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仲马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30
|本章字节:13132字
“可是,大夫,王后在等着。”
“我就是到王后那儿去,夫人。”
“王后希望……”
“王后想知道什么就会知道什么,是我对您这么说的,夫人,我们走吧。”
他说走就走,迫使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侍从夫人拔腿小跑起来,以便和他同时到达——
1夏尔尼的爱称——
52谵语
上帝也许听到了安德烈的祈祷,夏尔尼先生没有死于高烧。
翌日,正当安德烈急切地听取所有从病人方面传来的消息时,夏尔尼由于好心的路易医生的照料,总算死里逃生了。人体的力量和药物战胜了炎症,健康开始恢复。
夏尔尼一脱离危险,路易医生就少操了一半心,这个医疗对象引不起他的兴趣了。对医生来说,活是不值一提的,尤其是当这个活人身强力壮或者是已经病愈的时候。
不过,一星期以后,安德烈已经完全放心了。路易也已经熟知了病人发作时所有的表现,认为最好让夏尔尼搬到一个比较远的地方。他要让这个患谵妄症的人换换环境。
可是,当夏尔尼一知道别人有这个企图,就进行抗争。他目光炯炯、怒气冲冲地盯着医生,对他说自己现在正在国王的家里,任何人没有权利赶走一个国王陛下亲自提供住所的人。
医生对脾气不好的康复病人是没有耐心的,他坚决果断地叫来四个仆役,命令他们把受伤的人抬走。
可是夏尔尼死死地抓住床上的木架子,狠狠地殴打其中一个人,并象在本代之围时期的查理十二1一样,气势汹汹地威胁其他人。
路易医生想说服他,夏尔尼开始还讲道理,可是因为几个仆役拼命拉他,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挣扎,以致创口又开裂了,一出血他的理智又消失了。他又满口谵语,发作得比第一次还要厉害。
于是他又开始喊叫,说别人想把他抬走是想不让他看到他睡梦中的幻觉,这是徒劳的,那些幻觉总是在对他微笑,有人爱他,即使医生不同意,别人也会来看他。那个爱他的女人的地位可使任何人无法违抗她的意志。
听到这些话,医生发抖了,他急忙把仆役支走,再医治创口,决定先治疗他的肉体再医治他的理智。他把伤口包扎停当,可是还是制止不了他说胡话,这使他感到害怕,因为这个病人很可能从神志不清的状态变成真正的疯子。
在一天里,病情就严重恶化,以致路易医生想到要采取果断措施。病人不但糟蹋自己,他还糟蹋王后。由于他说个不停,免不了时而大叫起来,由于不断地回忆,免不了他又开始臆造虚构。最糟糕的是,在他意识清楚的时候比他在发作的时候更疯,而他清醒的时间是很多的。
路易急得不知如何上好,他不能信赖国王的权威,因为病人受国王保护,因此他决心去把一切告诉王后。夏尔尼一个劲地讲述他的梦幻,呼唤他的幻觉,终于劳累了,睡着了。他利用这个间隙,去做这件事。
他找到玛丽·安托瓦内特时,她在想着心事,脸上喜气洋洋的,因为她料想医生将会把他病人的好消息告诉她。
可是她非常奇怪,因为当她一开始提问,路易就生硬地回答说病人病得很严重。
“什么!”王后大声说道,“昨天人身体还非常好。”
“不,夫人,非常不好。”
“可是,我差米塞里夫人去问您,而您是以一份健康公报来作为回答的。”
“我上当了,也想骗骗您。”
“这是什么意思?”王后说,脸色刷了变得煞白,“如果他情况不好,为什么要瞒我?如果是一个普通的不幸事件的话,我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大夫,除非它不同寻常,唉!”
“夫人……”
“如果他情况很好的话,那又为什么要让我担忧呢?因为他是国王的一个忠实的仆人,关心他也是很自然的。……因此,请直率地回答我他的情况是好还是坏,病怎么样了?……病人怎么样了?……有没有危险?……”
“对他来说,危险还要比别人少一些,夫人。”
“从这儿开始我就听不懂了,大夫,”王后不耐烦地说,“请您解释一下。”
“这可不容易,夫人,”医生回答说,“只要让您知道夏尔尼伯爵的病情完全是精神上的就够了。创作只不过是他这些痛苦的陪衬,是他说谵语的借口。”
“精神上的痛苦,夏尔尼先生!”
