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楚伊便是再不喜他，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眉目俊朗，已是极为难得的美男子，若长恭一般，已然美得尽若神邸，似已不属于这个凡尘俗世。

高湛眉宇间压下一层阴霾，淡淡说道：“女子在府中的地位，并不全然由品级而定。”

胡楚伊挑眉奇道：“那还由得什么？”

高湛玩味一笑道：“自然是孩子。若你和怡君谁生下男孩便是王府的嫡子，自然母凭子贵。”

胡楚伊心中一颤，无端端地便想起在宫中那一夜他在自己耳边说得似是含糊不清的话来——他可是希望自己生下个孩子做嫡长子么？可是儿女之事又岂是她想急得来便是急来的？她可不要靠着这般虚无缥缈之事去谋定她的将来，她便是要扳倒尔朱怡君，也要靠着自己的双手更为把握未来。

念及由此，她便沉静下笑容说道：“儿女之事，自是听得天命，哪里由得臣妾呢？夫主又来拿此逗着臣妾了。”

高湛只是微微一笑。

两人说笑间，正是走出卧寝，却见阿烈扶着莺歌从阁前的树荫下走过，莺歌整个人都已经虚脱力气，已是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而那衣衫却有许多破口，露出鲜血淋淋的伤口，这般突兀地出现在高湛和胡楚伊面前，显得格外狰狞与不堪。

胡楚伊吓得嘤咛一声，躲在高湛身后；高湛凝眉望着莺歌自门口拖进去的混合着池水和鲜血的痕迹，阳光照射在他英挺的面容上，只见得他神情的半是光明半是阴霾，极难让人看得清晰。

胡楚伊躲在高湛身后，却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这一幕自然是她要亲眼让他看见，只有他亲眼看到莺歌的惨状，才会让他对尔朱怡君的残暴深入于心，勾起他对古兰之死的伤恸。高湛的心思虽是难明，可是在这么多日子的相处中，她却也瞧出一些端倪，她坚信他对古兰并非毫无感情，而对于她的死亡这般漠然要么是他太过冷酷无情，要么就是他将自己所有的伤心都埋在了心底。他和她一样，都藏匿着自己真实的感情，而为自己戴起了一副更适合生存的面具。

高湛的喉头滚动，额上青筋微微暴出，而当他再转过身的时候，却又恢复了沉静的模样，淡淡地说道：“既然你的丫鬟救了莺歌，那么这几日就让她在你这里休养吧，这府里她也是留不了了，待她伤好些了给她些银两送她回去吧。如果怡君来找你麻烦，你就说是我吩咐的。”

胡楚伊听着高湛言语里流露出的无可奈何的强压的愤懑的意味，虽然对于他对于一个丫鬟的关切有些出乎意料，可是却愈发肯定了她的猜想——高湛对于尔朱怡君的隐忍事出有因——难道是由于尔朱家族强盛的势力么？

胡楚伊送了高湛离开后，快步回到阿烈房中。

阿烈此时正为莺歌敷药，莺歌匍匐在阿烈榻上，裸露的后背上鞭痕交错，更是触目惊心。胡楚伊想着到底是自己设下计谋才会让她落入如此田地，不免心中歉疚，于是对阿烈点点头，从她手中接过药碗，慢慢为莺歌敷着。

莺歌在清凉的草药刺激下渐渐恢复了意识，她微微扭头，见着是胡楚伊亲自动手为自己敷药，不由吓了一跳，正要下床行礼，却被胡楚伊放下药碗拦住。胡楚伊含着热泪说道：“妹妹都伤成这样了，难道我还忍心让你行礼么？”

莺歌想起自己往日无礼情状，而胡楚伊却是这般以德报怨，不由又是羞愧又是难过，泪光闪烁道：“往日奴婢对王妃无礼，实是大错特错了！谁能料到现下莺歌落魄如斯，还是王妃派人相救……奴婢当真惭愧，还望王妃大人大量，不计莺歌往日之失。”

胡楚伊拉过丝絮薄被为她盖上，叹息道：“你是尔朱妹妹的陪嫁丫鬟，行事自然是处处以她为先。我与尔朱妹妹的嫌隙与你又没关系，我哪里会计较呢！只是……你毕竟是尔朱妹妹的陪嫁丫鬟，她这般对你，未免下手太过狠辣了。”

莺歌双手攥拳，狠狠敲击床头，咬牙切齿地说道：“她哪里只是为了我与和大人……和士开的这桩事呢，分明是怕我将她的丑事说出来，所以才这般小题大做，借刀杀人罢了！”

胡楚伊回头示意阿烈掩上门，扭身故作惊讶地说道：“莺歌你这么说……可是什么意思？”

莺歌激怒之下失了言，倒一时不由讪讪，她自小跟着尔朱怡君，对她颇为惧怕，一时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后，倒不由有些后怕，张口结舌却不敢多言了。

胡楚伊察言观色，心中了然，便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莺歌你到底是跟了尔朱夫人这么多年的，念着旧情不愿意多说尔朱夫人的是非，我却也明白。王爷见你可怜，也觉得尔朱夫人不该对你动用私刑，可是他一个男儿郎又怎么会管这些后堂之事，他叮嘱我庇佑你，可是如今我的处境……又怎么庇佑你呢……”

莺歌心念一动，她是伶俐之人，哪里会听不出胡楚伊的言下之意。如今尔朱怡君已是对她置之死地之心，她必要得到胡楚伊的帮助才能活下去，可是这世间自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她对自己施以援手，定然也需要自己给予回报。她权衡利弊，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王妃若是能答应事毕之后让我全身而退，我便将尔朱怡君的事全盘托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胡楚伊眼睛一亮，却矜持说道：“好我便应允了你。”

莺歌阖上眼缓缓吐气说道：“尔朱夫人于我和和大人这事这般震怒，怕是因为由此及彼，想到她自己与和士开的丑事了，生怕我会将她的事说出去，索性就借此事杀人灭口了。”

胡楚伊心中震惊，想不到尔朱怡君这般高高在上的样子，竟然也会与和士开这般低贱之人有染，可是想到自己处境，不免又有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只是她仍是疑惑自己因是家境牵连，才不得不与和士开虚与委蛇，尔朱怡君家族尚是昌盛，她又极得高湛宠爱，又何需与和士开苟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