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全民熙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23
|本章字节:13272字
萨米娜王后独自蜷缩在只点了几支蜡烛的大房间里,瑟瑟发抖。一名宫女走进来,说里博拉将军来了。萨米娜这才猛地直起身子。
“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萨米娜紧咬的牙缝里流出呻吟和痛哭声。她紧握的双拳在颤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恐惧。里博拉跪在地上说道:
“城里搜遍了,可是……”
“没找到?难道变成烟了?还是溶在水里了?她是抱着小孩子流浪的漂亮女人,难道会像脚下的石头一样比比皆是吗?怎么可能一天一夜都没有人见到?”
“微臣怀疑有人把她藏起来了,于是下令寻找与女人和孩子同行的人,即使身份确定也要搜查。目前已经得到几份情报,正在追踪。其中有人伪造身份,微臣命令首先追捕。”
“伪造身份?”
“是的。有人自称吉纱的乌鲁斯家族之子,但是在今年通过城门的记录里没有看到他说的名字。”
吉纱的乌鲁斯有十四个儿子。如果想假借别人的名字,这个家族最合适不过了。萨米娜气得连连跺脚。
“只听名字就放他走了?”
“不是,说是看了印章,所以相信了……”
“这些没用的家伙!无能之辈!这是什么事,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事情!如果陛下要处死我,我要把这些家伙统统带上,谁都别想活命!你们知道陛下有多可怕吗?”
大家都是同船人。天一亮,国王得知爱妃艾瑞缇娜和王子伯利提莫斯失踪,立刻派出大规模的搜查队前往城里。
国王首先怀疑王后。不能让国王抓住把柄。国王的搜查队开始搜查,里博拉叫来手下,只留下几个人。本来他们也谎称是国王的士兵,先行搜查,难免有些心虚。假如艾瑞缇娜和王子大难不死被国王发现,他们就死定了,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从开始就不该试图把艾瑞缇娜和王子引出宫外杀害,即使搬运尸体很危险,也应该在别宫里将其杀死。这个计策本来是想污蔑艾瑞缇娜和以前的男人私奔,可是没想到这个卑贱的女人眼疾手快,藏得比老鼠还要隐蔽。
不管是什么结果,也只能等待了。等待这个瞬间的过程最艰难。萨米娜站起身来,摆手让他出去。里博拉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娘娘,这是本家的海洛迪恩大人写给娘娘的信。”
海洛迪恩是萨米娜的大哥,也是家族的首将。萨米娜夺过里博拉递来的信,紧咬嘴唇。明察秋毫的海洛迪恩肯定要重重责怪妹妹的轻率,这也不难理解。如果出了事,不仅萨米娜,连她的娘家都要灰飞烟灭。看完信后,萨米娜脸色大变。刚刚看完,她就把信撕碎,扔进了火炉,问道:
“阿尤布在哪儿?”
“在外面。”
“让他进来,快点儿。”
里博拉出去了。很快,那个名叫阿尤布的人走了进来。这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全身围着黑布,戴着头巾,双手都藏在衣服里面,露出的只有穿着凉鞋的脚和头巾下面的嘴巴、下颌。他就以这身打扮向王后行礼。
“祝福至高无上的王后娘娘平安荣宠。”
“别提平安荣宠了。如果你不马上动手,我恐怕将死不瞑目啊。”
“为了让娘娘高枕无忧,小人愿尽绵薄之力。”
“找两个人,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小男孩。”
“娘娘说的是威严的国王陛下的宠妃和她的儿子吧?”
凡是与王后家族有关系的人都知道,王后不承认伯利提莫斯是王子。萨米娜盯着阿尤布,点了点头。
“是的。”
阿尤布轻轻掀了掀头巾,说道:
“娘娘威严的命令,小人理当立刻接受,可是娘娘您也知道,小人没有找人的能力。”
萨米娜看见了阿尤布半露的额头上的烙印。那是红色蚯蚓图案,即使在烛光下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这是驱使恶鬼的咒术师的标志。正是因为这个烙印,不管在什么地方他都不能摘掉头巾。自古以来,生活在泥土里的恶鬼就对鲜血如饥似渴,不仅是非常危险的存在,也是所有神灵的敌人。极少数的人虽然没有受到礼拜,但是可以通过特别手段操纵恶鬼,这些人就是恶鬼咒术师。他们并不崇拜恶鬼,只是利用它们。蚯蚓烙印不是崇拜的标志,而是避免让恶鬼吞噬自己的符咒。因此不能刻在隐秘之处,而是刻在随时可以暴露的地方。
“知道。”
“那么可以马上杀死吗?”
