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这个男孩之后，

逆光而来的另一个男孩子，

有着颀长的身形，

优雅的行走方式，

看不清脸孔，

但我还是一眼就知道，

是他。

“华萱，你听说了吗？”对外号称是我“死党”的静如，一早踏进教室门口，才刚坐下来就一副准备讲八卦的表情。

“听说什么？”虽然个性沉默寡言，入学没多久就被归于班上特别乖巧那类人，但死党讲八卦，当然得装出全力配合收听的模样。

“哇，超大的新闻啦！你们剑道社是不是有一个学长，叫做黄明伦，有没有？”

“明伦学长？他？他怎么了？”语气已经尽量地热络，够配合了吧！

“他长得很帅吗？刚传出有女生爆猛料呢，倒追明伦学长，而且手法非常激烈大胆呢！”

“哦？怎么个激烈大胆法？”我问道。

“你不知道吗？亏你还跟明伦学长同是剑道社的社员呢。”

“昨天临时有点事，所以没去参加社团活动嘛。”

“啊，太可惜了，不然你就可以当场感受一下。我跟你讲，刚才我在走廊遇到博奕学长，你知道的，也是你们剑道社的，长得很帅的那个学长……”报告八卦就报告八卦，不用再解释废话，她觉得谁帅，一不小心也通通都被逼得记下来。

“他跟我说，你们昨天社团活动结束后，一群男生去更衣室准备洗澡换衣服时，发现明伦学长的柜子上被人用唇彩写上四个大红字哩。”

“哪四个大红字？”她难道不能一口气讲完吗？

“我，喜，欢，你！”静如一个字一个字讲得很用力。

“哦，原来是这四个字呀。”我拨拨头发，勉强起劲回答道。

“拜托，你的反应怎么可以如此平淡！这是多么大的新闻呀，用唇彩写的呢，好带劲呀！”

“有人喜欢他，当然是写那四个字呀，要不然要写什么？‘我恨死你’吗？”

“哎哟，我指的是表现得这么明显，真是勇气十足。”她用手撑着下巴，露出那种很心驰神往的样子。看她那样子我就得极力克制自己想打人的冲动，因为真是够恶心的！

“怎么？你想学那个女生吗？”我表面上柔声问道，但打心里头是斜眼问的。

“唉，怎么可能？这种事我做不来。”

“你是人称‘刘大胆’的静如呢，行事作风一向很豪爽开放，怎么会做不来？”用装着可爱的语气稍稍加上崇拜的意味，相信我，只要看到这种白痴状，就一定是演出来的，这是一个靠演技的时代！

“大胆是因为不怕事，要是比勇气的话，就没办法那么勇敢地使用这种方法了。”

“胆小鬼，想做就去做呀，管他那么多。”

“喂，死女人，你叫谁胆小鬼呀？自己怕一大堆东西还敢说！上学期万圣节玩扮鬼游戏，谁被吓到叫妈的？”

“唉，那不同呀，那是因为我怕那种东西，跟喜欢一个人没有关系。”

“你呀，出了名的胆小鬼，男生对你讲话都还不敢太大声，怕万一不小心吼着你，把你弄哭的话，事情就大了。”

“但我没有哭过呀！只是刚好怕黑怕鬼怕蟑螂。”

“哦，怕的东西还真少哩！”静如一副好怕的做作样，“好啦，不跟你闲扯，今天你如果去参加社团活动，回来记得跟我报告最新消息，看那女生还有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哦，对了，既然照你说的，她手法那么光明正大，那么，有署名吗？”

“这倒没有，没人知道那字是谁写的。”

“呵，那还是胆小鬼呀，敢作不敢当嘛。”我笑道。

“总之，我就是很崇拜她，虽然没署名是谁，但这种做法很让人激赏。好，决定了，我要朝她看齐。”

“好，那你就加油啰！”

看她下定决心那副模样，身为好友就别泼她冷水，随便她。静如每次说欣赏谁、喜欢谁，没见她有任何行动过，外在作风好似很大胆，但其实内心胆小如鼠。跟我可真是大不相同的两个人啊！是的，没错！

那四个字，就是我这恶劣、心机重的家伙，昨天特地没去参加社团活动，偷溜到男更衣间去写下来的。

发生这件事的早上，也就是昨天，其实是个很平常的一天，天气不错，也没有睡过头，更没有考试，就是大学生活中很平淡的一天。

但忘记是谁说过这句名言了：“伟大事件发生的那一天，通常都是由一个很平凡的早晨开始。”