“是的,夫人,我把一切不能用解剖刀来剖析的东西都叫作精神上的。请饶了我,别让我再向王后陛下讲下去吧。”
“您想说伯爵……”王后坚持要说下去。
“您要我说下去?”医生问。
“当然喽,我要您说下去。”
“那好吧!我要说伯爵恋爱上了,这就是我要说的。陛下要听解释,这就是我的解释。”
王后轻轻地耸了耸肩,意思似乎是说:“多了不起的事情啊!”
“夫人,您以为这样就能医好一个创伤了吗?”医生接着说,“不,病情每况愈下,夏尔尼先生从一时发作的谵妄症将过渡到致命的偏执狂。这样的话……”
“大夫,这样的话……怎么样?”
“您将失去这位青年,夫人。”
“真的,医生,您这种说法真叫人吃惊。我将失去这位青年!如果说他疯了,我,难道我是原因吗?”
“当然喽。”
“大夫,您真惹我生气了。”
“如果您现在不是原因,”医生耸耸肩膀说,口气毫无退让的意思,“那么不久以后您即将成为原因。”
“那么说说您的意见吧,既然您是医生。”王后说,别口气稍许温和了些。
“也许是说要我开药方喽?”
“如果您愿意的话。”
“药方在这儿。年轻人要么被香膏、要么被铁条治愈,他不时呼叫着名字的那个女人不是杀了他就是救了他。”
“您总是这么走极端,”王后打断他的话说,她又感到不耐烦了,“杀啊……救啊……多伟大的字眼儿!难道态度生硬就能杀掉一个男子汉?难道笑一笑就能治好一个可怜的疯子?”
“哦!如果您,您也不相信,”医生说,“我只能向陛下表示我谦恭的敬意,其他我也无法可想了。”
“可是,嗨,先说说看,是不是跟我有关?”
“我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不过是再次对您讲,夏尔尼先生是一个有理性的疯子,理性可以使他发疯,也可以杀了他,但发疯却可以使他恢复理性、治愈他。因此,如果您想不让他在这个宫廷里乱嚷嚷、胡思乱想、丢丑的话,您可以想个办法。”
“什么办法?”
“啊,就是啊,什么办法啊?我,我只开药方,不过我不出主意。我难道真能肯定听到了我听到的话,看到了我看到的东西?”
“好吧,就算我理解您,将会发生什么后果呢?”
“有两个幸运的后果:一个,对您对我们大家都是最好不过的,也就是这个病人的心,被刚萌发的人们称之为理性的这根探针有效的刺中,使他能把失恋的痛苦抑制下去;另一个……嗯!另一个……哦!夫人,请原谅我,在这个迷宫中我不应该看到有两个结果。对玛丽·安托瓦内特,对法国王后来说,只有一个后果。”
“我懂得您的意思,您讲得很坦率,大夫,必须让那个使夏尔尼先生失去理智的女人来恢复他的理智,不管她愿不愿意。”
“太好了!就是这样。”
“她必须有勇气去扑灭他的梦想,也就是说要除掉那条盘踞在他灵魂深处的啮人的毒蛇。”
“是的,陛下。”
“派人去通知一个人,比如说,塔韦尔奈小姐。”
“塔韦尔奈小姐?”医生问。
“是的,您把一切工作都安排好,让受伤的人能得体地接待我们。”
“已经准备好了,夫人。”
“不需要任何人在旁照料。”
“应该如此。”
“可是,”王后喃喃地说,“就这样去探求一个人的生或死,不是比您想象的更要悲惨些吗?”
“这就是我的接触一种陌生的疾病时每天所做的事。我是用杀死疾病的药物来向它进攻呢,还是用杀死病人的药物来向它进攻?”
