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特护病房的紫霞，依旧是处于沉睡的状态。

我们所有人，谁都不敢打搅她，都是静静地守在病床周围。就连程思薇也关心地陪着。过了一会儿，护士拿着验血报告走进来，告诉我们苏苏身体里的血液指标一切正常，这样的状况，应该是过度劳累而导致的昏迷。

听到这样的结果，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但是又不敢真正放松。毕竟，苏苏的情况，要比普通人更复杂一些。

看着她安详的沉睡的模样，我分不清躺在我面前的，到底是苏苏，还是紫霞。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朝着我的第一句话，到底是一声亲切又带着命令的“珉”，还是一声柔弱又娇滴滴的“小珉哥”？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当面前这个女孩子苏醒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另一个女孩子永远地沉睡了。

也许，此刻苏苏的身体里，苏苏和紫霞正在斗争，正在交流，又或者，两边都在沉睡……

我越想越多，越想越心烦，终于忍不住，哗地站起来，走到外面的回廊。大炳知道我担心苏苏，跟着走出来，想要安慰我。

我的喉咙里好像卡了一个鸡蛋，声音也低沉几分：“大炳，我们朋友一场，你不要骗我，紫霞的存在，到底对苏苏的身体有没有影响？”

看到我冷冽的目光，大炳支支吾吾，想了几秒，终于说道：“对身体是没有什么坏处，但是拥有两个人格，对生活会有很大影响。而且，看样子，这个所谓的紫霞，是非你不嫁的。苏苏再漂亮，你难道还能希望其他男人能够接受一个会变身的女孩？”

“就……没有其他办法么？比如……把她们两个的性格渐渐糅合起来？”看到大炳为难，我尝试着问道。

“不可能。”大炳立刻摇头，“紫霞和苏苏的性格相差太多，而且她们的记忆又完全不交叠，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心理医师，也不能把她们两个糅合到一起。”

“也就是说，只能舍掉一个，保留一个？或者就是一直并存着？”我问道。

“嗯。”大炳点着头，忽然眼光一闪，“利用催眠疗法，可以抹掉一个。但是紫霞越来越有清晰的人格，如果说她以前还是一种迷茫的存在，那么现在她的生活越来越完整，再这样发展下去，除掉她恐怕不容易。”

“如果处理不好，会不会把苏苏的记忆也删掉？”我忽然有点担忧，问道。

“这个你放心，绝对不会。像她这种情况，要么直接把苏苏消除……”说到这里，大炳猛地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急忙堵住嘴巴。

“把苏苏消除？”他的半句话，却已经钻进我的耳朵里，使得我疑惑地望着他，问出来。

大炳知道瞒不过去，点点头：“操作上，因为有两种人格的存在，所以，可以选择保留任何一个。”

而见我陷入沉思，大炳警惕地看着我：“你小子，不会因为喜欢紫霞，想把苏苏消掉吧？”

苏苏如此俏皮又活泼，我连紫霞都不忍心杀死，又怎么会想杀掉苏苏？

如今的趋势，必定要在紫霞和苏苏里面选择一个。大炳对紫霞没有感情，当然不会手软，而我，已经把紫霞当成一个完整的女孩来看待了。

紫霞的刁蛮，紫霞的任性，紫霞的鼓起小嘴眯起小眼向着我展开威胁的样子，还在我眼前摇晃。

这感觉，就好像我对一个“影子”动了真情，总希望给她一缕光亮，而害怕终极黑暗的到来，会让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知道紫霞的事情让你很心烦，但你也应该把自己拔出来了，紫霞再怎么样，都是虚幻的。”大炳靠近我，接着说道。

“我们立场不同，你觉得紫霞是虚幻的，我觉得她是真实存在的。”我说道。

大炳看着我，一时语塞。他沉默半晌，问道：“嗳，你真的去欧洲啊？”

“嗯。”我望着黑色的天空，沉沉地憋出一个鼻音。

大炳的脸色凝重起来，盯着我：“说真的，你真舍得她们？”

“紫霞的情况怎么样？”我转换一个话题，问他。

“生理状况还算稳定，心理状况，现在很难判断。”大炳回答我。

“你预计会怎么样？”我憋着干涩的喉咙，问道。

“很可能是两者选一。”大炳说道。他的回答和我想象的一样。

“也就是说，一会儿醒过来是哪个，就是哪个？”大炳的意思虽然很明显，但我还是不甘心，再追问一句。

“很有可能是这样。”大炳咬咬牙，望着我，“你希望是哪个？”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想说话。

大炳艰难地笑了一笑，又问道：“你去欧洲，是和那个混血美女一起去吧？”

“我现在担心紫霞的事情，不想说这些事情。你和叶菲菲也要好好地过日子，我看她对你很不错。”我说道。

“切，我是心理医生，她是不是真心，我还能不知道？”大炳摸摸他肥胖的胸膛和肚皮，“我们进去吧，我估计再过一会儿，苏苏就要醒过来了。”

“你就是那个心理医生？”程璐站在我们后面。

大炳知道自己穿帮了，脸色瞬间煞白。当初就是因为他的一纸证明，我才住进苏苏的公寓。

“以后跟你算账。”程璐瞪着他，再看看我，“梁珉，进去陪着苏苏，你在她身边，说不定她会醒过来。”

时间滴滴答答地过去，天色也从夜晚变为清晨。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的紫霞，搁在床沿的手指，忽然动了一动。

