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的白发,我的泪

作者:陈晓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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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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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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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766字

文/吕麦



他到我家那年29岁,我9岁。


他爱我妈而“及”我,常常搂着我说,这辈子,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挣脱他的“魔掌”,咬牙切齿地想:自作多情——孔雀开屏。住我家房,抢我家娘,还白捡一儿子?等着瞧!



周末,老妈上班。我捧一本《叮当》,郁闷地盘踞在沙发上。他走过来说:“路远,咱爷俩街上逛逛去?”哦耶!我心里雀跃,但却朝他翻翻白眼,撇撇嘴说:“逛街不去。请我去开心谷打电玩,我就考虑给你面子。”他像得了小皇帝的褒奖圣旨一样笑逐颜开,拉起我的手就走。我用力甩开他,像抖落一只讨厌的毛毛虫。他好脾气地对我笑笑。


走出小区50米,他突然止步挠头说:“路远,我想回去拿本书。你在这等我一下。可好?”我没好气地说:“超过三分钟,我就失踪。”他迟疑了一下,龙虾似的撅着屁股往后退,看定我说:“好!你千万别乱跑,我保证三分钟就到。”接着转身,撒腿、开跑,一如刘翔200米冲刺。要知道,我家住七楼,一来一去,最少也得五六分钟。当他气喘如牛,弯腰抚膝,出现在我视线内时,我听见他“怦怦”的心跳声,一边暗自偷笑,一边飞快向前跑,绝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打了5小时电玩,他一直寸步不离地边看书边守护我。我说饿了,他又殷勤地请我吃必胜客。回家路上,我们一前一后,像两个陌生人似的走着,他紧紧跟在我身后。我知道,他是怕丢了我,人家会说他这个后爸“蓄意谋害”。于是,我故意在人堆里拐来拐去,一会儿慢吞吞地走在人行道上,一会儿“嗖”地蹿进路边店,让他七上八下,心惊胆战去吧。


突然,我眼前一亮,旁边台阶上,有人在卖寄居蟹。红的、绿的、黄的,可爱极了。大哥,多少钱一只?他向卖蟹人问价,真是我肚里的蛔虫呀。我开心地挑了一只绿的,一只彩色的。


回到家,我对他的态度友善了一些。



我说:“哎,给我讲讲寄居蟹名字的来历吧。”


他一脸的受宠若惊,推推眼镜,说:“其实,这小家伙蛮可怜。一辈子只能住在别人的屋子里……”我打断他,大声接着说:“所以,它叫——寄——居——蟹。其实,你也是一只大寄居蟹!”


瞬间,他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尴尬地呆窘在那里。我得意地哈哈大笑。


妈妈推门而入,笑吟吟地问:“父子俩在玩什么呢。这么开心?”我像个得胜的将军,站在沙发上,捏住一只寄居蟹,说:“妈妈,他,就是我们家的寄居蟹。”妈妈脸色骤变,像头发怒的狮子朝我扑来。他抢身拽住妈妈,说:“他小孩子,随嘴一说,你别想那么复杂……不过,路远说得对,咱这一室一厅,三个人住,确实小了点。我得努力,换个大房子。”妈妈愕然,愧疚地望着他,他平静地点头,轻拍妈妈的背。


他没有食言。我12岁那年,他在江南中学附近,买了套90㎡的公寓。我妈不满地说,房价比别地每平方米高出800,得多还两年贷款。但他潇洒地说,别光盯着钱,儿子读重点初中,既不用缴建校费,又不用住校吃食堂,多好啊。我白他一眼,不屑地嘀咕:“切!男人不像男人,就知道讨我妈欢心。没出息。”


朝阳的主卧室,是我的房间,隔壁是书房。朝北的一小间,是他和妈妈的卧房。我并不领情,大剌剌地说:“这房一多半是我家旧房换的。”他笑而不语,看向妈妈。妈妈温和地说:“路远,叔叔和我商量好了,咱那旧房小归小,是你爸留给你的纪念,你将来自己处理。”我有些意外,但旋即说:“是留给我独住吧?”妈妈呵斥我胡说。他拽拽妈妈说:“哎,别介。他还小。”我讨厌他这副和事老模样,心里说:“装吧,你就装吧。大灰狼尾巴,总有露出的一天。”


九月,我升入初中。很多时候,晚上学习到11点,他还没有回家。翌日,我六点起床,他又匆忙走了。宽敞明亮的家里,只有我和妈妈,我感觉说不出的舒畅。希望他永远不出现才好呢。


