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檀香木门被人轻轻叩响，胡楚伊抬头，却见阿茹娜捧着一银盘子，和蔼笑着走近，说道：“王妃，天气炎热，不若喝点冰镇银耳汤去去火吧。”

胡楚伊深信阿茹娜不是无缘无故地出现，她是在拿这银耳汤给自己解围，她不知道就这么一面之缘阿茹娜会想法子来帮她，但她却也不会辜负了阿茹娜的好意，当下微微一笑道：“多谢阿茹娜姑姑了。”

莺歌却似对这个阿茹娜有几分畏惧，见得她进来，当下噤声不再多言。

而阿茹娜笑吟吟地说道：“莺歌在真是太好了，阿茹娜如今到王妃伺候了，本来还想着要跟夫人说一声，如今倒是不必了。”

莺歌甚是伶俐，立即就接口道：“阿茹娜姑姑要来伺候王妃姐姐？可是王爷安排的么？”

阿茹娜温和地笑道：“这府里的事自然是王爷安排的，莺歌可是觉得不妥么？”

莺歌自恼得几乎要咬了舌头，立刻笑意涟涟地说道：“莺歌怎么敢对阿茹娜姑姑有何异议呢？只是想必我家夫人听闻这个消息后会嫉妒王妃，以后可就她一人能喝到阿茹娜姑姑的银耳汤了。”

阿茹娜笑道：“若是二夫人想喝，只管和阿茹娜说便是。”

“既然姑姑新到这里，想必有很多话要和王妃说，那么莺歌先告辞了。”她微微一福，颦颦婷婷地从暖阁中走了出去。

胡楚伊只是低垂双眸，直到莺歌走得远了，方才站起身，微微向阿茹娜福了一福，“今日多谢姑姑解围。”

阿茹娜躬身而立，说道：“适才在园中遇见主子，阿茹娜便想和王妃说起，以后便由阿茹娜照顾王妃的衣食起居，只是适才莺歌来了，这番话倒是姗姗来迟了。”

胡楚伊见得阿茹娜威严，心下微微起疑，只觉得她未必只是个管事姑姑这般简单，但是她处处维护示好，自己自然不能处处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微笑道：“有姑姑在旁，楚伊心中倒是安定不少。”她心念急转，想这阿茹娜既然有心向自己示好，又是这府里的明白人，自己何不向她探听些真相？

当下她眉头一蹙，眸中便含了潸潸泪水，“适才听起二夫人提起，说昨晚与楚伊拜堂的不是王爷，姑姑既是府中管事的，想必知道事情真相，与楚伊拜堂成亲的是否王爷，到底楚伊做错了什么，惹得王爷这般厌弃？”

阿茹娜却仍是噙了那一抹凝于唇边的端庄笑意，说道：“昨儿这么多人看着‘王爷’和娘子拜堂成亲，那自然就是王爷了。只是王爷贪杯好酒，昨夜是醉宿在四夫人那儿了。王妃新晋嫁入王府，既是出身于世家大族，又是这般年轻貌美，假以时日必能得到王爷宠爱，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胡楚伊听她似有所指，当下也是会心一笑道：“楚伊明了姑姑言下之意，不该这么庸人自扰。只是大婚之日迄今楚伊都未见得王爷一面，楚伊的心到底是难以放下……“

阿茹娜恭敬而不失狡黠地说道：“九王妃是王爷求回来的，王爷自不会对王妃无心。王妃要做的只是等就足够了。”

胡楚伊心中自是不以为然——便是要等到青丝熬成白发、红颜蹉跎为鸡皮，去等那恩情稀薄的人的偶尔恩赐么，但她面上只是诚恳，“多谢姑姑教诲。以后府中之事就要请姑姑多多照拂。”

“不敢。”阿茹娜躬身说道。

胡楚伊以三指支于太阳穴，微微打了个哈欠，呢喃道：“我有些乏了，紫笙、阿烈，你们扶我回房歇着吧。”

紫笙和阿烈扶着胡楚伊进了后堂。铸成展翅欲飞的仙鹤的青铜烛台上，儿臂粗的金缕雕花蜡烛兀自火光潋滟。

胡楚伊瞧着那硬木上床铺着的大红锦被，那象征着子孙延绵的葫芦和莲藕的金线，眼圈儿一红，就要滚下泪来。

“娘子。”紫笙吓得一跳，连忙从怀里抽出一块素白锦帕，替胡楚伊抹着泪珠儿。

胡楚伊忍不住怒从中来，猛地抢过那帕子就掷在地上，瞪了一眼紫笙，压低了嘶哑的声音问道：“紫笙你是看见那晚拜堂了的人的，你跟我说，到底是不是那个和士开？”

