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永夜(4)

作者:楚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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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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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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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346字

熙王爷步入堂屋时,侧侧别过脸去避在一边。萤火瞥见她眼底的黯然,知这人的出现勾起太多往事。紫颜迎上来,请熙王爷坐了,偏他见侧侧生得标致娉婷,哂笑道:“这位娘子是……”


“家父沉香子。”侧侧咬牙说道。


熙王爷三次碰壁,暗暗蹙眉,猜度照浪打发他们来的用心。紫颜也不解释,任他疑神疑鬼地胡思乱想,笑道:“王爷车马劳顿,待休息半日,晚间城主来时再做计较。”


熙王爷辨析三人神情,眼角的尾纹泛起更多涟漪,变得越发沉毅,沉吟道:“你老实告诉我,宫里出了什么变故?”


“王爷是几时被迫离开京城的?”


如推开尘封的旧屋,蛛网尘埃盘踞了每个角落,稍一走动就会惊起呛人的辛酸,惩罚似的打出几个喷嚏才能压下堆积的重量。


“我记得,那是莫雍容下狱之后。”熙王爷脱口而出“莫雍容”三字后掩饰地一笑,声线里飘着虚浮的颤音,渐渐低下去。他记得那样清楚,因为那时消失在世人视线外的还有另一个人。他曾爱过她,在罗裙飞荡的春日,在深深凤帏的画阑。


当她失踪,他乱了方寸手脚,自觉皇帝察觉了内情。那时他心无所属,正想是否要先发制人,不想在独处时被那人乘隙而入,一刀刺在腰间。他以为自己要死了。那人眼见他流了足够的血,瞳孔中闪着快意的光,伸手抹了血污涂花他的脸。


他昔日忠心耿耿的手下,恭敬地叫那人“王爷”,毫无顾忌地抬起他的身子,丢进冰凉的河水里。他们没有仔细看他的脸,腥烈血气下那张曾经飞扬跋扈的面容。


熙王爷锁住回忆,濒死的经历有过一次就够了。他是真龙之身,大难不死后在旧仆的掩护下逃至北荒,几经周折在某个小国隐姓埋名度日。不久后等来熙王爷暴毙的消息,他欣然想重回京城,旧仆又传来消息,整个王府被朝廷清洗一空,回去怕是不吉。


他像被剪断羽翼的鹰,迷失了返巢的方向。


紫颜听到他的话,像是为尹心柔松了口气,安然地道:“王爷早就未雨绸缪,为何迟迟不曾用上替身?”


熙王爷苦笑,惨淡的面容里有意无意多了一抹温情,“谁说我没有用过?没有他在,我焉能脱身做我想做的事?你们都想错了,我并无意江山,否则一早动手。我为的不过是一个……一个女人。”


紫颜冷笑了想,宫闱私情,值得师父赔上一条命?矫饰的多情细推敲是那般无力。不过,正是他久不起事的犹豫,令那替身铤而走险。


“究竟为何照浪要寻我回京?”


“那个假王爷谋反不成,被太后赐了鸠酒。她老人家突然梦见王爷您未死,故特意遣照浪千里寻人。”


“就这么简单?”熙王爷将信将疑。


紫颜仰起脸,奚落地道:“因我人面广,照浪托我从北荒把王爷捎回来。我做到了。此后只剩一桩易容的小事,王爷的将来就在我手上。”他拈指而笑,眼中是生杀予夺的神光。


熙王爷打了个寒噤,一腔气焰顿消,半晌吐出一句话:“我等照浪回来。”


月下清寒如水。


照浪独自闪进麟园,一地凤仙前日还艳媚生姿,此时满目残花,令人心头寥落。


临近堂屋,照浪的脚步迟疑下来,仿佛抽了鞭子才能前行,步履维艰地徘徊。紫颜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像花树的灵魅在光影下无依凭地飘着,轻妙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你要送他进宫,还是想另找傀儡去送死?”


照浪沉吟不答,紫颜端眸看去,何时他的鬓丝染了霜白?而立之年劳心如此,风口浪尖的滋味想来不好受。微微起了怜悯之心,紫颜神色一缓,不再步步相逼。


“他的生死由不得我。”照浪茫然说了这句,张眼瞥见熙王爷攥紧了拳头,站在堂屋的门槛内死死盯着他。


他走至熙王爷面前,正要下跪,一掌挥至,颊上多了五个指印。


“蠢材!为何今日才来寻我?”


照浪桀骜的脸孔像神器上凝铸的斑驳纹饰,每根线条劲拔刚烈,只是窒在冷却的铜液金水中,再无飞扬的可能。他神情木然地跪在地上,将魁岸的身子俯下去,肃然道:“在下始终不能探到王爷的消息,直至近日……”


紫颜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哼,那孽障死了一年半,你才找到我,可见白疼你一场。怕是我今时失势,你眼里没我这个王爷,故意拖延时日。”熙王爷咬牙瞪目,脖间青筋暴起,异常的恼怒。


“王爷言重。在下去年特意前往北荒探求王爷消息,可恨未有多少线索。前日里终于找到了王府旧人,若是他早些寻我,或许……”


熙王爷粗暴地打断他道:“罢了,前事休提,你速速带我进宫面圣。”


照浪一怔,徐徐说道:“皇上不知王爷尚在人世,这回要见王爷的是太后。”


“太后……我一定要先见皇上,才能……才能……”熙王爷无力地说道,想到最毒妇人心,浑身一阵冰凉,瞥了一眼在旁伺立的紫颜,挥手道:“你且退下,我和照浪有话说。”


