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千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01
|本章字节:7838字
我有些出神地看着她,她的面容与我生得有六七分的相像。只是她浓墨重彩,而我轻描淡写,若比肩而立,我恍若就是她映在水面上一副淡淡的影子。
若非亲眼所见,我都不会相信,我和她的容貌竟相似到了这般地步。我看着她的时候,她亦看到了我,她数根足有三尺长的猩红浓艳的指甲间,轻巧地夹着一只小小金樽,里面滟滟地盛满了绛紫的葡萄美酒,她却并不喝,微微一动指尖将映在酒杯中的影像摇碎,朝我嫣然一笑,说出两个字,丰盈若花瓣的唇片缓慢地翕合着,看她齿舌的律动,好像说的是“姐姐”。
自从我入宫以来,或许是她不肯来,或许是奕槿暗中有过安排,两年半的时间,我们同在一方咫尺皇宫中,却从未见过一次面。但凭她的容貌,我看一眼就能断定她就是紫嫣,慧妃林紫嫣。
我失忆后,所知的全部往事都是奕槿告诉我。我不晓得,关于那些往事,奕槿是和盘托出,还是有所保留。但是凭她的容貌,我一丝一毫都不会怀疑,她会是我的表妹。猛然想起了,那日在上林苑中,樱若童言无忌地说出,我长得极像慧妃,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慧妃身侧坐着一名年纪大概五六岁的小皇子,想必就是她所生的三殿下,高舒皓。三殿下,是一个极其俊秀的孩子,乌亮的眼眸极有神韵,小小的一张脸如莹澈的白玉,精雕细琢,几乎无可挑剔。生得如此相貌,在所有的皇子公主、世子郡主中脱颖而出。幼年竟有这般气韵风仪,他日长成后,定是俊逸超然的绝美男子,将来不会输于他的父皇,也不会输于在座的诸王。
慧妃自方才朝我说出类似“姐姐”的两个字后,就不曾再转首看我。我是身子柔弱吃不得这些东西,但不知为何她用得也极少,桌上的珍馐野味仅是略略地动过几筷,搁在面前的银碟中就作罢,倒是一杯杯地饮下绛紫色的葡萄酒。
她看着锦缦之上的靡靡歌舞,浅淡凝眉,似在思索着什么,我转首看她的时候,旁侧伺候的宫娥,已用填红漆托盘为她端上来第三壶酒。
我坐在奕槿下首,那里附近的窗户皆是严实地关了,生怕这湖上之风的势头过大过凉,不慎就吹得我身子受凉。但是如此一来又极闷热,我身后两名侍女,一左一右地为我打着扇子,把持着力度不敢太猛,也不敢太轻。
原本我是坐坐就走,但是不知为何,我心中有股莫名强烈的念头想跟紫嫣说话,就这么一直坐着。有一刻我正与奕槿在底下交谈几句,再看去紫嫣已经离席,紧接着有一名宫婢上前禀报,慧妃娘娘饮多了酒,临窗吹了会儿风,只说头晕就先去了,而三殿下由乳母照看着,无妨晚一步再回漪澜宫。
窗外天光一寸寸地渡过去,雪芙殿上依然一派歌舞升平,丝竹之声凭借着湖水远远地送了出去,染得水烟迷蒙,愈加清亮悠扬。
奕槿斜眼看我一直安静地坐着,担心我久不进食腹中难受,于是命人端上来热气腾腾的燕窝粥。我看了一眼,推说没胃口就搁在一边。
奕槿也未说什么,仅是在席下握紧我的手。我坐在奕槿右下首,而太后的凤穿牡丹大桌摆放在奕槿左侧略朝前的位置,端雩、端仪两位公主,韶王二妃,还有灵犀夫人都在,我看过去,差不多是在我对面。
今日,太后穿着深紫色银线团福如意锦缎长袍,半见银光的头发平整地梳成高髻,正中是嵌宝衔珠赤金展翅十二尾的凤凰,两侧各一对日月升恒万寿簪,一对景福长绵簪,一对西池献寿簪,珠翠明铛满头,除却今日,真的难得见到太后装扮如此华贵富丽。
年过半百之人,太后的眉目愈加慈祥,樱若郡主正是最可爱喜人的时候,此时正撒娇弄痴地伏在太后怀中,太后看着小孙女,满脸的慈爱之色,偶尔温柔地抚摸着她头顶上梳成的鬏鬏。
三殿下高舒皓亦被太后召到身侧,他与樱若年纪相仿,衣饰明朗华丽,现在两人一左一右地立在太后身边,高嬷嬷素来是个会说话的人,见状忙不迭笑道:“这可不是位福量深厚的老寿星带着一双明眸善睐的金童玉女吗?大家伙的都快来参拜,好求老寿星多赐咱们一些福气。”俏皮打趣的一句话,众人闻言皆是笑了。
太后也笑得眼角菊花般纹理都一条条舒展开,说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脾气。今日老寿星不敢当,不过这金童玉女的话哀家听了喜欢。”太后说着,双臂间揽紧了两个孩子,满心爱怜地道:“这可不是哀家的金童玉女吗?”太后说完,众人又纷纷笑了一回。太后今日兴致颇高,面容也红润丰盈,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乍一看竟不像是个常年久病的老人。
高舒皓倚在太后的臂弯中,忽然声音清脆地启唇道:“孙儿祝皇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樱若穿着一身水红色蝶戏百花衫,衬着她白皙的小脸愈加粉团般的明艳可爱,她水灵灵的眸子瞥了高舒皓一眼,那神情如是不甘示弱,口齿伶俐地道:“孙儿也祝皇祖母日月昌明,松鹤长春。”她说完还不算,一双白嫩的小手端起桌案上的金樽,有模有样地学着大人作揖,郑重颜色道:“薄酒一杯,聊表敬意。”周围的人顿时都哄然笑出声,原来是两个青稚娇脆的童音,互相较着劲为太后祝寿,已是分外有趣活泼的场面,谁想得到樱若郡主竟生得这般古灵精怪,还要给太后敬酒。
