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悄悄地开始了，在那种节奏像是蓄势待发，却又故意克制起伏使用低沉缓慢的开场，里头蕴藏触动全身毛细孔的曲调，每一声的重音挑动中，像是把全身感官神经一根根地挑起来那般，皮肤底下像是有东西在发痒，虽然身体表面状态还处于静止的，却因为血液在奔走流动中逐渐沸腾，莫名地情欲产生了，像电击的刹那传遍全身，瞬时间又清醒过来。

“电、电音……探戈？”我脱口而出。

“是探戈电子乐组合goanprojec的曲子。不错啊，你挺内行的嘛，还是说我们的喜好本来就刚好雷同？”

他一个旋身揽腰让我呈现快摔死的姿势。

偏偏在这种危急的时刻（都已经摇摇欲坠）做出这种危险的动作，他真的当我这种没练过的人随便就能下腰吗？都已经快撑不住了，他还用那种异常热烈的眼神和语气，认真地问我这种问题……

“哇——”

他手一拉我又被卷起来丢向另一边，差点没把脚给扭到，刚才挣扎地想出的要应答的话也同时被丢光。

“在电影《来跳舞吧》中也曾留下让人印象深刻的——啊！”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终于想出来的话还没说完，他又把人丢出去了！

当下明白马戏团特技表演者的伟大，还有那些被空中丢抛完后还挂着灿烂笑容面对观众的运动员们，我要对他们致上我最高的敬意。但很抱歉，老娘我的心脏不够力，跳慢舞就已经够折磨我了，别说这种探戈，而这也还不是最恐怖的事，目前最恐怖的是——学长！

他糊涂了吗？饶了我吧！

“那个……”

他把我拥在怀中，在惊愕的情绪下，我因为受惊过度而完全高兴不起来，只想跟他说，我们该好好练剑了吗？接着又开始移动，他像人偶师一样，把我丢来摆去的，虽然晕头转向，但都没摔跤也没有跌得狗吃屎的景象出现。不是盖的，挺厉害呢，我明明任何舞步都不会，他却可以让我顺着他的脚，随着他的脚步移动。

“呀！”最后被他转了好几个圈圈后，终于结束。

“跳得真好，谢谢你！”他对我弯腰行礼。

“不客气。”只好配合着稍微蹲一下装出拉裙子还礼的动作。

跳得真好？

他是在夸奖自己，还是取笑我？这样“热身”完毕后，就能把剑练好，骗人的吧？我的脑袋被他晃来晃去的，彻底变成“腌渍失败的酱瓜，糊烂成一团”！

“哈哈！很好玩吧，这才是热身运动嘛，现在有没有愉快得想要赶紧挥剑运动了呢?”他随即捡起方才练习的木剑，丢一把给我，“来吧！”随即站好开攻的脚步。

“哈？”从刚才起那极速的开场，原来是练剑的热身？那现在连让我喘口气，镇定一下都没有，就准备开始练习？都还没回过神来，学长便一剑劈来。

“哈呀！”

叩击声强劲，差一点就把剑震掉了，刚才那浮动的心神，因着撞击声归位了，我一下子就冷静下来，因为没有空闲想其他的，学长不只舞技好，剑术也不差！

重点是，他是个男人，若我们技术差不多的话，因男女体力的不同，我铁定败下阵来。更何况，他的剑术原本就比我好上很多！但是我还是拿起木剑用力敲回去。

啊？竟然一时不察，就这么生生地应战了，文弱的样子是不是要破功了？楚楚可怜的形象一旦跟剑道扯上关系，我就完全变成另一种人。不，该说变回原本那个人才对。

忽然传来巨大的雷声，吓得我略微停手静听。天边打着闪电和响雷，春末夏初之际，午后时常有这样的雷阵雨。因为学校地势算是已近山脚下，偶尔是山里面下雨，这里不会下。有时打半天响雷却什么东西也没看到，明明就不远处的闪光和稻田之间交织着美丽的蓝紫色电光，但它就是这样，开心下就一阵而来，一转眼就下得回家的田间小路淹水回不了宿舍；不然就是让人连忙完成手边的事情，急忙扫兴地赶回宿舍去，却没有半滴水降落。我想这边的日子，一年四季都经历过后就会得心应手许多，明年新学年对于天气的变化，就不像现在还是一年级这么苦恼。

