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燕燕于飞(1)

作者:寐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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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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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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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720字

薄雾漫过远处高低田垄,在清晨阳光下渐渐散开。


青瓦粉墙隐现在阡陌桑梓间,牧笛声悠悠响起,陌上新桑已绽吐绿芽。


李果儿背了柴禾,轻手轻脚推开院门,将柴禾轻轻放在墙根,仔细砌好。


不留神滑下一根,骨碌滚到井台下,惊动了藤萝旁酣睡的花猫,咪呜一声跳上窗台,伸个长长的懒腰。


李果儿慌忙撮唇,挥手驱赶花猫,心中直埋怨这不懂事的畜生。


这会子先生还未起身,声响轻些,别惊扰了先生的好梦。


花猫懒懒蜷起尾巴,朝他眯了眯眼。


却听吱呀一声,竹舍的门从内而开。


先生推门出来,竹簪束发,只披了竹布长衫,天青颜色洗得发白,衣衫下摆被晨风吹得微微卷起。花猫跃下窗台,挨到先生脚边轻蹭,喉咙里呼噜着撒娇。


先生起得这么早!李果儿咧嘴笑,将手在衣襟上用力擦了擦,我给您打水去!


果儿,我说过,不用你每日送柴禾。先生瞧见地上的柴禾堆,微微蹙眉,神色仍是温煦,这些事有福伯做,你用心念书,不可跑野了。


李果儿嘿嘿一笑,老老实实垂手站定,平日惫懒神气半点不敢流露,只点头听着。


先生瞧着他那模样,摇头笑了一笑,徐步至井旁舀水。


我来,我来!李果儿手脚麻利,抢过水瓢,三两下打好凉沁的井水,先生洗脸!


先生笑了,屈指在果儿额角敲了一记,念书不见你这般伶俐!


果儿挠头直笑,瞧着先生挽起袖口,双手掬了水,俯身浇到脸上。


水珠顺着先生脸颊滴下,沾湿了鬓角,乌黑鬓间杂有一两缕银白,已是早生了华发。


清晨阳光照在先生脸上,映了水光,越发显出透明似的苍白,衬了乌黑的眉,挺直的鼻,刀裁似的鬓,怎么看都不像这烟火世间人物,倒似神仙画里走出来一般李果儿看得有些发呆,见一行水珠顺着脸颊滑下,就要滴进先生衣襟里,忙欲掏出怀中抹汗的帕子递去,却又讪讪住了手,唯恐帕子脏污了先生。


先生将就着水,洗了洗手,一双修长如削的手浸在水中,比白玉还好看。


先生,您从哪儿来的?李果儿愣愣仰头,这个问题已经问过了七八次,却又傻乎乎忍不住再问,明知道先生每次的回答,都是同样的


我从北边来。


这一次,先生仍是不厌其烦,微笑着回答他同样的问题。


李果儿知道,再怎么追问,也不会问出更多的答案来。


先生就像一个谜,不对,是太多的谜叫他想上一辈子也想不出。


在先生到来之前,这村寨已经一百多年没出过读书人。


虽是山水灵秀,丰饶淳朴的好地方,却因山重水远,与外世隔绝得太久,罕有外乡人会翻山越岭来到这南疆边陲。村寨里男女老少只知耕种务农,日出而作,日落而夕,能识字的没有几个。质朴乡人倒也安于淡泊,乐天知足,在祖辈留下的土地上勤勉耕种,家家户户衣食丰足。偶有外乡人到来,总是全村的盛事,每家每户都争相延邀。