“我……我……”紫笙偷偷丢了阿烈个眼色儿，而阿烈却只是绷着脸别过了头。

胡楚伊无力地跌坐在榻上，捂着额头说道：“紫笙，这儿没外人，你就照实和我说罢。你也不想让我就成为个笑柄，可自个儿还是糊涂着不是？”

紫笙跪倒在地，仰起头，楚楚可怜地说道：“娘子，非是紫笙故意欺瞒，今儿紫笙瞧见那和士开的面容，却也吓了一跳……”

胡楚伊听得紫笙的一词一句，便若锤子一下下敲击了她的心脏，她脸色煞白，素手捂脸道：“当真不是长广王？”

紫笙扭头偷偷往外觑了一眼。

胡楚伊知她暗指之意，却摇了摇头，咬牙道：“你莫是没听到她刚刚所说——她若是想告诉我真话，刚刚就不会对我这般虚言相告了。”

紫笙眼睛红红的，说道：“娘子，无论如何你都是嫁进府里的人了。不论那长广王做何心思，我们都得受着。到底娘子是一府正妃……”

胡楚伊心中刺痛，但她也不愿紫笙和阿烈陪着自个儿难过，便弯下腰扶着紫笙起来，轻拍她的手背说道：“我的好紫笙，我不该让你受这些委屈的。旁人要笑话我们也就罢了，我们不能再让别人觑了笑话去。”

紫笙亦有些动容，往日在她眼里胡楚伊还有些骄纵和孩子气，苦难或许是最好的成长，这些日子她陪着胡楚伊进宫选秀、嫁入王府，她看着她收敛脾气，学会隐忍，亦是颇多感慨。

胡楚伊褪了外衣，躺在床上，低声说道：“这府里的人，对我们故意示好的未必是怀着好意，对我们恶语相向的也未必就是坏人，反正我们走一步看一步，静观其变就是。”

胡楚伊许是当真伤了心，这一觉竟就在眼泪婆娑中睡了过去，醒来之时已是夜半子时，梦中自己尤是在胡府无忧无虑生活的垂髻少女，而醒来时脸颊尤自带着泪珠，窗外似萦绕着清越动听的笛声，她听得不由痴了，披衣起身，推开窗格，想让这笛声更真切些，却惊动在一旁守夜的紫笙，她揉着惺忪睡眼，见着胡楚伊倚立在床边，不由惊得奔到她身边，说道：“娘子？”

胡楚伊见她脸色惊惶，而她浸淫在这悠扬笛声中，整个人却似沉溺其中，一颗心也似平静了下来，只是澹然笑道：“你听见笛声了么？”

紫笙侧耳倾听，脸露憧憬之意，说道：“这笛声真好听呢。”

胡楚伊徐徐一笑，她的脸容映在溶溶月光下，似上好的羊脂玉，温润有光。她见紫笙熬了两夜眼睛通红，心下极为过意不去，便说道：“你快去睡吧，跟阿烈说一声，下半夜莫要来守夜了。”

“娘子……”紫笙放心不下，淡眉蹙起，面颊上泛起一丝淡淡的忧意。

胡楚伊握住她的手说道：“紫笙，你放心吧。我不会因着这些事想不开去寻了短见，也不会因为不相干的人而乱了心神。我既然嫁入了府里，我自然要想尽办法谋得王爷的宠爱，我胡楚伊是长得比别人差么，还是比别人愚笨些？难道她人能得到王爷的宠爱，我反而不能么？”

紫笙见得胡楚伊眉宇间浮起的然然斗志，心中的不安便被一种骄傲所替代，只觉得她从小到大所追随的女郎必是人中鸾凤，她温柔地笑道：“以娘子才貌，若王爷不看重，那真是眼睛被鸟儿啄了。”

胡楚伊点点头，说道：“正因如此我愈发想要明白，既是九王爷向王爷求得这门婚事，为何却不肯与我拜堂圆房，这其中缘由，便能解开我现在的困局了。”

紫笙眼睛一亮，“那么娘子打算如何去解这困局？”

胡楚伊脸上满是笃定的神情，而眸中亦是泛起光彩，“虽这阿茹娜刻意隐瞒，可就算她不说，难道我便无人能打听这真相么？”

“娘子是说……”

而胡楚伊的眸子亮晶晶的，便若此刻天边星辰，“你莫忘了这棋局中的人，便也是解开这棋局的人。”

紫笙虽是不甚明白胡楚伊的言下之意，但见着胡楚伊胸有成竹的模样，便也觉得斗志昂扬，笑道：“我和阿烈随着女郎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