哐啷一声，木剑被击落。

“啊——”我吃惊地看着学长，只见学长静静站着看向山边的方向，而他被打落的剑就躺在他脚边。没错！他这种高手竟然被我打落木剑，而且刚才那一瞬间我也出神了，一惊觉时已经发现落地的剑。

“学长，你怎么了？”这一吓，我可吓得不轻啊。

学长今天的样子，本来就可疑到极点，无论刚才他的笑容怎么愉快，都让人觉得这人不是原来那个学长。难不成是我遇上乔装间谍，还是外星人降落这片田野，准备对地球做出大反攻？好，够了，停止我的幻想，这是一般校园生活，既不是科幻，也不是间谍电影，以上两种推想都不可能。

那么就只剩下第三种了——

他发疯了！

除此之外已经想不出任何其他合理的推测了！所以，他其实是个精神病患，混居在大学生之中，一有机会就找落单的女大学生下手，然后弃尸荒野、毁尸灭迹后就等待下一次机会？今天终于轮到我落单了？天啊！

停停停！

不能再被花痴妹和可怕的梦幻女孩影响，现在搞得我都快有妄想症了！但是刚才打落他的剑，这是怎么回事？一整天的怪事都比不上这件事啊，让人毛骨悚然！平常他在社团里，都是呈现放水状跟我们练习，对他而言是毫无帮助，顶多只能算是指导罢了，若像刚才那心神不宁地挥剑也能打下他的剑，那只能说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功奇才，没自觉内功深厚，所以才能震落他的剑。

好了，别再想下去了！想也知道，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啊！糟糕，快点收！”学长急忙拿起他的袋子，把mp3等东西收拾好，“华萱，你帮我拿着袋子和木剑，快回教室去吧！”

“啊？”

这是惊愕交响曲的进行方式吗？先缓缓地拉一阵子，不一会儿又开始乒乒乓乓作响，搞得人晕头转向，无论是被转晕还是被状况搞晕的，总之今天一下午我都跟白痴一样被耍着玩。

“小笨蛋啊，你再发呆的话，雨势就要追上你啰！”

“哈？”回过神来，他正拍我的头。我看着眼前这家伙，像个宠溺孩子的爸爸那样，摸摸我的头叫我回神。他背好袋子，右手拿着手提音响还夹带着木剑，左手一把拉住我。

“准备好了吗？”他又露出那种略显恶作剧的笑容。

“准备什么？”对不起，敝人始终都没进入状态。

“来啦！哈哈。”

哗啦啦的声音忽然从山那头开始朝树林前进，猛然叫人倒吸一口气。

“下雨啦！”终于开口叫出这句话。

“哈哈！是的，下大雨啦！快跑吧——”学长拉着我飞快地朝教室跑去。

我朝后面树林看去，发现云雾像白纱般迅速地席卷过来，随即而来的雨水声，追逐在我们后头。

“雨在追我们呢！真好玩！”

“对呀！个人认为被雨追比较帅，被淋湿就太出丑了！哈哈！”

“追上来了！”我大叫，发觉教室的屋檐就在几米之前，而雨声也已近身后。

“啊——”用尽全力奔跑。

“飞过去吧！”学长大叫一声，拉着我的手像是跳跃般飞起来，雨势追上我们啦，而且毫不留情地从我们头顶上盖过去。

砰！

我和学长可以算是以飞扑的姿势，重重地跌进走廊。竟然全身而退呢，连一滴都没有被淋到，哈哈，真是场有惊无险的雷阵雨！虽然摔得很大力，不过托运动神经好的福，不太痛呢，反而觉得地板软软的，嗯，还没有想象中冰凉，呃，这个……

