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骊珠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00
|本章字节:8590字
崔捷一直注目在皇帝身上,急得起居郎大人用力扯她的袖子,崔捷赶紧回过神,熟练地磨起墨来。
皇帝“啪”的一声合上奏折,扔给内侍,让他交还给袁侍郎,“为何朕没见到门下省对这份名单有什么批驳?高祖皇帝设中书门下两省,是为了让你们互相制衡,互补不足之处,不是为了一味附和顺从!”
门下省一干官员只好跪下听训。
“谏议大夫们也很久没上表给朕了,诸卿都觉得朕是一代圣君,无过无失?恐怕未必吧。”
先帝卧病多年,皇帝稍微年长后便一直以太子监国的身份辅政,从来不曾这么明显激烈地拂逆大臣的决议,大家竟一时适应不过来。
是日,君臣不欢而散。
崔捷跟着御驾回到延英殿,皇帝脱了淡黄色朝服,甩下白纱帽,接过康福奉上的一杯清澄明净的君山银针,杯子快到嘴边却停住,向崔捷走近几步,低头望望她的脸:“从刚才起崔卿的脸色就不好,是哪里不适吗?”
崔捷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很失礼地退了一步,连忙站稳了回禀道:“只是……略有点腹痛,不碍事的。”
“那么,你喝了这杯茶吧。”
玲珑典雅的青瓷八角杯,釉纹葱绿,只在环口上略有脱色,大抵主人经常使用它。一根根茶叶剑一般簇立在杯底,十分可爱,小心喝了一口,果然甘醇怡人,杯子柔润的触感似乎停留在唇上久久不散。腹中暖暖的,舒服了许多。
皇帝脸上的乌云已消失无踪,舒服地坐在软椅上,示意崔捷也坐下,笑着说:“朕今日话也忒多了点。偏巧被你看见了!”
崔捷也不客气地答道:“臣事君以忠,君待臣以礼。陛下方才的语气的确过了点儿。”
“那可糟了,你有没有看见起居郎怎么写朕的?”
“天子不应过问史官之笔,否则史书上一定全是歌功颂德的话,修史就没有意义了。”
皇帝连笑了几声:“你倒是学得蛮快。”
旁边康福见他们似乎谈笑甚欢,便低声问:“陛下,今日要赐午膳与崔进士吗?”
皇帝本想说好,看到她仍是脸色苍白的样子,摇了摇头:“朕吃饭太麻烦,别饿坏了客人。”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让康福拿给崔捷,“你和子明最近都在刑部吧?有没有看过这几人辖下的卷宗?”
崔捷看那名单第一个便是庄庆涟,有点踌躇,皇帝发话说“做臣子的该当知无不言”,于是正襟端坐了答道:“卷宗未曾看。只是……臣随刑部主事去牢里巡察的时候,觉得庄大人押来的死囚,似乎都伤得很重。”
皇帝的脸一寒:“是了,他判的死囚也比别人多,其中果真没有一点冤情?”
“死囚之中还有女子。”崔捷想起那些女子的惨状,不禁恻然。
“你去查一下这几个人呈交的卷宗,看看其中有没有冤屈不明的地方。”
崔捷领命退下,皇帝站起来送她,又嘱咐说:“崔卿今日身体不适,就先休假吧。”
刑部官吏用膳时间是午时一刻,在绫绮殿第二厢房,此时已晚了许多,里边只有裴子明一人在低头文书,桌旁放着一个食盒,见她来了有点意外:“咦?你果然还没吃饭吗?”便打开盒子把饭菜都拿出来,还是热腾腾的。
有两副碗筷,原来他也没吃。
裴子明被她感激的目光看得脸红,小声解释道:“我们以前在宫里也不爱陪陛下用膳的,排场又大,多不自在。”
吃完出来,崔捷便请他帮忙向主事告假,裴子明说:“刚好明日是旬假[2],你可以多休息一天。”走了一段路,远远的,花廊那头曹大人和一位着深绿朝服的官员走了过来,他们只好立在路边,躬身迎候。
崔捷耳朵灵,听曹大人说道:“陛下恐怕也快到忍耐的极限了吧?”
那官员道:“假以时日,我相信陛下还是可以成为明君的。”
“在那之前,我这把老骨头少不得还要多折腾一阵子了……”
两人来到他们跟前站住,那官员板着脸向裴子明训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午饭要吃这么久吗?”
曹聚哈哈一笑:“咱们两个老家伙还不是一样没干正事。子明,别理你爹,忙去吧。”
崔捷迅速施了礼转身离去,裴子明在后面亟亟跟上,连声叫道:“敏直,敏直!”实在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种近乎失仪的举动。走远了,崔捷才停住说:“你不是要去递送公文吗?”
裴子明看她神色已恢复如常,只眼中还有复杂的情绪闪动,但马上转头避开了他的注视,只好说道:“明日记得去雨花楼喝酒,我们约好的。”
崔捷回到舍馆便难受地躺倒在床上。篆儿刚收了衣服回来,一边在桌上一件件叠好,一边说笑道:“少爷,你现在不过拿九品俸禄就添了这么多衣裳,日后要正式升了我岂不是更辛苦?”
崔捷埋头在棉被里闷闷地说:“哪里有很多?”
“加上衣坊里姑娘们附送的帽子、帕子、褶裤之类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就多了。”
“嗯……等我升了七品以上会有家仆,你到时就当大小姐,有人伺候着。”
篆儿拉开她的棉被:“别人问书童为什么变成大小姐你要怎么答?还是要我改当大少爷?”