太后忙伸手将那酒杯按下,微微板起脸朝樱若道:“不许再喝了,今天哀家没仔细留神,放任着你喝了那么多杯,眼下可不许再喝了。”“祖母……皇祖母……”酒杯已被太后压住,樱若嘟着红彤彤的嘴唇也不敢夺,一味地蹭在太后身边,声音软软地撒着娇:“皇祖母就再给樱若尝一口,好吧?”太后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手指着樱若,面朝着韶王妃庞徵云道:“瞧瞧这孩子,小小的年纪,怎么学得这样一副嗜酒如命的样子?”庞徵云温婉笑着,说道:“太后,您这可是有所不知。郡主的生母闲时爱小酌,若是兴头上来也给樱若沾点,所以樱若自小就尝惯了酒味。”太后听后微皱眉,略有不满道:“真是平白地让她教坏了哀家的孙女,女孩子家这么爱喝酒成什么样子。自小就没个好教养,将来还不知能否嫁得出去。”庞徵云瞧着太后脸色,正要劝慰几句,却冷不防被贺丽殊抢了先说话,庞徵云也不恼,任由着让贺丽殊先说。
贺丽殊扫了一眼樱若,揶揄道:“咱们这位小郡主的婚嫁,姨母真是一点都不用担心。王爷如今就这么个宝贝女儿,打心眼里疼她,她到底又是郡主的身份,往后就算再不济,又怎会寻不到一位郡马?”贺丽殊一番话说得含讽带刺,尖酸刻薄,樱若尚是小孩子听不懂,可太后原本红光满面的脸一分分阴沉下去,庞徵云担忧地觑着太后的神色,在席下小心地拽贺丽殊的裙角,示意她停口。
太后毕竟是涵养深厚之人,她抚着樱若的额发,淡淡地说了一句:“殊儿,你面前的金腿烧圆鱼都快凉透了,还不赶紧动动筷子,哀家记得你以前可是最爱吃的。”太后未明说,但言下之意谁都明白,是要贺丽殊多吃菜少开口。如此委婉一说,算是给足了这位外甥女面子,她若是再出言败兴,就是太不识大体了。
我到这时才感到腹中空空,慢慢地用瓷匙舀着放温了的燕窝粥喝。贺丽殊一脸闷闷的,将那双乌木包银的筷子插在鱼上,却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旁边高嬷嬷、端雩、灵犀和徵云等人劝了几句,又说了一会儿开怀玩笑的话,太后神色方缓和下来,一如刚才那样说说笑笑起来,莺莺呖呖,其乐融融。
樱若一双明眸晶亮,摇头晃脑地不时说了些祝寿的吉祥话。那般娇稚脆生的童音,喜得众人笑了一阵又一阵。
端雩公主今日亦是盛装,眉目间存着太后昔日的影子。她饮酒不少,蓉蕴双靥。她一直看着樱若,似乎极喜欢的样子,朝太后笑着说道:“母后,这小丫头生得真机灵,要是儿臣的女儿就好了。”太后扬扬眉头,轻掐樱若温润的小鼻子,面上含着三分薄责,口中却是满满宠爱地道:“你可不知道这小丫头有多坏哟!一肚子的鬼精灵,坏心思,若真做了你的女儿,你还不见得能降得住她!前些日子,这丫头真作恶,捉来蛐蛐吓唬明薏,可怜明薏那孩子吓得不轻。”樱若娇小的身子在太后怀中忸怩着,噘嘴道:“皇祖母尽说着樱若了,明薏姐姐的事,三哥哥也有份的。”说着嬉笑着看向在太后另一侧的高舒皓,调皮地吐出舌头,“哥哥不许抵赖。”端雩看着樱若那淘气可爱的模样,扑哧笑道:“那颐玉公主打一生下就病恹恹地,什么小虫小猫都怕,身上哪有半分帝女的气势?”太后抚弄着身侧的两个孩子,却是笑而不语。樱若和高舒皓毕竟是小孩子心性,耐不住久坐,太后命人抓了奶白枣宝、糯米凉糕芸豆卷之类的吃食零嘴给他们,就放任他们出去玩了,还命乳母一并出去谨慎看护着。
庞徵云眉宇间含着一抹宁静的柔和之色,携着端雩的手笑道:“公主可别光瞧着小郡主好,公主的长女韵欢郡主今年十二岁,正是最懂事、贴心贴意的时候。”端雩彼时脸上还是笑意漾漾,此刻却是秀脸一板,说道:“少提她,闷葫芦的个性,跟她父亲一样就会惹我生气,眼下十二岁了,再过三四年工夫就打发出去,我也好眼不见为净。”庞徵云想必是极通机变的人,虽是玩笑话,却能恰到好处地拿捏着分寸,“太后,您瞧公主说的淘气话,若真到韵欢郡主出阁的那日,公主不还是舍不得。况且做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就像当初太后舍不得公主您出阁一样。”端雩脸上微红,轻声啐道:“七哥哥怎么得了你这么个王妃!明明是在打趣本公主,却又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太后听着似有感触,说道:“徵云这话说得好,做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难为你年纪轻轻就能体会到这份心境。还不快给哀家多生几个乖孙孙,给樱若添些弟妹,省得王府中就只有她一个孩子,让一群大人围着宠坏了。”庞徵云闻言,柔婉的面容上神色一滞,随即端雅地笑着拿别的话岔开过去。远远地听见贺丽殊手中握着那把沉沉的乌木包银筷子,冷哼一声,却是未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