“天啊……对不起！你没事吧？”

oh，mygod！竟然把学长当成安全气垫，整个人趴在他身上，还得意扬扬地以为自己运动神经很好……

定眼一看才发现学长的袋子洒落一地，而木剑也落在数米远的地方，倒是手提音响还好好地拿在他手上，他以背部承受所有落下的重量，怕摔坏的东西也都很安全。

那……他的背，肯定很痛吧？

“太好了……”他终于轻声道，“手提音响没被雨淋到，也没有被摔坏……”他接着放松全身力量和手上的东西，摸摸我的头，“而你也毫发无伤。”他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一下可摔得不轻，要是我肯定大骂脏话，甚至有可能因为太痛而稍微喷出点眼泪来。

但这个人是神——帅呆了！

帅到翻跟斗两三圈的程度，现下的心情只能用崇拜到五体投地来形容。这家伙不简单，就算他一下午都很反常，我也已经通通原谅他了。那种小事我怎么能把它们放在心上呢？他垫在我下面可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微笑喘气，没有一点抱怨，也没有一丝懊悔的表情，只是温柔地摸我的头。不但如此，最厉害的是可以在瞬间把可以损坏的东西丢出去，而不能受伤的全都抓在手上、抱在怀中。

高手——高高手！

“学长……”

感动到叫人真的快哭出来，原来平常演戏演过头的我，已快要忘记真正的泪水了。他身上传来微热的体温真是让人克制不了体内那莫名其妙的荷尔蒙分泌，真想就这样抱住他，来个真心话大告白。

不过……每当这种时刻，我那人鱼公主的症状就会立即发病，嘴巴颤动半天，喉咙却像被撕裂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今天好呆呢。”

“唉——”为什么这么说？他才不正常吧？

“要不，我们起来再讲，免得坏了你的名节，可好？”

“啊，抱歉。”连忙从他身上爬起来，他躺着看我微笑。

“当勇士的感觉真是不错，但现在可就出丑了。”被搞糊涂了？他不是要起来讲，为何躺着不动？

“不懂吗？哈哈哈哈！”他伸手遮着他的双眼，接着哈哈大笑。

又怎么了？我承认他是神，但他是疯癫的神吗？

“你真是可爱。来，拉我一下，我起不来。”他伸出手示意我。

“哦……哦，啊，天啊！今天的我真的很白痴哩！”老娘今天真的也算智障级人士哩，自己也知道他摔得不轻吧，竟然还不知道要拉大恩人起身，好罪恶！

“呵……”学长起身露出苦笑。

“一定很痛。”我扶他起身，稍微往后看一下他的背。

“幸好是滑面地板，要是粗糙的地板，不脱下我一层皮才怪。”

“这个……嗯，那个……”看着他的背，有点难以启齿。

“可能整片乌青啊。”

“这个我是不清楚，”谁好意思拉开男人的衣服看啊，“但这件衣服报销了，磨破了几处……还、还擦破皮，渗出血丝了。”

吞吞吐吐地承认“罪行”，怎么有一种都是我的错的感觉，虽然没有叫他救我，但再怎么推卸责任，都掩盖不了自己毫发无伤的事实。神啊，我愿意嫁给他，以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看来我也差不多要变成大花痴啦！

“哈哈哈，我们还真狼狈！”

学长不以为意的笑声，逗得我也笑了，这样子还真的挺蠢的。

“是呀！竟然还附庸风雅地在树林里练剑，在道场里练不就没事了吗？哈哈！”自己也放开怀大笑道。

想想，一向正经八百的学长和演技派的娇弱学妹，两人脱线离谱的演出，让人一点都不为这措手不及的雨而心情不佳。原本中午开始的郁闷心情，也因着这下午像是爱丽丝梦游仙境般的奇特怪诞而忘光光。