珍珠港被轰炸的那天，听说也是个很平静的日子，而轰炸事件跟我伟大的恶劣求爱事件都在这么一个条件相同的日子里发生了。

于是乎，昨天把机车停放好之后，我就沿着步道走上来，因为当天有社团活动，懒得下课后走太远，还特地把机车停到比较靠近老校舍那边，为了社团活动结束后方便骑车。

在散步经过社团教室时，我看着剑道社眉飞色舞的漂亮字体感叹时，忽然脑袋像是失去氧气，被抽至真空之后，接着又被灌进纯氧新鲜的空气那般，一股莫名愉悦的思绪充满刚才一整个空白的脑袋之中。纯氧是会使人发笑疯狂的，从窗子外头看见学长的储物柜，上面方方正正地写着他的名字，而疯狂的念头忽然间浮现。这就像是拉出一条线，接着扯出一串串的相关结点，求爱大作战的各项计划纷纷进驻我已然疯狂的脑海中，一切就是这么开始的。

是的，就是这么开始的！

趁着社团活动时间，大家都在道场练习时，我偷偷地溜进隔壁男生们的更衣间，拿出化妆包里的蜜桃色唇膏，在白色铁柜上写上那四个大字，虽不至于特别显眼，但好歹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当然要感谢储物柜是纯白色的。

不过，下次我会自备火红色的口红，嘿嘿！

完成这事后，我还装作临时有事不能去社团，打电话请芳绮帮我跟社团助理请假。芳绮就是那个梦幻到惊人的女孩子，勉强努力了一个学期以来，在社团中，跟她算是顶熟的。我指的“努力”是指对她那种过度梦幻的坏习惯，作了大程度的容忍，当然是指我对梦幻作呕的容忍，而不是去修正她的过度梦幻。请假呢，是为了脱罪，证明我那天没有去，大多数的人不会把我这种人想得那么复杂，也不会把我想得那么可怕，抓紧此误解，所有的人都会受骗上当。

寒假时，空闲时间很多，所以我也想了解很多相关的问题：比如说等他分手，万一都不分呢？等到他都毕业了，那我还搞什么啊？也不能牺牲我哥的幸福，让他去勾引学长的女朋友吧？这是最不可能的事，我哥那可怕的女朋友，会把所有人都杀光，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要不，就直接明白地表示？

这个方式似乎最不需要下工夫，但有个很严重的问题，这问题不只是对方名草有主，而是关于感情的概率问题。根据我的明察暗访，每个人都跟我说，少有人跟初恋会有结局。报纸上还说，能跟初恋结婚，而且白头偕老的人，在地球上的比例是千万分之一。

那么，小小一个台湾才两千多万人，依照成功比例这么算起来的话，全台湾只有两个人可以嫁给初恋，然后白头到老。

唉，少女的爱慕心情，想到这种成功率，心就凉掉一大截。

反正没多少人跟初恋会有结局，那么只要学长一直有女朋友，我就一直处于失恋状态，而那种失恋比较不痛苦，至少没人知道。

我可悲的爱恋，竟然在一开始就进入了失恋的局面。

而喜欢他的情绪，无处可以宣泄。秘密藏在心里总是让人难挨，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大声地告诉对方，至少要让那个人知晓这个地球上有人暗恋着他才行。因此，昨天是我的第一个秘密宣示行动。照静如今天一早的说法，这做法应该让学长很有感觉才对，引起轩然大波，就是我想要达到的目的。要狠狠地暗恋他，反正只有他承受那种压力，我隐身在暗处，不必现身，那么，可以独善其身，没有烦恼。

这么做，的确是心机重了点，而且这种示爱方式也很恶劣，众人的目光会集中在学长身上，我反倒像没事的人一样，在旁边叫好看戏。恶劣嘛，这就是高段的恶劣法。不过，我并没有放弃，得到他还是终极的目标。

这跟制订读书计划是一样的道理，计划上的行程都是最完美的，但实行起来未必可以成功，但是有恒心要跟着计划去走的人，总是会有达到目标的可能性，至少比没照计划走的人来得接近目标吧？

“喂，你有没有在听？”有人用力摇动着我的肩膀。

“嗯，呃，有呀？”

“那你愿意吗？”

“愿意什么？”

“啊，那你还说在听，害我刚才拼命介绍那个人！”

“人？什么人？”

静如一脸愤怒表情，说真的还蛮丑的，但基于形象问题我不敢说出口。刚才的确已经完全进入个人思考的境界，她嘴在我面前一张一合的，但似乎已被消音。

“有人托我问你，今天中午可否在学校一起吃饭——有人想要认识你。”

