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仲马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30
|本章字节:13814字
这一位朋友通常要到十一点钟才醒,但这一次,一俟奥利瓦露面,她就出来了,好象她本人也一直在窗帘后面窥伺着让对方看见自己的机会似的。
两位夫人相互致意后,雅纳就越出窗口,到处张望,看看有谁能听见她说话。
没有看见什么人。不仅在街上,就是家家户户的窗子上也不见人影。
于是,她便用双手套着嘴做了一个喇叭筒的样子,对奥利瓦说起话来。她的颤栗的连续不断的声音虽然不象是在大喊大叫,但比破嗓子大叫传得还要远些。
“我想来看您,夫人。”
“小声些!”奥利瓦说,她不由得惊恐地退缩了一步。
说着,她把一个手指放在她的嘴上。
看到这一下,雅纳以为出现了什么不知趣的人,于是又缩回到窗帘的后面去了。但是,她看见了尼科尔在向她微笑,定心多了,又马上出现了。
“这么说,我不能来看您了?”她又问。
“唉!”奥利瓦做了一个失望的手势。
“请等等,”雅纳又说,“我可以给您写信吗?”
“啊!不!”奥利瓦惊恐地大声说。
雅纳沉思了一会儿。
奥利瓦为了感谢她的深情厚意,向她送去了一个热烈的吻,而雅纳则报以两个吻。过后,她关上了窗户,走了出去。
奥利瓦心想,她的女朋友已经想出什么新的办法来了,因为在她离开之前最后的眼神里,露出了新的希望之光。
果然如此,两个小时以后,雅纳又转回来了。骄阳似火,街上的小石子如同被烤在火上的西班牙的沙粒。
奥利瓦看见她的女邻居带着一把弹弓又出现在她的窗口上。雅纳笑嘻嘻的,示意奥利瓦让开。
奥利瓦象她的女伴那样,也笑嘻嘻的照着去做了,把身子靠紧了百叶窗,躲在一旁。
雅纳仔细地瞄准,射出了一颗铅丸子。不巧,铅丸子没有飞进阳台,却打着了一根铁栏杆,弹落到街上去了。
奥利瓦失望地叫了一声。雅纳恼怒地耸了耸双肩,眼睛搜索着落在街上的弹丸,接着,便消失了几分钟。
奥利瓦弯着身子,在阳台上向下望着。一个象捡破烂的人走过,忽左忽右地在寻找着什么。他究竟是看见还是没有看见这颗迷失方向的流弹?奥利瓦对此一无所知。她躲了起来,生怕自己被人看见。
雅纳的第二次努力运气较佳。
她的弹弓射出的第二颗弹丸,准确地穿过阳台,落到尼科尔的闺房里。弹丸的外面包了一张纸,纸上是这样写的:
美貌非凡的夫人啊,我是多么想望您哪。只要看看您,我就觉得您是多么动人,多么可爱哪。难道您是一个女囚犯吗?我想来看您,结果却没看成,您知道吗?难道看守着您的那个巫师会永远不让我接近您,让我永远也无法告诉您,我对一个男人的专制下的可怜的牺牲品是何等的同情吗?
正如您所看见的,我对友情也是非常渴望的。您愿意成为我的朋友吗?似乎您,您出不来,请您等着,等我走到您的阳台下面时,把您的回信扔给我。
倘若玩弹弓太危险,给别人发现了,那就用一个更为简单的联系办法吧。请您在黄昏时,在您的阳台上吊下一个线团,把您的纸条系在上面,我也会在上面系上我的纸条,您再把它提起来,没有人会看见的。
倘若您的眼睛流露出来的是真心实意的话,请相信,我领会了您赋予我的一些友谊之情。我们两人同心协力,就能战胜一切。
您的朋友
又及:您看见有谁捡到我的第一张纸条了吗?
雅纳非但没有署名,而且完全伪造了自己的笔迹。
奥利瓦在收到纸条时,欣喜若狂。她回了以下的几行话:
我象您爱我一样爱着您。确实如此,我是一个凶恶的男人的牺牲品。但把我留在这儿的是一个保护人,而不是一个暴君。他每天秘密地来看我一次。以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您的。我比较喜欢用线把纸条吊上来,而不是用弹弓。
啊,不!我出不来,我的门被反锁着,但这是为了我好。啊,倘若我有幸和您交谈,我有多少事情要向您倾吐啊!有许多详情用笔是写不尽的!