崔捷闭上眼:“头疼头疼,要睡了。”
翌日,崔捷如约来到雨花楼二楼雅座,裴子明他们还没到,只好叫了一壶茶呆等。雨花楼建在曲江池边,天气晴好,岸堤上结伴游玩的仕女已迫不及待地换上绢丝质料的衣裙了。长安女子衣饰之繁杂、发髻之隆重、体态之丰腴一直令她们主仆叹为观止,不过偶尔也能看到特别一点的,比如,此时正朝着雨花楼走来的这位,褶裤长靴,健步直行,又兼身材高挑、蜂腰猿背,在周围摇曳多姿的女子映衬下更显利落爽朗。
并不是十分美丽的容貌,略长的脸颊,没有修饰的直眉。那女子似乎感觉到有人看她,放慢了脚步,抬头定眼望着崔捷。淡淡一笑,原来她最闪亮明媚的地方是一双眼睛。
这女子就坐在离她不远的桌上,独自一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转眼间桌上就多了一堆空瓶。
萧澈和裴子明上来了,看到那人都一愣,径直走过去说:“蕖英姑娘今天出来办事吗?”
那女子仍是岿然不动地坐着,笑道:“出来办事还穿这么招摇吗?”这倒是实话,近几朝的女子已收敛了许多,少有人敢作模仿男装的打扮了。
崔捷纳罕不已,这人架子端得真大。萧澈两人回到她这一桌,那女子还不落眼地看她。
“守素这回不能来了,还在户部干活。”裴子明说。
崔捷惊讶地问:“嘉川不也是在户部吗?为什么你可以休假?”萧澈很是得意:“我算术比他高明百倍,自然可以悠哉游哉。”
幸好我分到刑部和工部,崔捷暗想。那女子喝了一阵酒便走了。萧澈低声说了她的身份,崔捷问:“她功夫有多好?”
裴子明答:“以前守素曾约她比过一次剑,不知道在哪里比的,也不知道谁输谁赢。”
萧澈大笑:“那自然是输了,赢了还不直接说出来?子明就是厚道。”
过了数日便是万寿节,清晨,内侍们帮皇帝穿上应节的新衣,外头报称崔进士已到了。
崔捷还没见过他穿这么正式的礼服,玄冕、蔽膝、佩绶、赤舄都配齐全了,玄色上衣,朱色下裳。皇帝半仰着头,把玄冕上垂下的丝带在颔下打个结,那丝带在两耳旁分别串着一颗极大的晶莹圆润的东珠,为避免那对珠子老摩擦到耳朵,他又把丝带扯松一点。
他苦笑一下:“先帝以前说我是大耳朵,一定很喜欢亲近小人。”
崔捷醒起原来那对珠子就是“允耳”[3],寄托着希望皇帝不要听信谗言的美好期盼。
“这身行头可真累赘,朕还要穿它去含元殿接受百官朝拜呢。幸好崔卿只是九品,龙尾道又长又陡,你刚病了一场,走上去可不容易。”
崔捷心里颇赞同,整个仪式冗长烦琐,恐怕人都要瘦一圈,她笑答道:“臣还可以参加陛下晚上的赐宴,听教坊的新曲。”
皇帝把一叠厚厚的奏折递给她:“你举荐的人三日之内就把这些案子翻了,朕昨晚细看过,确是合情合理、公正无私,只是想问问你怎么找到他的?”
“臣跟着主事大人去牢里巡察,只听其他郡县的囚犯喊冤的多,周大人判的囚犯却很安静,身上也没有受重刑的痕迹,看卷宗的记录,他的案子破得很巧妙,也没有疑点。”
皇帝脸上有一丝赞许的神情:“朕错用了一个酷吏,害苦了好多百姓,幸得崔卿帮我补过。”
崔捷躬身答道:“是臣分内事。”
“朕很久没微服私访了,外面变成怎样都不知道。万寿节又一个月不能出宫,明明是朕生日,还这么不自由。”
崔捷不知道该怎么答,外面突然钟鼓齐鸣,徐少监过来连声催促:“陛下,吉时已到了。”
皇帝异常娴熟地拖着宽大的袍子快步走出去,长长的袖子优美地甩动着。
晚宴设在含凉殿前、太液池边。
教坊乐工吹奏着新谱的乐曲庆祝皇帝生辰,兼有萧澈击磬,韦白吹箫,几段低回婉转处、高亢入云处听得众人沉醉其中,忘乎所以。
崔捷旁边刚好坐着一群太乐署的博士,整晚都听到他们相对嗟叹:“咱们教坊很久没出过两位大人这么俊美出众的人才了。”
她灵敏的耳朵又在这嗡嗡声中抓到一个几不可闻的声音:“我只记得以前丁昭仪跳《兰陵王破阵曲》的绝世风华,那取下面具的一瞬……”
她不敢转头,宫中往事还是少知为好。
太后显然非常满意,立刻就赏赐了不少珍奇物什,皇帝拿着曲谱翻看了一阵,脸上似笑不笑的,最后用笔在上面画了两画才递给徐常礼。
皇帝对音律一向没什么研究,总不会是改谱吧?徐少监也是一脸不解,只好把曲谱还给太乐署的博士,见崔捷在旁,连忙过来拱手低声求助:“崔进士可否帮忙看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那曲谱封面上画了两笔成弯月形的图案,崔捷略一想已恍然:“公公,陛下是叫你按例赏赐呢。”
众人不解,她又解释道:“月亮不正是‘此曲只应天上有’吗?陛下是在称赞呢。”
徐常礼还不太信,回头看看皇帝,他也正望着这边,笑得一脸灿烂。
崔捷换至工部后只得一项工作,匡助水部主事监督白水渠的修复工程。此渠本是为了引陇川水至京兆数县灌溉田地,却被一些王公贵族偷凿了支流到自家园林别墅中,百姓的土地干涸荒芜,种不出稻麦,交不起赋税。皇帝知道后大为震怒,命工部立刻填平了这些莫须有的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