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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仲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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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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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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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4078字

安德烈感觉到她的语气在变化,她担心这回轮到自己冒犯这个前来慰藉她的人了,她更担心在一个女人的炯炯目光之下,暴露自己心中的隐痛。


“王后陛下真使我喜出望外,不胜荣幸。”她悲伤地说。


“快别这么说,安德烈。”王后握着她的手说,“您让我的心都碎了。怎么啦!难道一个不幸的王后就不能有一个女朋友,不能有一个心腹知己,不能放心地和象您这样的人儿温情脉脉地四目相注而不必去猜疑在这对眼睛的深处隐藏着私利和怨恨吗!是呀,安德烈,您羡慕这些王后,羡慕有财产、荣誉、生命的女人吧。啊,是啊!她们是王后,啊,是啊!她们握有她的子民的珍宝和鲜血,但是心呢!永远没有!永远没有!她们永远不能夺走他人的心,心只能是自愿给予的。”


“我向您保证,夫人,”安德烈说,她被这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感动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不会比以前爱王后陛下那样爱得更真切了。”


说这些话时,她的脸不觉涨红了,垂下了头。


“您……以前……曾经爱过我!”王后大声说,她一下子抓住了这几句话,“那么您现在不爱我了吗?”


“啊!夫人!”


“我什么也不求您,安德烈……该诅咒的是修道院的生活,它使某些人心灵中的记忆泯灭得这样快。”


“别责怪我的心吧,”安德烈迅速地说,“它死了。”


“您的心死了!您,安德烈,既年轻、又美貌,而您说,您的心死了!啊!别拿这些伤心的字眼来开玩笑吧。谁带着这个动人的微笑,还是那么美貌非凡,谁的心就没有死。别说这样的话了,安德烈。”


“我可要向您重复一遍,夫人,无论是在宫廷,还是在世界其它地方,没有什么可以使我感兴趣的了。在这儿,我象小草,象植物一样生活着,我的乐趣,只有我一个人懂得。这就是为什么,刚才我看见您时,您是那么光彩夺目,英姿飒爽,而我,一个胆怯的,卑微的修女,不能立即理解这一切的原因。您焕发的容光使我眼花缭乱,睁不开眼睛,我哀求您原谅我。对我而言,把世上的荣华富贵忘却了,不是一个很大的罪过,听我做忏悔的神甫每天都为此向我祝贺,夫人。我求求您,和他一样宽大为怀吧。”


“什么!您喜欢修道院?”王后问。


“我陶醉在独身生活中。”


“在这儿,不存在任何东西能使您想起人世间的欢乐?”


“没有。”


“我的上帝!”王后不安地想,“难道我将要失败不成?”


想着,她打了一阵寒战。


“想法子试试她看,”她心里想,“如果这个办法不成,我只有正式向她请求了。啊!请求她,请求她接受夏尔尼先生求婚。上天发发慈悲吧,难道我的命就这么苦吗!”


“安德烈,”玛丽·安托瓦内特控制住自己的情感,接着说,“您刚才说的话,表达了您的满足的心怀,这使我原来对您的希望化为泡影了。”


“什么希望,夫人?”


“别说了,假如您已经下了决心,就如您刚才表现的那样……哎呀!那我真是空欢喜一场。对我来说,一切不都是空的吗!我们别再去想这些事了。”


“不过,夫人,您也应该从这些事里得到某种满足,请向我说说……”


“有什么用?您已经超凡脱俗了,不是吗?”


“是的,夫人。”


“是甘心情愿的吗?”


“啊!完全是自觉自愿。”


“您庆幸自己所做的事情吗?”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到高兴。”


“您看,让我讲下去是多余的了。让上帝为我作证,我一时还以为成全了您呢。”


“我?”


“是呀,您,寡义薄情的人呀,您还要责怪我!但眼下,您既然另有所好,您当然比我更懂得自己的兴趣和爱好所在。我放弃……”


“不过,夫人,请费心告诉我是什么事吧。”


“啊!再简单也没有了,我原想把您带回宫廷。”


“啊!”安德烈嘴角上挂着苦笑大声说,“我,回到宫廷?……我的上帝!……不!不!夫人,永远也不!……虽然这样我违反了王后陛下的命令。”


王后颤栗了。她的心充满了无以言状的痛苦。她象一艘坚固的船,触礁下沉了。


“您拒绝了!”她轻声细气地问。


说着,她把脸藏在她的双手之中,不让安德烈看到自己迷茫惶然的神情。


安德烈以为她不堪顶撞,走上前去,跪下来,仿佛希望以自己的尊敬来减轻方才伤了她的友情或是自尊心而带来的痛苦。


“唉,”她说,“我整日愁眉不展,平庸无能,我既贫穷又遭人嫌。我太悲伤了,对女人,我激发不了任何醋意,对男人,我引不起任何欲望。每个人见了我都退而避了,您要在宫廷里把我变成什么模样呢?……啊!夫人,亲爱的女主人,撇下这个修女吧,上帝觉得她太不完善了,甚至远没接受她,而祂是接受身体和心具有缺陷的人的呀。让我去受苦受难,离群索居吧,让我留下来吧。”


“啊!”王后抬起眼睛说,“我刚才向您提出的这件事,可以洗涮掉您诉说的委屈和耻辱。我所说的这门婚事可以使您一跃而变成法国最高贵的夫人之一。”


“一门……婚姻!”安德烈愣住了,吃吃地说。


“您拒绝了。”王后说,越来越泄气了。


“啊!是的,我拒绝!我拒绝!”


