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倾寒静静地在雪地中升起火炉，一个人安静地等待的时候，她的脑袋还是嗡嗡的。她必须冷静下来，冷静地想想这一路走来，她和纳兰澈之间发生的种种。

痛苦，大于快乐呢。或许，一开始自己的付出就很多吧。身后男子重重的脚步声惊动了沐倾寒的胡思乱想。纳兰澈穿了一件军大衣，就这样站在雪地中，戴着帽子，痴痴地瞧着沐倾寒。

也不过是一天一夜没有见，可是纳兰澈的眼睛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带着红红的血丝，而且，脸色很难看，很重的黑眼圈。他，真的很憔悴，让人心疼的憔悴。可是，再疼，也不及沐倾寒自己内心的痛楚。

“你比我还早来。”纳兰澈首先说话了，他的声音，很沙哑，很无力，带着深深的痛楚。

沐倾寒的眼泪差点就滚落下来了，如果，如果在一天以前她看到纳兰澈这个样子，自己还是会选择一如既往地原谅他。但是，此刻完全不一样了。

“四少爷，你应该高兴一点，这是一个最完美的结局。”沐倾寒尽量说得很轻，很轻，可是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内心深处，那么痛，那么痛。

纳兰澈将沐倾寒搂入怀中，“倾寒，你知道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只想要你，你才是我的女人，不管是舒小姐还是什么小姐，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已经麻木了，完全麻木了。

沐倾寒很冷静地挣脱开纳兰澈的拥抱，也很理智地瞧着纳兰澈，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是，已经晚了，你刚才的话应该在昨天晚上说的，可是，你并没有说，不是吗？所以，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纳兰澈的眼光中带着深深的痛楚，“倾寒，我们走，我们远走高飞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或者我们去国外，我们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过我们的日子，没有任何人对我们指手画脚，好不好？”为什么，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了，纳兰澈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沐倾寒只觉得一切都很好笑。她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地盯着纳兰澈，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四少爷，这很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谈话，你什么都不要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安安静静地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纳兰澈的身子僵了僵，是多么无奈和痛苦。他点了点头。雪花，在天空中飞舞，一片，两片，三片。沐倾寒伸出手，雪花刚好飞在了她的手中，那么美。

“小的时候，我是那么喜欢看雪，因为我住在南方，从来没有瞧见过雪花是什么样子，后来，直到现在，我一辈子最讨厌最讨厌的事情，便是，便是，便是再次看见雪花。”顿了顿，沐倾寒的眼泪，如同两道美丽的水湾，深深地刺入了纳兰澈的心中。

“因为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和四少爷见面，四少爷恐怕已经忘记了，那是在四少爷去黄埔军校的前一刻，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好大好大的雪花，那么大，那么大。你扶住一个女孩子，或许那个时候对于四少爷来说，不过是一个乞丐一样的女孩子，但是四少爷的温柔，四少爷眼中的阳光，对于刚刚失去亲人的我来说，如同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温暖，你不过一个轻轻的笑容，便让我怀念了三年，是的，四少爷，你或许不知道，你或许觉得我们见面是在你从黄埔军校毕业的那一天，不是的，早在三年前，我们就邂逅了，倾寒早在三年前，便爱上了四少爷，那份喜欢和爱恋足足持续了三年。”纳兰澈向后退了几步，完全僵硬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四少爷，你安静地听我把我想说的话讲完。”沐倾寒拼命地控制自己，不然的话，她会没有力气的。“我不知道，不知道四少爷对倾寒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感情，可是倾寒却是拼了命去爱四少爷，四少爷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可以牵扯着倾寒的一切，你和舒小姐之间的亲昵，会深深地灼痛倾寒的心，倾寒如同一个傻瓜一样，静静地等待着四少爷的回应，哪怕是一点点，一点点也好。曾经我对四少爷说过，大少爷或许不是四少爷想的那样，四少爷不愿意相信，可是四少爷哪里知道，倾寒几次，好几次差点被大少爷强暴了，每次倾寒鼓起勇气想告诉四少爷，四少爷都一笑了之。”沐倾寒抬起头，这样自己的眼泪才不会模糊她的眼睛，她抓住自己的大腿，这样，痛才会少一点。

“倾寒的爱，一直都是那么安静，以为，四少爷总有一天会回过头，会知道倾寒的存在。可是四少爷始终没有回头。这个纳兰府，窒息得让人快要疯狂，倾寒不是一个追名逐利的人，倾寒的人生，只想安静地度过，可是为了四少爷，为了能够和四少爷在一起，为了和四少爷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别人眼中，倾寒可以忘却自己的一切，可以不顾一切地和四少爷在一起！和大太太合作，大太太许诺我，只要我帮她铲除九姨太、八太太、六太太等几位姨太太，她就给我身份，不管是小妾也好，通房丫鬟也好，可以有机会和四少爷在一起。倾寒去做了，去做了，去做了！在这场血雨腥风中，倾寒拼尽了全力，几次差点丧命，而且亲自葬送了几位太太的命运，倾寒足足吐了三天三夜。倾寒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却是一个自私的人，为了自己的幸福，为了自己苦苦等待的男人，我去做了，去做了很多连自己都没有办法原谅的事情。这些，四少爷你都是不知道的。大少爷想要争夺家产，九姨太对四少爷下毒，这些我是没有办法原谅的，这个家，原本就应该是四少爷的，我也帮助四少爷解决了，因为倾寒是一个守护者，守护自己心爱的男人原本该有的一切，倾寒，无怨无悔。”