“您,您能完全肯定是杀死病人吗?”王后问,她感到身上一阵哆嗦。
“唉!”医生忧郁地说,“即使有一个人为了某个王后的荣誉而死了,为了国王的意志每天又有多少人死去啊?我们走吧,夫人,我们走吧!”
王后叹息一声,跟着老医生走了,她没有能找到安德烈。
时间是上午十一点钟,夏尔尼在经过一个夜晚可怕的骚动以后,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正睡在一把扶手椅上。房间里的百叶窗都被细心地关上了,只有一丝微弱的日光反射进屋里。为了这个病人,一切都经过精心安排,使之不刺激他的容易激动的神经,那是他痛苦的首要原因。
听不见声音,看不到东西,不与外界接触。路易医生在巧妙地设法对付疾病加重的所有可能的因素。不过,他决定来一下厉害的,即使他要遇到一次也许会夺去他病人生命的危机,他也决不退缩,因为很可能这次危机可以把他治好。
王后穿着一件晨衣,头发潇洒而高雅地披散着,突然闯进了通向夏尔尼房间的小走廊。医生曾嘱咐她要毫不犹豫、毫不迟疑、坚定果敢地突然出现,这是为了产生一个强烈的效果。
她把前厅第一扇门的雕花门把猛地一转,速度之快,使一个贴在夏尔尼房间门口的人刚来得及竖起身子,摆出自然的样子。那是一个披着一件披风的女人,她的面容失色,双手微颤,显得非常紧张。
“安德烈!”王后惊奇地叫道,“……您,在这里?”
“我!”脸色苍白、心情紊乱的安德烈说,“我!是的,陛下。我!可是陛下自己不也在这儿吗?”
“哦!哦!真够复杂的。”医生自言自语道。
“我刚才到处找您,”王后说,“您到哪儿去了?”
王后讲这几句话的语气不象她平时那么和善,这有点儿象一次询问前的开场白,这是怀疑的征兆。
安德烈感到害怕,她特别怕被人从这种冒失的举动中看出她内心的感情,对这种感情,她自己都感到害怕。因此,不管她有多么骄傲,她决定第二次说谎了:
“在这儿呗,您不是看到了嘛。”
“当然喽,可是怎么会在这儿的呢?”
“夫人,”她说,“我听说王后陛下叫人找我,我就来了。”
王后还没有完全消除疑虑,她接着再问:
“您怎么会猜到我上哪儿去的呢?”
“这很容易,夫人,刚才路易大夫在您那儿,另外,又有人看到您经过了几个小套房。从那以后,您除了到这座小楼里来,不会到其他地方去了。”
“猜得真妙啊,”王后说,她还没有完全相信,但语气已经不象刚才那么生硬了,“猜得真妙啊。”
安德烈又最后作了一下努力。
“夫人,”她笑着说,“如果陛下不想给人看见,她就决不能在露天长廊下露面,刚才她就是经过那儿到这儿来的。当王后经过平台时,塔韦尔奈小姐从她的套房窗口看到了她,要跟在这位她在远处看到的人后面,或者要赶在这个人前面都并不是困难的。”
“讲得有理,”王后说,“而且非常有理。我有一个不幸的习惯,就是从来不猜测。我,我考虑得很少,也不相信别人的想法。”
王后觉得她也许需要对人宽容,因为她需要有知心人,而且,由于她的灵魂不象一些平凡女人那样是由献媚和多疑所构成的,她信任自己的友谊,知道自己是个感情丰富的人。那些不信任她们自己的女人对别人更加不会信任。惩罚那些风流女子的巨大不幸,就是她们从来不相信她们的情人是爱她们的。
因此,玛丽·安托瓦内特很快就忘记了塔韦尔奈小姐在夏尔尼先生房门口给她留下的印象。她搀住安德烈的手,要她转动这扇门上的钥匙,然后迅速地抢前一步,进入了病人的房间,让医生和安德烈待在外面。
王后刚刚在安德烈面前消失,安德烈就把她那饱含怒火和痛苦的目光移向天上,她的表情就象是一个愤怒的在祈神降祸的人。
好心的医生挽住她的胳膊,和她一起在小走廊里踱着步子,对她说:
“您以为她参成功吗?”