您的第一张纸条没有被谁捡到,或者至多被一个路过的下流的捡破烂的捡到了,但是这些人是不识字的,对他们来说,铅球只是铅球而已。
您的朋友
奥利瓦·勒盖
奥利瓦用足力气签了名。
她示意伯爵夫人放线。不一会儿,夜色来临,她把线团下放到街上。
雅纳在阳台下面等着,抓住线,拿走纸条。这些动作,她的联络人通过导线都感觉到了。伯爵夫人回到自己的家读了起来。
半小时以后,她又在这根大派用场的绳子上系上了一张纸条,内容如下:
事在人为。既然我看见您是一个人住着,说明您并不是时时刻刻被监视着的。因此,按理说,您是完全有自由接待客人的,或者说,自己出门。您的家门是怎么关上的?常锁吗?钥匙在谁的手上?就是在来看您的那个人的手里,对吗?难道他把这把钥匙守得那么紧,您竟然没法偷或是取下模印来吗?这又不是在干坏事,仅仅只是享受几小时的自由,勾住一个女朋友的胳膊愉快地散步几小时。她将会减轻您心头上的所有的痛苦,会偿还您损失的一切。倘若您真的下决心了,这甚至涉及到您的彻底的解放。我们首次会面时,我们还将详细地谈这件事。
奥利瓦贪婪地读着这张纸条,她预感到能独立了,脸颊上泛起了红光,内心也感觉到吃了一种“禁果1”以后的快感。
她发现,伯爵每次走进她的房间,总是给她带来一本书或是一件首饰,并把带灯罩的手提灯放在一只针线柜上,再把钥匙放在手提灯上。
奥利瓦提前准备了一块方方正正的蜡,卡格里奥斯特罗一来,她就把他的钥匙印下来了。
当她做这件事时,这个男人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他在阳台上观赏着新开放的花儿,使奥利瓦可以安心地把这件事做得十分顺当。
伯爵走了,奥利瓦把放着钥匙印的盒子放下去,并附了一张小条子,雅纳都收到了。
次日正午时分,她又使用弹弓。和发电报比用马捎信来得快一样,弹弓比吊绳快多了。这是一个特殊的、简便的方法。弹弓射出的一张字条上是这样写的:
我的最亲爱的,今晚十一点,当您那个醋坛子走了,您就下来,拉开门栓,您便会投身在一个自认为是您的亲密的女朋友的怀抱里了。
奥利瓦高兴得颤栗起来了,即使是她在和吉尔贝热恋,收到他约她幽会的充满柔情蜜意的字条时,也没有这样激动过。
她没有引起伯爵任何疑心,在十一点钟走下去了。她在下面找到了雅纳,后者爱抚地紧紧搂着她,扶她登上了一辆停在大路上的华丽的四轮马车。雅纳激动得心慌意乱,又兴奋得昏昏欲醉,和她的朋友散步了两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两个伴侣不停地热吻和交换着隐私、未来的计划。
还是雅纳首先提醒奥利瓦该回家了,以免引起她的保护人的疑心。她刚刚才知道,这个保护人就是卡格里奥斯特罗。她惧怕这个人的聪明才智,认为只有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才能安全地实施她的计划。
奥利瓦早就和盘托出了,博西尔、警察局,她全都告诉了她。
雅纳把自己说成是一个有身份的姑娘,瞒着自己的家庭,和情人生活在一起。
总之,一个是掌握了一切,另一个却还蒙在鼓里,这就是这两个女人所谓的莫逆之交。
从这天开始,她俩既不需要弹弓,也不需要绳子了。雅纳也有了把钥匙。她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叫奥利瓦下楼来。
一顿精美的夜餐,一次悄悄的散步,是使奥利瓦老是上当受骗的诱饵。
“卡格里奥斯特罗什么也没发现吗?”雅纳时而不安地问道。
“他!说真的,我将会对他说,他不愿意相信我嘛。”奥利瓦回答说。
这样在夜间幽会了一星期,就形成了习惯和需要,而不仅仅只是一种快乐了。一星期后,雅纳的名字便经常挂在她的嘴边,比过去她唠叨吉尔贝和博西尔的名字的次数还要多得多——
1《旧约·创世纪》载,上帝将人类始祖亚当、夏娃置于伊甸园中,禁止他们吃一颗“知善恶树”上的果子。亚当、夏娃受蛇的引诱,吃了禁果,被逐出伊甸园——
64约会
夏尔尼先生刚回到他的庄园,巡视了一番,把自己关进家中,医生就命令他不得会客,要待在房子里。他严格地遵守了这项命令,以致本地区的任何居民再也看不见这位海上英雄了。由于他名扬整个法国,英勇无比,又英俊漂亮,所有少女都想一睹风采。