“只要不被发现,哪怕撕成碎片也没有关系。”
阿尤布点了点头。
“娘娘,您知道我的条件吧?”
她当然知道,以前也通过这个人处理过不知天高地厚的卑贱之人,当时他也提出同样的条件。萨米娜点了点头。
“尸体归你。”
阿尤布笑了。
“娘娘的恩情比海深。”
里博拉知道阿尤布。他虽然不是像里博拉那样的家臣,但是三十多年来,一直接受王后家族的隐秘命令,从王后父亲执掌家族大权的时候起就是这样。王后家族多次邀请他做家臣,每次他都郑重拒绝,只肯接受约定的报酬。里博拉知道的最后一次托付是萨米娜王后的事情。当时萨米娜给他的报酬是一坛黄金、红玉髓项链,还有牺牲者的尸体。最后这件事令里博拉耿耿于怀。因为牺牲者中间有个孩子,和里博拉疼爱有加的小儿子同龄。
他不知道阿尤布怎样处置落入自己手中的尸体,至少他能想到,如果仅仅是为了埋在后院,那就不必索要了。埃弗林人深信,私人必须按照固定程序埋葬才能得到统治阴间的诺伊女神的引导,顺利进入阴间。落入阿尤布手中的尸体永无安息之日。
如果阿尤布不是恶鬼咒术师,他根本没有力量拒绝权势者的提议,然而谁都不愿扫了恶鬼咒术师的兴致。如果讨厌他,那就当场把他除掉,这样才能杜绝后患。但有时候,他也的确能派上用场。
不管报酬是否丰厚,阿尤布只做适合自己口味的事。他的口味与作为报酬得到的尸体有关。如果可能遇到想要的牺牲者,他会主动去做。越是冤屈的死亡,越是有人剧烈哀痛的牺牲者,他越喜欢。他之所以受到托付才行动,只是为了得到权势者的庇护,更安全地得到尸体。如果没有这个必要,他早就杀掉更多的人了,而且说不定他也已经在秘密进行了。每次想到这里,里博拉都感觉毛骨悚然。
见过了王后,阿尤布出来,里博拉把他送到宫外。到了门外,阿尤布行礼,里博拉忍不住问道:
“你不怕吗?”
如果被发现,国王不可能原谅他。阿尤布笑嘻嘻地说道:
“像我这样的人专门对付恶鬼。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恶鬼更可怕。”
阿尤布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里博拉想了想,追了上去。
凌晨,原野上矗立着黑黢黢的东西。
乍看像是肥料堆,然而那个东西很快便开始移动了。像是牲畜,却没有四条腿,没有尾巴,没有毛,没有鳞,也没有角,只是在深处藏着火种样的红色物体。
虽然庞大,但是颜色和黑暗相同,必须仔细看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麦穗倒向与风相反的方向,又立起来,星光忽隐忽现。水面微微裂开,湿漉漉的脚印持续又消失。一股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
什么东西烧焦了?首先燃烧的是内部,然后是遮挡物。着火的麦穗消失了,石头烧得滚烫,牲畜熔化了。不管什么东西挡在前面,都不可能躲避,也不可能转身,直到从泥土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目标。
这些东西都有名字,然而那也只是人类赋予的名称,并非真正的名字,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名字。虽然和死人,和鬼魂毫无关联,却常被称作恶鬼。真正的魔法师或咒术师称之为“泥土里的狂兽”,绝对不会招惹它们。无法和它们对话,当然也不可能和它们进行交易或者将它们说服。操纵它们的方法只有食欲。如果没有活的祭物,绝对不可能操纵它们。
