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粒子弹在呼啸！……西尔维斯特蓦地站住，竖起了耳朵……

这是片无际的平原，遍布嫩绿的天鹅绒般的春草。灰濛濛的天空，沉沉地压在人的肩头。

他们共六个带枪水兵，正在青青的稻田里，在泥泞的小径上，执行侦察任务……

……又是声！！……沉寂的空中又响起了同样的声音。这尖利响亮的啸音，类似拉长的嘘声，使人感觉到那凶恶残忍的小东西，正迅速地从那儿直穿而过，谁碰上它谁就得送命。

西尔维斯特生平头次听到这种音乐。向你射过来的子弹和你射出去的子弹，音响是大不样的：来自远处的枪声，渐渐变弱，已经听不见了；倒是这从耳边擦过，倏忽即逝的金属小东西的嗡嗡声，却听得格外清楚……

又是嘘的声，嘘！现在弹如雨下了。它们就在离水兵们很近的地方骤然停住，钻进灌满水的稻田泥地里，每粒子弹都伴着轻轻的落雹子般清脆、迅速的泼刺响，溅起个小小的水花。

他们相视而笑，好像看到出演得很滑稽的闹剧。

“中国人！”他们说。（安南人、东京人、黑旗人，对于水兵们说来，统统属于中国人）

他们宣称这些人是“中国人”时，那语气中包含的轻蔑和带嘲弄意味的仇恨，还有他们作战的兴头，真不知怎样才能表达。

又有两三颗子弹呼啸着，更加贴近地面掠过；他们看见这些子弹连蹦带跳，活像草丛中的蝗虫。这场小小的铅雨历时不到分钟就停止了。广大的绿原上又恢复了绝对的沉寂，四面八方再看不到任何动静。

他们六个人都依旧站着，保持警觉，窥测方向，探究这子弹从何而来。

肯定，子弹是从那边竹林里射出的，那竹林在平原上颇像座生满羽毛的小岛，后面还半遮半掩地露出些尖尖的屋角。于是他们朝那儿跑去，他们的脚在稻田的泥泞里要求陷进去，要求直打滑；西尔维斯特的腿比较长，也比较灵巧，直跑在最前面。

再没有任何啸声；似乎他们刚才是在做梦……

而且，似乎世界上所有的国家，某些东西总是，而且永远是共同的：被云层覆盖的灰色天空，颜色鲜嫩的春天的草原，人们会以为是看见了法兰西的田野，些年轻人在那儿快活地奔跑，在做决非是死亡的某种游戏。

但是，他们愈是靠近，这竹丛愈能显出它异国情调的俏丽，那村庄的屋顶也愈增强了它们那种弧度的奇特，些埋伏在竹丛后的黄种人，为了看清他们，便探出他们那既诡诈又害怕的肩脸……接着，突然声呐喊，他们起跳了出来，列成道长长的、抖抖颤颤的，然而是确切无疑而且危险的阵线。

“中国人！”水兵们仍然含着勇敢的微笑说着。

但不管怎样，他们这下可发现了对方人数很多，太多了。而巨他们当中的个转过头时，还瞧见从后面草地里也跑来了些人。

……

……年轻的西尔维斯特，在这天，在这个时刻，显得非常漂亮；他的老祖母如果看见他这样勇武善战，定会感到骄傲！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模样已有很大改变，晒黑了，嗓音变了，他在那儿，简直像到了最能施展其所长的环境。在极难决策的刹那，那些被子弹擦伤的水兵，几乎已经开始在退却（这却是会使他们全体送命的）；而西尔维斯特却继续前进，他握着步枪的枪管。走在他那伙前面，以锐不可当之势，摆动着枪托向左右猛扫，多亏他的勇猛，扭转了整个局面：在这场无人指挥的小型战斗里，这盲目支配切的，无法明言的惊惶、恐惧，竟转到中国人边，他们开始退却了。

……现在大功告成，他们逃掉了。而这六个水兵，重新装上子弹，痛痛快快地歼击敌人；草丛里出现了洼洼血水，个个被子弹洞穿的身体，些脑浆流入稻田的头颅。

他们躬着身子，贴近地面，像豹子样俯伏着逃跑。西尔维斯特在后面紧追，他已经两处负伤，腿上挨了枪刺，手臂上也有道深深的刀痕；但他除了战牛的热狂外已对切失去知觉，这是种未经思考的来自强健血液的热狂，它赋予头脑简单者以伟大的勇气，并造就了那些古代的英雄。

他所追赶的人中，有个为绝望的恐怖所激励，突然转身朝他瞄准。西尔维斯特微笑着站住，以种轻蔑而崇高的姿态让他射击，然后看清即将发射的枪弹的方向，把身子微微向左闪。但是，就在对方扣动扳机的当儿，枪管也偶然朝这个方向偏了下。西尔维斯特感到胸口震，个想法闪过脑际，因而甚至在感觉疼痛之前，他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掉头朝向跟在后面的其他水兵，想如同个老兵似地对他们说出那句行话：“我交账了！”但因他刚才正跑着，用嘴大口地吸气到肺里，他感到右胸有个窟窿也吸进了气，而且像只破风箱似地发出种可怕的微响。同时，他的嘴里充满了血，胸侧也剧烈地疼痛起来，很快地越痛越厉害，简直到了无法忍受和无法形容的程度。

他把已经晕眩的脑袋转动了两、三下，想要在涌上来使他窒息的红色液体中重新恢复呼吸，随后，他沉重地倒下，倒在泥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