人脑中同时闪过了这个念头。

啸声，震彻云霄的啸声！足以令日月齐齐失色的雷霆长啸！就在两人自知必死的这个瞬间，就在闪烁着冷芒的刀光剑影就要及身的这个刹那，骤然响了起来！

啸声一起，惊雷随之，隆隆之声轰鸣不绝，小山坡上众人身形狂震，不分敌我，无不是仅在顷刻间便变得全身麻痹，如被雷电击中。

黑衣人们但觉身上仿佛猛地压来一座巨山大峰，手中刀剑竟似重达千钧万钧，却又如何还能够继续递得下去？

滚滚音波山崩海啸似的涌至，千里一瞬，天涯咫尺，几乎完全无视了啸声源头与小山坡之间的距离！霎时间只听得附近群山密林中惊鸟哀鸣，野兽狂嘶，树端枝头，落叶如雨，簌簌急坠，一派天倾地陷的末日景象。

众人惊骇欲绝。

便在这时，啸声一歇，青白光影划空而来，顷刻到了近前。

人还在半空，便见那青影伸手一挥，罡风瞬间呼啸，怒浪狂涛也似。

围住三哥、老四的十几名黑衣人身上压力一去，正待痛下杀手，哪知在这瞬间，却同时感觉到身前身后压力再起，一股令人窒息的莫大之力轰然撞来，顿时被震得齐齐远远地飞了出去。

还未完全稳住身形，不料那股力道竟然仍有余力，“轰”的一声再次爆发，众人但觉喉中一甜，气血逆冲，却是再也无法站稳，脚下一绊，躯体摇晃，如同醉酒一般，竟是都一个跄踉跌坐下去，心下无不骇然若死。

三哥、老四惊魂莆定，未及道谢，众位结义兄弟的尸体又映入眼帘，心中悲痛，皆是一声大吼，两股旋风般从青白人影身边卷过，舞动了手中兵器，疯狂对着此时已经惊慌失措的黑衣人们痛下杀手。

“噗、噗、噗……”

“喀嚓、喀嚓、喀嚓……”

那是刀剑击中人身，骨头碎裂的声音。

在这一刻，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在这一刻，黑衣人们心中充满了恐惧。

神锋和冷千雪都在轻轻叹息，却并没有出手制止，虽然他们之中无论是谁都有足够制止杀戮继续发生的能力。

杀人者，人衡杀之，血债就必须要用血来偿还，这就是江湖。

他们都是江湖人。

鲜血如水流淌，迅速染红了这片青绿的小山坡。

复仇的快感潮水般涌上心头，三哥和老四眼中却同时有了泪光，即使复了仇又怎样？即使将敌人都杀光了又怎样？死去的兄弟还能活过来么？他们之间的结义之情，手足之义，还能再续么？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都很感激，即使心中悲痛，却依然感激，十分感激，衷心地感激那两个让他们有了机会为兄弟报仇雪恨的救命恩人，因为他们也是江湖人，江湖中人本就应该恩怨分明，他们出来混也不是三两天了，当然都明白这个道理。

“神锋少侠、冷仙子，谢……”

神锋抬手阻止了他们继续往下说，黯然道：“不用说了，你们的心意我们都明白。逝者已矣，两位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