恶鬼们伏在泥土里,对血渴望至极,因此容易回应地上的召唤。只要稍微懂点儿咒术就足够了。至于能否操纵唤来的恶鬼,那是另外的问题。根据几百年来伴随各种事故发展起来的要领呼唤恶鬼的人,首先必须全身涂满硫黄,目的是防止发出人的气味。恶鬼从地下钻出来,那就给它们目标物的部分躯体或携带物,当然不能掺有其他的气味。如果一切正常,恶鬼会奋不顾身地扑向目标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吞下目标物之后,恶鬼会心满意足地回到地下。
如果进展不顺利,目标物模糊不清,恶鬼就会变成巨大的贪食鬼。摆脱控制的恶鬼最先杀死施咒者,然后疯狂地吸血。传说有人为了让恶鬼离开而把侍从当成食物奉送,甚至连自己的家人都献给了恶鬼,还曾彻底毁掉过上千人的城镇。
尽管如此,还是有人依赖恶鬼的力量行使咒术。恶鬼听不懂语言,却也从不欺骗别人。只要懂得要领,只要遵守规则,尽管危险,却能得到巨大的力量。恶鬼咒术师常常把蜈蚣图案当作“阿加斯的象征”,刻于额头或手背。若要赶在恶鬼攻击施咒者之前及时展示,那就必须选择这样的部位。恶鬼不会杀死刻有阿加斯标志的人。如果被人发现这个标志,则有可能当场粉身碎骨,所以不会轻易做出选择。这是古代制伏恶鬼,将它们囚入地底的伟大王者的标志。至于是哪个时代哪个国家的国王,没有留下记录。阿加斯的标志非常精致,普通人刻不出来。
第二天,留在原野的黑色痕迹会给附近的人们带去恐惧。有人迅速逃离家乡,有人找来魔法师,也有人跑去神殿。他们都为昨天夜里没有成为恶鬼的目标物而感激涕零。他们一边同情不知是谁的目标物,一边期待快点儿听到那个人死了的消息。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安心,夜里才能入睡。
不一会儿,那个东西停了下来。那是广袤芦苇丛开始的地方。很久以前这里是一条河,后来水流改变方向,变成了沼泽。几栋废屋和磨坊藏在里面。
太阳升起的瞬间,那东西便消失在地底了。
周围是茂密的芦苇丛。不时有水流出现,几十年前枯死的树木倒在水面之下。树枝缠绕,成为踏板,他们穿过芦苇丛。长满苔藓的树枝很滑,弄不好要弄湿衣服,还会跌倒。
“孩子……”
“睡了。”
缇娜还想再问,然而梅特恩却聚精会神地在芦苇丛中穿行。他用更大块的布重新包好孩子,捆绑在双肩和后颈。他的肩膀很宽,不过孩子应该也不舒服,不知道怎么受得了。孩子没睡,刚才他的小手还在动来动去。
缇娜没有继续追问。她仍然担心梅特恩会伤害孩子。尽管没有必要伤害,但是如果自己乱提要求,说不定他会把孩子扔进水里。
随后,他们看到一座废弃的磨坊。梅特恩踩着踏板先行上去,然后抓住缇娜的手,把她拉了上去。碰到坚实的地面,他才稍稍放心。磨坊前后没有门,里面很宽敞,对面几乎被密密麻麻的芦苇堵住了。梅特恩靠墙而坐,缇娜也蹲了下来。沼泽里几乎没有流水,或许是心情使然,感觉地面好像在缓缓荡漾。也许是一天没吃饭的缘故,缇娜感觉头晕,闭了会儿眼睛,又睁眼去看梅特恩。梅特恩解下捆在身上的孩子,抓住孩子的两个腋窝,抱起来看他的脸。
“你母亲说你是女孩子。”
孩子突然哭了。缇娜猛地要站起来,却只是按了按双膝,姿势别扭地看着梅特恩。梅特恩看了看缇娜,说道:
“看样子你也要哭了。”
“肯定是肚子饿了,请你……”
梅特恩抱着孩子站起来。缇娜紧张得咬紧牙关。孩子被放进了她的怀里,连同布料。梅特恩退到后面,背过身子。缇娜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艾尼尔,谢谢。”
“明明是我把孩子交给你的,你不谢我,为什么要谢艾尼尔?”