雨势加剧，刚才听来打在屋檐上哗啦啦的声响，已变成叮叮咚咚的敲打声，敲打速度加快，力道也加重了。

“雨势好大。”我抬头静听雨声，“你看，都喷进走廊里啦，快，进社团办公室去，免得弄湿，不然刚才我们那么拼命，不就白费工夫了。”

跑去把木剑捡回来，再帮他捡起散落一地的东西，而后一一放回袋子里。

“哎呀，mp3不知有没有摔坏？”

“没关系啦，应该不至于，等一下进去试试，反正下这么大雨，咱们暂时也别想回家，被困住了。”

我捡着东西，学长也凑近，感受到他气息贴近，我有点脸红，跟刚才的感受不同，就算贴着跳舞也因错愕而导致感觉迟钝，现下就不同了，像是因雨而被世界隔离在这旧校舍中。

“啊，钱夹飞到那边去了。”蹲跳着过去拿，发现展开的钱夹里有张女人的照片。

本以为会是女朋友的照片，结果定睛一看，并不是那个没品位的女人，是一个头发长长的，样子颇像黑木瞳的超气质淑女。

“啊，对不起，不小心看到……”惊觉学长注意到我在看他的钱夹，我马上作出反应，赶紧又进入另一种模式。这一刻就像电影的定格，然后在后面配音os：

“全体注意，作战计划再次展开，请各位同人迅速就位！”

开始演出“不小心”的样子，装出胆怯可怜兮兮的眼神，绝对不能被他发现我有任何挖人隐私的企图。真的没救了，为何一个女孩子年纪轻轻的，心机会这么重？

“呵。”学长接过钱夹微笑，并仔细端详照片中的人。

“她是谁？长得好漂亮。”我小心翼翼地问，看他的脸色也没有任何不愉快，于是凭直觉赌他会跟我说，毕竟我们是雨中奔跑干傻事的同道中人，这可还要赌下他可能看出自己意图的危险哩，不过跟他有关的任何女人，我都不能轻易放弃内幕，得胜率有百分之三十，就showhand了！

“别在意，没事的。”看我很害怕的表情，他拍拍我的头安抚我。

难道说，我演得太夸张了，竟然到他得安慰我的程度？没拿捏好吗？

“她……是我妈。”

“你妈妈？”我吃惊地问道。这年头还有大学男生会放自己妈妈的照片在钱夹中吗？这不是跟室外交响乐演奏会在夜市门口举办一样不搭吗？

“是呀，很漂亮吧。”

我把东西摆下，坐到他旁边再次仔细地看他妈妈的照片。

“美极了，跟黑木瞳一样漂亮。”这句话倒不属于演出的部分，真心诚意的话比较容易脱口而出，也不用担心是否演出不佳。

“哈哈！”学长托住头大笑，“你还真诚实！刚巧我也这么觉得呢，还是自己卖的瓜比较好吃，哈哈！”

“唉！”学长笑完叹口气。

“怎么？”这样子肯定就是哪儿不妥。

“你有幸福的家庭吗？”

“嗯。”父母人都挺好的，虽然常常做些让人觉得很白痴的事，而哥哥更是傻大个儿一个，但想来平凡就是幸福吧，“好像挺不错的，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很久没见到她了……”

“放假可以回去呀！你家住得很远吗？”现代人亲情冷漠，能够来外地念书还想念妈妈的儿子，还真是少见。

“不是家里远，是她没有和我们一同住，我是外公外婆照顾的，很少有机会见到她。”

听到这，我作出了许多不同的假设，比如说最常见的离婚、父母早逝或是被丢弃的小孩，不过这几种随便猜一种都会让人心碎，最好保持沉默，别搭腔，因为怎么开口都不对。他若有感而发的话，自己会说出来，若是可怕的真相，那么我也不想去探问这部分了。对我而言，不是情敌就成了，这种关于身世的问题，我可没兴趣去八卦。

“那个……我妈妈年少不懂事，犯下了一个大错，因此无法挽回。”看着他合上钱夹，收拾袋子里的东西，我也默默跟他走进社团教室，他没有再对此事多作说明。

“雨好大，你要等一会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