然而,夏尔尼的身体并不象别人讲的病得那么厉害。他的病只是在心头上,在脑袋瓜里。但是,上帝啊,这是什么样的病哟!一阵阵无情的、无休止的、剧烈的苦痛折磨着他,这是灼烧着他的思念的苦痛,是撕裂着他灵魂的悔恨交加的苦痛。
爱情只是一种思念,缺少爱情的人不是痛惜现实的王国,而是痛惜理想的天堂。而且,不论人们怎么多情,总还可以设想,被热爱着的女人也不比天使们的天堂更现实一些。
夏尔尼先生没能坚持住三天。他眼看着自己的梦想被严峻的现实磨蚀得失去了光彩,并因和爱人天各一方而黯然失色,心里狂躁不安。他叫人把我们刚才说的医生的规定在当地传得家喻户晓,接着,他叫一个信得过的仆人守着门,自己骑着一匹驯顺的快马,离开了他的庄园。八个小时后,他就到了凡尔赛,通过一个贴身男仆的周旋,在凡尔赛花园后面租了一座小房子。
自从捕狼队里的一个世家子弟割断了自己的喉管,悲惨地自杀身死之后,这所房子一直空着。这对夏尔尼是再合适也没有了,他宁愿藏在这所房子里面,而不愿待在自己的庄园里。
这所房子家具齐全,有两扇门,一扇开在人迹罕见的街上,另一扇对着门外花园里一条环形小径。窗子是南方式的,夏尔尼一跃就可以跳到夏尔来的小街上,因为底层较矮,谁要是想跳进王宫的御花园,只需把遮着葡萄藤和带着长春藤的百叶窗打开,窗户实际上就是一道道过路的门了。
这所特殊结构的房子,在当时已属罕见,是专门给狩猎的巡视员住的。他待在里面可以不必多费心思,就能监视国王陛下的黄鹿和野猪的踪迹。
只需看一看这些被巧妙地开在生气蓬勃的葱茏的翠绿中的窗户,人们就不难想象出一幅景象:神情忧郁的一个猎狼人,在一个秋天的晚上,手臂支在中间一个窗口的窗台上,面对着一群牡鹿,在一抹黄褐色的夕阳照耀下用它们细长的腿,把干枯的树叶踩得沙沙作响,在绿丛的深处玩耍着。
这个僻静的环境是使夏尔尼最为满意的。这真是因为酷爱大自然的景色吗?我们不久将会看到的。
一俟他安顿下来,事情都安排妥当。他的仆人对周围环境也不再好奇之后,他就被人遗忘了——就如他也忘掉了以往的一切一样——他开始了新的生活。这种生活,任何只要在人生的经历中恋爱过或是听到叙述过爱情的人知道了,都会不寒而栗的。
不到半个月,他已经谙熟王宫的饮食起居习惯和门卫缺席。他知道了鸟儿飞到池塘里饮水和黄鹿伸着疑惧的脑袋穿过这儿的时间。他也知道了什么时候是寥寂无声的,什么时候王后和她的侍从夫人在散步,什么时候要巡查。总之,他远远地和在特里亚农王宫——他荒诞的爱情的向往的殿堂——里的人们生活在一起了。
秋风送爽的季节优美的景色,温馨而芬芳的夜晚,都使他目不暇接,情思纷飞。他在窗口的茉莉花下逗留得很晚,谛听着从宫殿里传来的声响,并透过枝间的隙缝,追随着游移不定的光华,直到就寝时分。
不久,仅仅守着窗口不能使他满足了,这毕竟离声响和亮光太远了。在他确信没有狗,也没有守卫的时候,他便从他的房间里跳到草坪上,怀着美滋滋的、铤而走险的快感一直走到矮丛林边。这儿正是黑黢黢的浓荫和皎洁的月光的分界线,他在那儿看着王后的白色窗帘后面隐隐约约来回走动的灰黑色的人影,猜测着。
就这样,他每天都可以看见她,而不为她所知。
当她和她的侍从夫人或是她的几个贵族朋友边走边玩着遮在她的缀满花儿的宽边帽子上面的中国式阳伞时,在四分之一里开外,他就能认出她来了。
任何举止,任何形态都不能使他认错他心上的人。他熟记了王后穿的所有的裙袍,并能在绿叶丛中,认出体态轻盈的王后在摆腰肢时,在她身上晶莹发光的那件绿底闪光黑条纹的紧身长连衣裙。
当幻觉消失,夜晚驱散了行人以后,他便可以一直走到王宫柱廊的塑像群旁去窥视他心上人在就寝前的风姿绰约的俏影。接着,夏尔尼就回到了自己的窗口,并透过他自己在树丛中开出的一个孔,从远处看着王后的窗户里射出的熠熠光辉,并看着它熄灭。这时,他便沉湎在回忆和希望之中,正如刚才他置身在警觉和赞美的情感之中一样。
一天晚上,他回到家里,又在窗口上待了两个小时。当星星洒落下来的露水开始在常青藤上凝聚成白色的珍珠时,他就向他那幻想中的影子告别,离开窗口去上床时,忽然他听见有人在轻轻地扭门锁。于是他又回到了他的观察哨,侧耳倾听起来。
夜已经很深了,午夜的钟声仍在凡尔赛最偏远的几个教堂里震响,夏尔尼在这时候听见这不寻常的声音,感到十分惊诧。