缇娜忙着往孩子嘴里塞***,没听见梅特恩这句不知是玩笑还是讽刺的话。哭哭啼啼的孩子吃到母乳,立刻安静下来。除了孩子的呼吸,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梅特恩靠着墙壁,仰望天棚。腐烂的横梁岌岌可危地挂在上面,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天空。虽然是早晨,但是天色阴沉,周围还是很暗淡。
梅特恩轻轻念着缇娜说过的艾尼尔的名字。艾尼尔是艺人们的女神。据说女神爱惜有才华的人们,不论身份高低。就连埃弗林地位最卑微的舞女,只要舞姿优美,也能成为最受女神爱惜的人。别的神灵都不会让埃弗林卑微如尘灰的人站在身穿绸缎、头戴宝冠的人们面前,除了被称为狂神的艾尼尔。
卑微者的女神,舞女和戏子,以及吟游诗人们的女神艾尼尔,昨天夜里守护在缇娜身旁。她用抓过泥土、摸过石头的伤痕累累的手为女神的小女儿领路。要不然缇娜怎么会跑进梅特恩所在的咖啡厅?
孩子吃饱了,慢慢地闭上眼睛,手脚无力地伸开。缇娜用梅特恩带来的碎布头给孩子换了尿布,然后直起身子。她抿上衣襟,看了看梅特恩,面带愧色。如果是良家妇女,当然不可能在陌生男人面前袒胸露乳。对孩子的担心消失了,她才想起自己不再是舞女。梅特恩说:
“现在放心了吧?”
缇娜没有回答,而是拉过睡着的孩子,抱了起来。梅特恩笑了。
“你以为这样我就抢不过来了?”
“你为什么想要孩子?”
“这么说吧。要想偷马,与其准备绳子、马车和鞭子,还不如带根胡萝卜更方便。”
缇娜想了想,说道:
“你是说,孩子是胡萝卜?我是马?这么说,您想要的……”
“可以这么说。”
梅特恩打断了她的话,缇娜没有继续说下去。梅特恩接着说道:
“我想带你去被称为向日葵之地的皮罗瓦。我的朋友住在那里,他有很多土地,可以给我个小农场。太大了不容易管理,只要能看到的地方就够了。我要盖房子,买一匹马,还要买一头骡子。如果在农场里种西瓜,收入应该不错。听说那里很适合种西瓜,无花果也不错。”
缇娜眨着眼睛,抬头看了看梅特恩。她完全听不懂这个男人的话。
“等吉恩长大了,我要给他买匹小马。我们三个人骑马去邻居家的农场吧。听说那里的人们很自然地和邻居分享,那么我们把西瓜分给邻居,再从邻居那儿换小麦就行了。还可以做西瓜干呢,我喜欢吃西瓜干。对了,你会烤面包吗?”
越听越离谱了,缇娜瞪大眼睛,摇了摇头。
“那就让邻居教你。我会做木马。如果邻居家也有小男孩,肯定很想来我家玩。要是有人借木马,吉恩应该很得意吧。”
“哎呀,你在说什么……”
梅特恩耸了耸肩膀。
“我在计划未来。”
“可是我……”
“怎么了?不愿意?做农妇不如做陛下的宠妃更好?”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她是谁,孩子是谁,他都了如指掌,却还是把他们带到了这里。缇娜嘴唇颤抖,问道:
“大人是陛下的仇人吗?”
“仇人?我是埃弗林的百姓。国王陛下乃是万民之父。”
“那么您是陛下的臣子?”
“臣子,我们家族的确享用着陛下的俸禄。”
“那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不把你们送回王宫,而是带你们到这种地方?是啊,我也想知道。不过,有一点很明确,我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而且恰恰相反。”
摆脱手持斧头的男人,亡命逃跑的时候,王城的道路像迷宫,怀里的孩子放声大哭。她披着乞丐的斗篷,挤在路人之间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走路。她想回宫,却又无法和宫里的人取得联系,而且守门的卫兵也无法相信。谁知道他是不是王后的走狗?
好久没有回到这个街头了,她感到恐惧。黑暗是陷阱,光明是圈套。转头看她的人们都露出揭发者的眼神。想要藏到某个地方,反而更容易被发现。追击者最先翻找的地方就是容易藏人的仓库或厢房。缇娜从七岁开始学习跳舞,有时因为忍受不了毒打而逃跑,总是在这类地方被发现。于是不管多么疲惫,不管多么饥饿,她都要踉踉跄跄地找到人多的地方。隐身于形形色色的人群,即使打扮怪异,即使披头散发,也不太引人注目。她捡拾地上的苹果为食。漂亮的凉鞋碍事,她就脱下来扔掉,光着脚走路。她第一次对脚上硬邦邦的老茧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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