见此情景，病房里的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几乎同时屏住呼吸。

“苏苏？”程璐试探地轻喊一声。

躺在病床上的不知是紫霞还是苏苏，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她眼眸如星，寒光似雪。

莫非……是紫霞？我的心脏扑通通地连跳两级。

只见她的目光在病房里环顾一圈，最后锁在我的身上。

“小珉哥，我好累……”她望着我，哀哀地说道。

程璐她们三人连带着叶菲菲，都捂着嘴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而我见到苏苏无事，心中感到欣慰的时候，又有一道心口被刀划过的淡淡的悲伤。

紫霞，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吧？这样的结果，对于苏苏来说，未必是坏事，至少能给她一份安稳而正常的生活，再也不用担心被紫霞威胁到安全，甚至影响到自身的存在。

苏苏伸手过来，想要得到我的安慰。我急忙走过去，蹲在床边，一手抓住她的嫩手，一手抚摸她的额头。

一样的鼻子，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嘴巴，一样的小巧身躯……只是眼神略显柔弱。

我抓着苏苏细嫩的手指，胸口忍不住难受起来。

我都来不及给紫霞一段最好的回忆，她就这样走了……

“小珉哥，你怎么了？要哭了吗？我没事的。”苏苏关心地望着我，反过来安慰我。

“没事……”我深吸一口气，再轻轻地揉了揉苏苏的小手。

在我眼前，苏苏就好像是紫霞的完全替代品，我很怕我喜欢苏苏，是因为紫霞的原因。说不上为什么，虽然只见过两次，但是我对那个又哀伤又凶悍的紫霞，念念不忘。

大炳古怪地看着我，大概只有他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璐璐姐，我没事的，就是好像自己突然晕过去了，肯定是因为昨天没吃中饭，这种事情以前也有过的。哎，你们都站在这里，我好紧张呀，好像我生了一场大病，刚刚从鬼门关回来一样的。”逐渐恢复精神的苏苏，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忽然，苏苏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拽住我的手：“小珉哥，你不要走。”

看着她恳切的目光，我似乎又看到了紫霞。

我捏着她的小手，点着头：“我不走，我不走……”

转过头，我看到在这里陪了一夜的程思薇，悄然离去。

6月的黄梅天，雨水延绵，仿佛把整个平海市都泡软了。

苏苏打一个长长的哈欠，伸展着手臂，懒洋洋地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

“小珉哥!”看到我已经坐在桌子旁边吃早餐，她高兴得蹦蹦跳跳地走过来，使劲抱住我，忽然又大叫起来，“哎呀，小珉哥今天没刮胡子，扎死我啦!”

“快点过来吃东西吧，再不吃，上学就要迟到了。”灵萱招呼着苏苏，说道。

“知道啦!知道啦!”苏苏挥摆着她的手臂，赶紧去洗手间洗脸刷牙。

看她活泼的样子，灵萱也忍不住笑笑。

“这雨看来是到晚上都不会停。”程璐一边喝着牛奶，一边望着外面，说道。

“是啊，黄梅天了，天气闷闷的。所以给你们做了一点萝卜冬瓜，通通气。”灵萱用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说道。

比起苏苏，她们两个就显得成熟多了。这平淡又清凉的早晨，聊的是家里的柴米油盐，却也十分温馨。

“小珉哥!”苏苏用最快的速度又冲出洗手间，来到饭桌这边。

“要不要我送你们去单位？”我问她们。

“不用了，我们自己去吧。每次都麻烦小珉哥，不好意思呐。”苏苏抢先回答道。

灵萱欣喜地看看苏苏，大概是觉得她终于有点懂事了。

“也不知道北京的天气怎么样。”灵萱敞开衣领，走到窗边，盯着窗檐落下来的大颗大颗的水珠，说道。

“我昨天看新闻，说h1n1的疫苗研究已经进入最后阶段，晓凝姐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吧？”苏苏抬起头，说道。

听着她们的谈话，想着晓凝在北京的情况，我渐渐能够体会当初我和程璐去北京出差的那几天，留在公寓里的她们的心情是如何。

哒哒哒……雨滴打在门檐的台阶上，犹如在老房子里体会着世事的变迁，生活节奏也在这一刻减速。

吃过早餐，我们各自出门去上班或上学。我和程璐当然是一起，苏苏则打起她的小雨伞，又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双塑胶的长筒雨鞋，穿起来。

这种模样的“套鞋”，小时候很多，如今几乎销声匿迹。见到苏苏穿这种鞋子出门，让我顿时觉得十分怀念。

不过，我们小时候穿的都是黑色的，而苏苏这双却是彩色卡通的，她再背个小包，撑顶小伞，简直就像小学生一样可爱。而这样的穿法，这样的小情调，也只有苏苏才能做出来。偏偏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喜欢，并非刻意伪装出来，同时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可以想象，她这种随意又自然的性格，必然会吸引众多的男生迷恋她。

苏苏穿着这样的彩色小套鞋，咔哒咔哒地踩着水坑，走向小区的南门。灵萱打着雨伞，走在她旁边。她们两人，一大一小，倒也相映成趣。

“走吧。”看到我愣愣地望着她们的背影，程璐催促我。

“终于要坐我的车子啦？”我回头看看她，问道。

“下雨天才坐!再说，沃尔特斯克鲁维尔跟我们的版权合作项目刚刚展开，苏拉卡尔的myworld又夺得诺贝尔文学奖，公司里都忙成一团了，我们早点去公司，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程璐撇撇嘴，打开车门，坐进去。

我笑笑，绕到驾驶座，启动我的小宝马。

苏苏忽然又蹦蹦跳跳地跑回来：“对了!小珉哥，今天早上很奇怪，我床头有一封信，里面问我，苏苏是谁，署名是紫霞。”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了一想，轻松地笑笑：“那你从今天开始给她回信，放在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