“我的天啊,成功,成功什么?”安德烈问。
“把这个可怜的疯子移到别处去,因为如果他的高烧不退,他就会死在这儿。”
“到别处去,他病就会好了吗?”安德烈大声问道。
医生惊奇不安地瞅着她。
“我想会好的。”他说。
“哦!那么希望她能成功!”可怜的姑娘说道——
1查理十二(1662—1718),瑞典国王,爱好武功,曾于1713年在俄国城市本代附近抗击土耳其士兵的包围——
53康复
王后一直朝着夏尔尼的扶手椅走去。
夏尔尼听到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抬起头来。
“王后!”他轻轻地说,试着想站起来。
“王后,是的,先生。”玛丽·安托瓦内特赶快答道,“我就是知道您怎样使自己失去理智和生命的王后,就是不论您在梦中,还是在清醒时,均在冒犯的王后,就是关心她自己的荣誉和您的安全的王后!就是因为这些,她才来到您这儿,先生,因此您不应该这样接待她。”
夏尔尼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已经狂乱得不能自持了,在听到王后的最后几句话时,他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他被肉体和精神的痛苦压垮了,象个罪人似的弯下了腰,他既不想、也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这是可能的吗,”王后继续说道,她被这种默默无言的尊敬感动了,“过去曾是最最效忠的人中间享有盛名的一位世家子弟,竟然象一个敌人一样,和一个女人的声誉纠缠不清,这是可能的吗?因为,请注意这样一点,夏尔尼先生,因为从我们第一次会面起,您看到的以及我让您看到的,并不是王后,而是一个女人,而且是您永远也不应该忘记的女人。”
夏尔尼被这些出自肺腑的话牵引着,很想说出一句话来为自己辩解,可是玛丽·安托瓦内特不让他有说话的时间。
“如果您作出了背叛的榜样的话,”她说,“我那些敌人将会干出些什么事来呢?”
“背叛……”夏尔尼结结巴巴地说。
“先生,您愿不愿意选择一下?要么您是一个疯子,那么我就要剥夺您作恶的手段;要么您一一个叛徒,那么我就要惩罚您。”
“夫人,请别说我是一个叛徒。这个指责如果出自于一个女人之口,那就会使人声誉扫地。王后,杀了我吧;女人,饶了我吧。”
“夏尔尼先生,您现在头脑是不是清醒?”王后说,她的声音完全变了。
“是的,夫人。”
“您知不知道您对我犯下的错误,我与您对国王犯下的……罪?”
“我的天啊!”这个不幸的人咕噜着。
“因为,你们太健忘了,贵族先生,你们大家抬头看她并侮辱的这个女人是国王的配偶,而国王是你们将来的主子、我的王储的父亲。国王是一个比你们大家都要伟大、都要高尚的人,一个我所尊敬的、爱戴的人。”
“哦!”夏尔尼咕哝着,发出了一声悲叹,他为了使自己坚持住,不得不用一只手按在地板上。
他的呼声钻进了王后的心坎。王后在年轻人无神的眼光中看出了,如果她不立即把她埋进他伤口里的刺抽出,他也许会受不住这个打击而死去。
王后既温柔,心肠又软,她看到了这个脸如死灰,软弱无力的罪人时吓坏了,几乎要叫救命。
可是她又考虑到,医生和安德烈也许会误会了病人昏厥的原因,于是就用双手把他扶起来。
“我们谈谈,”她说,“我以王后的身份,您以一个男子汉的身份大家谈谈。路易大夫在设法把您治好。这个伤口本身不值一提,可是因为您脑子里一些荒谬的念头而恶化了。这个伤口,它什么时候能痊愈呢?什么时候您可以不象疯子一样再向这个好心的医生大吵大闹,使他感到不安呢?什么时候您才能离开宫廷呢?”
“夫人,”夏尔尼结结巴巴地说,“王后陛下撵我走……我就走,就走。”
他剧烈地动了一下,想离开这儿,因而失去了平衡,他摇摇晃晃地跌入了拦着他不让他走的王后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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