这把难开的锁就是花园的小门上的那一把。这道门离奥利维埃的家只有二三十步远,除了在盛大的狩猎的日子里,为了让装载被捕获的禽兽的笼子过路开一开外,平时是从来不开的。
夏尔尼发现,开这道门的那几个人都默不作声,他们接着又插上了门闩,接着走上了他屋子窗下的小径。
荆棘丛和悬挂着的葡萄藤把百叶窗和墙壁都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他们走过时,不易被看清。况且,他们走路时都把头低着,并且走得很快。
夏尔尼在夜色中只能模糊地看见他们的轮廓,只是根据飘动的裙裾的窸窣声,他才认出是两个女人,她们身上披着的丝绸披肩一路擦着枝桠在抖动着。
这两个女人,在夏尔尼窗对面的一条长长的小径上拐了一个弯,便完全置身于月光的清辉之下了。奥利维埃差一点兴奋得叫出声来,因为他认出了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装束和发式,并且,虽说帽沿投下了阴影,他还是能看清她那月光照射下的脸的下半部。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枝美丽的玫瑰花。
夏尔尼的心在剧烈跳动着,他从自己的窗口上,向下滑到了花园里。他在草坪上跑过去,以免发出声响,然后又躲在一棵最粗壮的大树后面,目光紧随着这两位夫人,她们渐渐地放慢了脚步。
他该做什么呢?王后有一个伴儿,而且她又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呵!倘若她是单身一人,他就会克制不住内心痛苦的煎熬,走上前去,跪下来向她说:“我爱您!”呵!倘若那里她遇上了巨大的危险,他肯定会不惜自己的生命去救出这个珍贵的生命。
他正情思缱绻,想入非非时,这两位夜游人陡地停下来了,其中一个个子稍矮的女人向她的女伴耳语了几句就离开了她。
王后一个人待着,只看见另一位夫人加快了步伐向一个目标走去,究竟是何处,夏尔尼还没猜得出来。王后用她的小脚踩踏着沙粒,背靠着一棵树,全身紧紧地裹在一件披风里,以至风帽几乎把整个脑袋都包起来了。刚才,这顶风帽还在她的肩上徐徐舒展着它那宽大的、柔软光滑的褶裥。
夏尔尼披风她单个儿沉湎在遐思中,便向前跳了一步,仿佛想跑上前去跪倒在她的膝下。
但是,他又想,他距离她少说有三十来步远,还没等他跨过这段距离,她就会发现他,并且,她一时又看不清是谁来了,准会害怕的,她要不就叫出声来,要不就会跑掉。她的叫喊声先会把她的女伴引来,继而又是几个守卫。接着,他们就会搜索花园,至少会发现他这个冒失鬼,说不定连隐蔽点也会被找到,这样,什么秘密、幸福、爱情都全完了。
他乖巧地收住了脚步,他做对了,因为他刚刚按捺住自己的冲动后,王后的女伴又走了回来,并且还不是一个人来。夏尔尼披风在她的身后两步远的地方,走着一个男人。此人身材高大,戴着一顶宽大的帽子,藏身在一件宽大的披风里面。
夏尔尼先生一看见这个人,不禁妒火中烧,切齿痛恨。然而,这个男人却并不是昂首阔步地在走,而是拖着迟疑的步伐,一摇三晃,象是摸着黑在向前走,仿佛在她的身边并没有王后的女伴作向导,也没有想到在大树下有一个皮肤洁白、亭亭玉立的王后在等着他似的。
夏尔尼早就发觉自己的身子在瑟瑟发抖,但当他一看见王后,则更是抖得厉害。这个陌生的男人取下了他的帽子,可以说,他弯腰时,帽子几乎擦着地了。他继续往前走去,夏尔尼看见他一面走,一面好几次深深地鞠着躬,最终走进了树荫的幽深处。
其时,夏尔尼的惊奇转变成惊愕,很快又由惊愕转变到另一种滋味迥异的痛苦的感觉之中。这么晚了,王后到花园里来干什么?这个男人来又是干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等着,又躲藏起来?为什么王后派她的女友去而不是亲自去找他?
夏尔尼几乎神志迷糊了。然而,他还是想起了,王后幕后也在参政,她和德国的几个小朝廷有些秘密联系,这种关系国王是忌讳的,并已三令五申禁止这种关系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