日子就这样舒心地过着,不知不觉,我即将面临中考。每天,没完没了的复习、练习、练习、复习,让我又烦,又累,又困,心里憋着一股无名戾气。


那天,我郁郁地吃过饭,想看一集《喜羊羊与灰太狼》放松一下。妈妈祥林嫂似的叨叨:“路远,看书啦,看书啦,抓紧时间……”我心里的火像被打开的燃气阀,“噗”一下点着了。我大声说:“烦死啦!学学学,我不学,不考了!”妈妈吃惊地瞪着我。


“有啥大惊小怪的?李嘉诚、比尔·盖茨,没有上高中,读大学,不照样……”啪!妈妈甩了我一巴掌,颤抖着说:“这孩子,中邪了?不上学,就从这家里滚出去。”“滚就滚。”我气冲牛斗、摔门而去。满以为,不消一会妈妈就会满世界哭着喊我、找我、求我回来。没想到,我卫星绕地球似的,在小区里无聊地转了一圈又一圈,三个小时过去了,老妈也没喊我回家睡觉。真是有后爹必有后妈。


夜,越来越凉。一扇扇窗后温暖的灯光,次第熄灭了。恐惧、无助、迷茫,裹着浓浓的寒意,包围着我。我抱着胳膊,倚在一杆灯柱上,瑟瑟发抖,不知如何是好。绝望中,他背着公事包,匆匆走进小区。我心下一喜,本想悄悄跟在他身后,混进家门。可转念一想,这不正是考验他的机会吗?看他对我的“失踪”作何表现。于是,我竖起衣领,像一只壁虎般贴紧灯柱。


几分钟后,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他巡逻兵一样,毛着腰,仔细搜寻每一个墙角,每一处花丛。不一会,他发现昏黄的路灯下我窄窄、长长的影子。他欣喜地奔过来,小声喊:“路远……”我装出一副数星星的倨傲,哼唧说:“干吗?我不回家。”他说:“别嘴硬了,瞧你抖的。”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夹在腋下。


一进屋,他吩咐妈妈熬姜汤。妈妈示意他和我谈谈。他摇头,小声说:“你真是的……儿子冻了一晚,让他赶紧睡觉。明天再说。”



我惬意地洗了个热水澡,勉强喝掉他端来的姜糖茶,反锁房门,一觉睡到自然醒,久违的幸福啊。


醒来,家里静悄悄的,我以为他们都不在。可懒洋洋地踱进客厅,却发现沙发上蜷着他,瘟猫一般!我洗漱完毕,他伺候早餐,赔着笑说:“路远,我替你请了一天假,我也请了一天假。这段日子,我对你关心不够。今天,咱爷俩好好聊聊。”我皱眉,厌恶地说:“请假?我妈没告诉你,我已经退学了?”


他笑说:“可是……路远,你还小,必须回学校学习。李嘉诚、比尔·盖茨确实成功了。可你知道,他们只是万分之一的幸运儿,就像买彩票中奖一样。他们背后的无数人……”


我挖苦他说:“人家没读大学,都奋斗成亿万富翁了。你一个研究生,倒做了房奴,天天鸡叫忙到鬼叫。还好意思教训我?”他被噎住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两手捋着头发,似在掩饰落魄,又似在思谋说服我的对策。


我用余光赏玩他的窘态,暗自得意。猛然间,我的眼光定格了:他的手指间,染了一层白霜?噢,那是一根根白发。天哪!他才37岁,男人的黄金季节,怎么就……心从未有过的痛,丝丝、点点、隐隐的痛,仿佛那根根白发就是一把银针。


8年来,他一直包容我,关爱我和母亲。为这个家,默默无怨,披星戴月、加班加点。而我,却一次次冷漠、刻薄、恶毒地羞辱他。如果哪天,他真的累倒了,或被我气走了,妈妈幸福吗?我会开心吗?我愧疚地说:“叔,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


他愕然,木鸡似的傻看着我。我像个犯错的学生,说:“叔,你……现在……送我去学校上课,好吗?”他愣了几秒,转身朝卧室冲去。不用问,准是打电话给老妈报喜去了。我又忍不住窃笑他的没出息。


几个月后,我考取了市内的重点高中。暑假,他用加班得来的“外快”,带我和老妈去杭州旅游。在美丽的西子湖畔,他对老妈说:“儿子大了,懂事了,以后咱们少跟他唠叨,凡事让他自己做主。”


我“抗议”说:“老大,你打算抛弃我?高中是男人成长的关键期。你作为我的家长,必须把你半辈子积累的人生经验和阅历,彻底地、无私地奉献出来,引导我、帮助我成长为社会的‘房梁’。”


他和老妈既讶异又欢喜地盯着我。我张开臂膀,一左一右,幸福地搂紧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