紫颜绣袍一闪,没进良风夜露中。


照浪想了想,将那时在蓉寿宫的种种和盘托出,只隐去了蝶舞那段。


熙王爷听出一声冷汗,斜睨道:“你竟狠心想毒死我。”照浪道:“那人虽像王爷,我知道他不是,一心想为王爷报仇,故此下手。”熙王爷试探地道:“你不帮我在太后面前解释,是怕她再对我下手?”照浪望向别处,淡淡地道:“今次如果王爷不想回宫,我回太后一句没有寻着,也就是了。”


“不,我要回去!”熙王爷沉声说道,眼中突然跳出两簇火焰,汹涌地煎熬。


照浪垂首,一枕春梦未醒,熙王爷还贪恋着高高在上的风光,无视暗里的凶险。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既是如此,请王爷准紫颜易容,将容貌收拾得苍老几分,换一副太平的面相,也好了却太后心头之恨。”


“能多博几分同情自是大好。你放心,太后那里我有容身之道。今日乏了,明早再让紫颜过来,我要好好瞧瞧他的手段。”熙王爷狡猾地一笑。


照浪遂领他去厢房安置。金炉香暖,灯烛下熙王爷一脸恹恹,困倦地睡去。照浪替他掩上房门,在空阶上伫立了半晌,忽觉可笑,疾步走出院子,身后竹声如涛起伏。


池上生风,紫颜抱了一壶酒自斟自饮,侧侧与萤火已回凤箫巷去。照浪大踏步走近,冷笑道:“你有什么愁可浇?”劈手夺去那壶酒,扔进池塘里。


紫颜笑道:“你为他欠了我一条命,可觉不值?”


“轮不着你管,想取我性命,拿去就好。”他的语气像是在自暴自弃。


紫颜从身后又摸出一个酒盅,递与他道:“这酒更烈,丢了保管你后悔。”


照浪凝视酒盅,随即一言不发灌在喉中,辛辣的酒水呛得他眼中盈盈光闪。紫颜也不看他,对月轻哼道:“叹荣枯得失皆前定,富贵由人生五行,花花草草煞曾经,不恋他薄利虚名。”


照浪眼中一黯,心头流水般划过剩下的句子


则不如盖三间茅舍埋头住,买数亩荒田亲自耕,或临溪崖,或是环山径,受用些竹篱茅舍,拜辞了月馆风亭。


退一步的从容,不是人人都明白。他深吸口气,自觉太过拘泥于心事,神情自若地转了话题,道:“没想到,长生的样貌竟然……”紫颜嘴角跳出一抹戏谑的笑意,知镜心勘破了长生的本来面目,点头道:“镜心的摸骨术精湛如斯,可喜可贺。”


照浪轻笑,紫颜也有猜不出的事,顿时愉快了两分,道:“不仅是摸骨,还有听声。人之相法,在面骨、手足、行步、声响,你能依相拟音,她可听声辨容,甚至绘影摹形。这功夫世上只得她一人。”


即使面目全非,真相始终都在,哪怕掩埋于千山之下,亦会从层层泥垢灰岩中破土而出。照浪想到这里,心口渐渐暖了。


紫颜遥想那金钗玉腕的风姿,长生此行想来所获良多,而他也终于兴起斗志。


“玉观楼今次来了难得的人物。”他赞赏地道。


照浪望了他澄澈的眼,很是惋惜,“镜心的双眼需用她岛上的活泉水洗濯,不能久留京师。他日再来时,我一定带她见你。”


“多谢。”紫颜的语气里是难以察觉的寂寞。


当晚紫颜回府时,长生守在门口睡着了。萤火站在不远处,迎上来道:“夫人等了很久,我劝她回去歇息了。”紫颜望了长生身上的纱被,点了点头,径自往内院去了。


次日长生一早去寻紫颜,披锦屋里踪迹渺渺,人竟不在。再去玉观楼,镜心一行听说已出了城,想到一句告别的话也未说,长生离肠寸断,扶了阑干独感凄然。


痴想了一阵,他心头仿佛跳了一簇火,锋利的箭镞流动光泽。它刺破蒙蔽人心的黑暗,如镜心体悟万物妙理的智慧,领了长生心鹜八极,神游万仞,出窍似的看到了远处的一扇门。


他想看门后的景致,想知道再多跨出几步甚至飞奔,能不能赶上紫颜和镜心。想到酣处,如炙热的火点燃了四万八千个毛孔,直想立即放手一搏,功成一世。


长生那里一厢情愿兀自销魂,紫颜与侧侧又在杏花巷中,等待照浪前来。熙王爷也不在意,悠悠品着香茗,侧侧不时移目凝视,直望得他心头不快,忿然道:“再瞪我也还不了你爹,夫人请往别处去,免得在这里碍手碍脚!”


侧侧咬唇走到屋外,紫颜追上去,悄然道:“他没看破就好。见过这一面,你从此可以放下。”那侧侧眼圈一红,弯眉苦笑,“紫先生好意,我……不该为他又动心。”竟是尹心柔的声音。紫颜轻声道:“你知他活着,肯来见他,这份情意天知地知。你莫恼,等易容时再来看。”


尹心柔忍住心酸,自那年得知他身死,不是没有洒泪哭过。秋千掠动的往事,匆匆去了,十年相思如梦。如今她洗去幽香,重拾心底浅草浮萍般的惦念,可到底能捡起多少旧日,她不知道。


她想来这一趟,细看流年,而后含笑撒手相忘江湖。


紫颜安抚了她几句,听见熙王爷在堂屋里高声叫嚷,立即走了回去。


不多时照浪赶到,向熙王爷行过礼道:“我去见了太后,说有王爷消息,只是残了一条腿,回京不便,需多费时日。太后听说王爷果然在世,很久没有开口,最后问起王爷的安康,口气比先前和缓。”


熙王爷皱眉道:“你一句话就断了我一条腿,莫非嫌我命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