纳兰澈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的可怕，可怕到他没有任何办法去适应，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竟然为了自己做了这么多他难以相信的事情！他也想过，回顾这一年的生活，真的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可是纳兰澈却丝毫没有和沐倾寒联系起来，他也没有多想。

“四少爷从小在府中长大，这纳兰府里的女人们，一个比一个难应付，一个比一个棘手，你比我清楚，可是倾寒还是和她们斗，斗智斗勇，因为倾寒有理由和她们斗，那便是四少爷你！可是倾寒得到的是什么呢？大太太的算计，昨日之事，并非只是巧合，老爷之所以看上我，是因为我有一张和七小姐娘亲相似的脸，在整个纳兰府中，只有大太太知道这件事情，她早就算计好了，她知道我对四少爷一往情深，也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委曲求全，她想让我自己解决自己，大太太确实了解倾寒，倾寒的确在昨晚上已经想好了死的方式，如果，如果没有将军，此刻和四少说话的人，应该只是一具尸体了。”

费了好大好大的力气，沐倾寒才说出了自己长久以来一直积压在心底的话语，总算是说完了。她的目光是如此清澈，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对着纳兰澈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差点让沐倾寒虚脱了。

雪花，越发飘舞起来了，一片，两片，三片，四片……片片惹人难过，朵朵与泪落下。一切，都是从雪天开始；也在雪天里，落下帷幕。原来，这就是宿命的轮回。原来，爱情是发动的齿轮，心中的难过，一圈又一圈荡漾开。

但是，只是一瞬间而已，当将所有堆积的话，所有的委屈和痛苦说出后，沐倾寒觉得放松很多。“从前，父亲对我说过，不管多么成熟稳重的人，都有疯狂的一面，那便是，爱情。我已经为爱情疯狂了四年多，四少爷，你可知道，倾寒爱你，爱你爱的好辛苦，好辛苦，好辛苦，你可知道，倾寒的心，一点一点地被你撕碎，倾寒的自尊，一点一点地被你践踏，倾寒，已经千疮百孔了……”

听到这里，纳兰澈已经不能够镇静了，他走了两步，身子却摔倒了。不知道是太过震惊，还是站久了，他就如此狼狈地摔倒在了地上。那个温润如玉，那个永远有着温暖笑容的四少爷，就这样倒在雪地上，没有平日的半分潇洒和风度，如同是一个受伤的人一样，在雪地中挣扎。

沐倾寒的身子动了一下，但是始终没有走过去，她只是含着泪瞧着在雪地中挣扎的纳兰澈，纳兰澈如同一位吃了鸦片的男人一样，在雪地中痛苦地哀号着，带着凄厉的哭腔。心，好痛，好痛，好痛。

他的双眼通红，最后用尽了力气，才从雪地上站起来，小跑着站在了沐倾寒的面前，一把抱住他。他的身子在发抖，比沐倾寒抖得还厉害。

“倾寒，倾寒，倾寒，倾寒……”纳兰澈不停地重复着倾寒的名字，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号叫，一种绝望的哀号。

沐倾寒却如同木偶人一样，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倾寒，我错了，我就是个混蛋，倾寒，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此刻的纳兰澈，如同一个疯子一样，思维已经完全乱套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却又很想说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你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倾寒，原谅我，原谅我。”

倾寒却苦笑了一下，“记得以前看过一句国外的小诗，上面有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哪怕我毁天灭地地爱你，你始终感受不到我浓烈的感情，那只能证明，你的爱太淡太淡。”沐倾寒略带沙哑的声音读出了这句诗，然后放开了纳兰澈的手臂，然后低声说道：“此生，倾寒注定和四少爷无缘。”

情深，缘浅。这就是爱情的宿命。倒退了几步，沐倾寒如同看着一个自己即将舍弃的东西一样，直直地瞧着纳兰澈。

沐倾寒笑了，在雪花中笑了，在眼泪中笑了。转身，蹲下，将自己带上的包袱中的东西拿起，“这是你送给我的皮影，送给我的首饰，衣服，还有丝绢，你给我写的信，你送给我的红梅标本，这些，本来是我每天晚上都要回味无数次的东西，现在，我也不需要了。”说完，便直接将整包东西丢入火海中。

火熊熊燃烧起来。“不要！”纳兰澈大喊一声，却还是迟了。

擦掉了眼泪，沐倾寒恢复到自己冷静淡然的样子，“四少爷，你可知道，有一句话叫作哀莫大于心死。倾寒经过昨日的事情，已经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心中的这块脓包，已经溃烂到没有办法愈合了。再过一天，便是倾寒嫁人的日子，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沐倾寒转过身，想要潇洒地离开，眼泪还是掉了下来，这算是对自己第一段感情的一个合理的结束吧。“四少爷，你，一定要幸福。”然后，不回头地消失在雪白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