李果儿听爷爷说过,那年爷爷还在世,正是他冒雨赶路回寨时,在山外峪口遇见先生一家人。


先生和他家娘子,携了一个白发老仆在暴雨之夜迷了路。


显是一路风尘劳顿,三人都憔悴不堪,先生受了风寒,病得不轻,走路都需他家娘子搀扶。


果儿的爷爷是个热心肠的老人,一看先生病成那样,便将他们引到家里,找来寨子里最好的大夫,连夜挖来草药,总算让先生一家撑过了难关。


先生自称姓詹,为避北边战乱,携了家中娘子与老仆不远千里来到此处。


那姚氏娘子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虽风尘劳顿,仍是容色极美,说话做事大有气派。


那白发老仆,更是精壮矍铄,力气堪比壮年男子。


村寨里从未见过这般风采的人物,老老少少都对他们敬慕得很。


最叫人敬慕的,却是先生。


初到来时,那是怎样一个人布衣素服,病容憔悴,却有一双比山泉更清寒的眼,让最好的画匠也画不出的容颜。不论对着谁,他总是微笑,笑容温暖如四月熏风,眼里却有着总也化不去的哀悯,似阅尽悲欢,看懂了一切。


先生病愈后,身子仍是虚弱,便在寨子里住下来休养。


这一住,就是七年。


先生起初住在李家,闲暇时便教李果儿识字。左右邻人知道了,也将自家孩子送来,一传十,十传百,上门求学的孩童便越来越多。村人帮他们搭了屋舍,修了院子,女人们教姚娘纺织烹煮,男人们帮着送柴送粮,哪家杀猪宰牛,打到野味,都不忘给先生家里送一份。


先生和姚娘只有一个三岁的小女儿,两人都格外喜爱孩子。


时常是先生在竹舍里教书,姚娘静静坐在屋外廊下,给孩子们缝衣。


村里孩童惯于树上墙头戏闹,衣裳脏污扯破是常事,家中大人也不在意,只随他折腾去。


先生却是喜欢整齐洁净的,一样的布衣芒鞋,穿在他身上偏就纤尘不染。


每天午后,孩子们到来竹舍,姚娘总是笑盈盈盛出甜糕来分给大家,瞧见哪个孩子泥手泥脚,衣衫不齐,便仔细给他洗干净手脸,将绽破的外衣脱下来,拿去细细缝好。


一众孩子里,有个叫虎头的,才只九岁,长得高壮顽皮,整日翻墙掏鸟打架。虎头的娘死了多年,家中只有爹爹和年幼的弟弟,也没个姑婶照管,常年跟个泥猴似的。


起初被他爹爹送来念书,转身就跑得没有人影,后来见有姚娘做的甜糕吃,这才磨蹭着回来。


慢慢的,虎头来得越来越勤,时常一早跑来守着姚娘,等姚娘给他缝补衣衫。


有几次,李果儿偶然看见,虎头故意在屋外篱笆上勾破衣袖,再跑去找姚娘。


李果儿偷偷告诉姚娘,虎头使坏姚娘却微笑着叹口气,虎头想念他娘亲了。


姚娘和先生都是最和善的人。先生从来不会对人高声说话,即使再顽劣捣蛋的孩子,他也从不训斥,却能让村里最让人头痛的顽皮鬼都乖乖听话。


唯独在又老又胖的福伯面前,孩子们没一个敢淘气。


福伯不爱说话,不爱笑。


平素里只低头做事,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看人的时候喜欢眯起眼睛,偶尔开口说话,声音跟旁人大为不同,尖细低哑,冷冰冰的,叫人不敢亲近。


村里老人大都慈祥温和,从没有见过这样古怪的老头子。


偶有孩子在先生家中淘气,一旦看见福伯,便吓得直缩回去。


但是李果儿并不怕福伯,反而,对福伯的崇敬仅次于先生。


有一天半夜,果儿偷溜出后门,约了虎头去河边抓螃蟹。


夜里,沙洞里的螃蟹都爬出来透气了,河滩上到处都是,一抓就是小半篓。


那时竹舍还未盖好,先生一家仍住在李果儿家里。


福伯就住在后院一间单独的木屋。


那晚后门不巧给锁了,李果儿只得翻上院墙,不料脚下一滑,一跟斗栽了下去


那一跤跌下去,虽不要命,头破血流却是少不了的。


然而,李果儿毫发无伤。


他稳稳当当跌在福伯怀里。


只是一眨眼工夫,翻上去之前,墙根下分明没有半个人影。


一个半大孩子,福伯接在手上一掂,一推,轻飘飘似接了只空麻袋。


李果儿还在晕头转向中,人已经好端端倚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