“认识我？！”像是控制神经失败那样，我的声音似乎提高不少，这有碍我的优雅，但是一时不察，竟然就让声音这么往上飙上去了，真糟。

“拜托，你反应也太大了吧！不过这下，你总算听清楚了吧！”她一脸得意扬扬的表情，跟刚才的模样差好多，变脸天后非她莫属。

重点来了，我吃惊罢了，又不是她中头奖，不知这白痴女人在得意个什么劲？

“今天中午？我们上午四节满堂，而且全是共同科目，咱们不一起吃饭？”

“对啦，我们还是一道吃饭。只是对方也会和几个朋友过来，是他朋友托我帮忙，我认识的是女孩子，所以也没见过那男生，刚才的简介都是那女孩的版本，照本宣科讲给你听。”

“你没见过？那万一是个一百多公斤的胖男人怎么办？”

“不会啦！她再三保证很不错，而且是那男生要求她帮忙的。她是我高中同学，认识很久了，不是那种没事拉红线的女孩子。”

是吗？对于她这种过度热心和花痴女人的朋友，本人持着高度怀疑的态度。

“不、不好意思啊，不要啦。”我只好装作害羞拒绝她。

“不要？”不知怎么的，像是本能反应，连借口都还没想好，我就直接说不。

“为什么？有男人要认识你哩！多么大的荣耀呀！”

“总觉得以后会挺麻烦，我会怕。”天啊，我连“会怕”这种烂借口都能说得出来！

“不会吧？有男人要认识我，我会骄傲得不得了，喜不喜欢都得露个面，甩人也是一种乐趣嘛，还是说……你已经有了喜欢的男生？”话锋一转，她马上整张脸凑到我面前来，这过于突然的举动吓到了我，搞得我心跳极速加快，差点要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来。

“你是说——他们吗？”手指伸出在教室指了一圈。镇定啊，王华萱，你的强项就是面不改色的本领。

“呜……”她还挺好骗的，跟着我的手指绕了一圈。

“这、这是不可能的，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她开始哀嚎。

没错！不知为什么，本系男人的水平，就是差到让人流泪的地步，没有文人的斯文气质也罢，就算比较秀气的，也全公主帮类型，叫人看到就想含泪奔出教室外，更别提喜欢他们这种荒唐事了！

必修的共同科目，通常都是文科学院一起上，要不就是全班一起，连我这种不大注意男人的女生，都快要没力气踏进教室里，更何况是静如这种“帅哥雷达站”。想必对她而言，和他们一起上课简直分分秒秒都是折磨！

“唉。”

叹口气，日子似乎有点闷，寒冷已经悄悄地失去了它的威力，而夏天的脚步逼近，难道心情只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梅雨季节而感到窒闷吗？切！胡思乱想，现在似乎只叫做“春天来了”！

“唉，我了解，你不用叹气。”静如莫名其妙拍着我的肩膀，她何时这么懂我的心事？

“我知道，男人丑会让人觉得读大学是黑白的，所以，今天中午更要赴约，因为彩色的人生即将在你面前展开，ok？就这么说定了，老师进来了，不讲了。”她匆匆忙忙地跑回位置上。

啊！

完全把老娘的拒绝当做耳边风，满脑子只想着要当媒人，她来问我，只是“告知”得去赴约，绝对不是“询问”要不要赴约。有点无奈，但这就是装乖巧的坏处，平日的作风，怎么可能在这时候顽强抵抗？唉，真是可恶，看样子，非去不可了。就当做我也得吃中饭，所以就去把饭扒一扒就走人，也算是应付过。

麻烦！我真不想有这种麻烦的朋友找事给我忙，讨厌！

结果，结果……

我还是硬着头皮来了，唉——

“幸好，你本来就很适合相亲。”

“是这样吗？”

“是呀，端庄的女孩子，什么时候都从容不迫。”

“哈？”我从容不迫吗？明明就紧张到头皮发麻，一直想要拔腿开溜，现在你如此肯定我，还真叫本人心中充满狐疑。此时此刻，有一种难以说明的无奈心情。刚才在教室里，班上一群女生比我还兴奋，有人要借给我闪亮亮的发卡，有人说要借我镜子化妆，更别提大家提供的各式化妆品……现在的大学女生到学校上课时，已经需要用到这么多“行头”吗？从最简单的口红、唇彩到粉饼、蜜粉，睫毛膏还超长浓密的那种，这已经很夸张，竟然还、还有……银色炫亮的眼线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