“安德烈……”她说。


“我拒绝,夫人,我拒绝。”


这里,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心都揪起来了,她准备开始哀求了。正当她恍恍惚惚,失魂荡魄,浑身抖索地站起,说不出一句话来时,安德烈扑上前去挡住了她。


“至少,夫人,”她以为她就要走,揪住了她的长裙的一角说,“请开恩说出那个同意我作他的妻子的那个男人的名字吧。在生活中,我备受***,痛苦万分,这个慷慨的人的名字……”


说着,她凄惨地,自嘲似的微笑了一下。


“这个慷慨的人,”她又接着说,“将是一帖膏药,我从今以后将会把它敷在我的所有的尊严受伤的伤口上。”


王后犹豫了一会儿,她认为还是需要把话讲完。


“夏尔尼先生。”她说,口气悲凉而冷漠。


“夏尔尼先生!”安德烈以惊人的爆发力大声说,“奥利维埃·德·夏尔尼先生!”


“是的,奥利维埃先生。”王后吃惊地看着年轻的姑娘说。


“绪夫朗先生的侄子?”安德烈继续问。两颊涨的绯红,一对眼睛闪灼出星星般的光芒。


“绪夫朗先生的侄子。”玛丽·安托瓦内特回答说,她看见安德烈面部表情骤然变化,越来越纳闷了。


“您想让我嫁的人,是奥利维埃先生,是吗,夫人?”


“就是他。”


“那么……他同意吗?”


“他向您求婚。”


“啊!我同意,我同意,”安德烈说,激动得有些不能自持了,“这么说,他爱的是我!……他爱的是我,正如我曾爱他那样!”


王后脸色铁青,全身哆嗦,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向后退去。她走去跌坐在一张安乐椅上,这时,发了疯的安德烈只知道一个劲地吻着她的双膝、衣裙,泪水沾湿了她的双手,并在上面盖满了她的热吻。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她说道。她终于从哽咽中和缓过来,换了一口气,可以说话了。


“来吧。”王后喃喃地说,她感到生命在消逝,她想在死前挽救她的名誉。


她站起来,依偎在安德烈身上,这时,安德烈的滚烫的嘴唇凑向她那冰冷的双颊。不一会儿,年轻的姑娘准备要动身。不幸的王后,这个握有三千万臣民生杀和荣辱之权的女人,终于咽下了一口苦水,内心呜咽着说:


“行了吧!我的上帝!一颗心所忍受的苦难难道还不够吗?然而我还得感谢您,我的上帝!”她又补充了一句说,“因为您把我的孩子从耻辱中拯救了出来,您给了我穿着王后的服饰死去的权利!”——


1希腊神话中看守地狱之门的三头犬。


2当时对有地位的未婚女子亦尊称为夫人——


83男爵为何发福


当王后在圣·德尼修道院决定了塔韦尔奈小姐一生的命运的时候,菲利普因为得知了一切,发觉了一切,伤心得心都快碎了,正在催促着替他的出发做准备。


一个把在世界上东奔西闯当家常便饭的士兵,要装箱打包、准备行装是用不了多少时间的。菲利普比其他任何人有更充分的理由要尽快地离开凡尔赛宫。他不愿意做王后——他唯一所钟爱的人——可能即将到来的名誉扫地的见证人。


因此,不难看出,他正在比任何时候都更积极地去叫人备马备枪,在行李箱里把一切日常生活所需要的必不可少的东西装进去。当一切都准备停当后,他叫人去告知老塔韦尔奈先生,说他有话要和他讲。


小老头得意地摆着支撑着他的圆滚滚的大肚子的一双瘦弱的小腿,从凡尔赛回来了。这三、四个月以来,男爵发福了,假如人们想到,对于他来说,肥胖是他的得意的标志的话,他那不可一世的态度是不难理解的。


然而,塔韦尔奈先生的得意,这是一个信义广泛的字眼。


因此,在男爵旅行结束回到府邸时,他兴奋得简直有点飘飘然了。晚上,他已把次日惹是生非的计划都提前作了准备。他挑动布勒特叶先生和罗昂先生斗;挑动普罗旺斯先生和王后斗;反过来又挑动阿尔图瓦先生和普罗旺斯先生斗;他挑动这一百个人和另外一百个人去斗。总之是唯恐天下不乱。他居心不良,用心险恶。每当他满载而归时,他真是乐得心花怒放。


当他的仆人告诉他,他的儿子想和他说话时,他等不及菲利普来,自己穿过整个楼梯平台,亲自去找这个即将远行的人。


他不让人预先通报,径自走进儿子在启程前凌乱不堪的卧室。


菲利普并没有料到他父亲在知道他的决定后会恋恋不舍,但他也没有料到他会完全无动于衷。说实在的,安德烈早就离开了父亲的家了,这在他的生活中又少了一件烦恼事儿。老男爵应该感到寂寞了,而在他的寂寞生活中,又增添了他的儿子——最后一个牺牲者——的出走。男爵大概会象那些自己的狗和雀儿被人夺走的孩子们那样,哪怕出于自私的原因,也会假惺惺地哭一通的吧。


但是,当菲利普听到男爵又是狂笑又是嚷嚷之后,他真有点儿感到迷惑不解了。男爵说:


“啊!我的上帝!他走了终于走了……”


菲利普站定了,痴呆呆地望着他的父亲。


“我早就料到了,”男爵继续说道,“我早就为这一天打赌了。干得好,菲利普,干得漂亮。”


“您说什么,先生?”年轻人问,“谁干得漂亮,再说一遍行吗?”


老头双手搁在肚子两侧,抬起一条腿边跳边哼起来了。


他一边哼一边向菲利普不停地挤眉弄眼,示意他把随身侍从打发开。


这个要求,菲利普领会了,也听从了。男爵把尚帕涅推到门外,跟着便关上了门。接着他又走到他的儿子身旁轻声说:


“了不起,真了不起啊!”


“您过奖了,先生。”菲利普冷冰冰地回答说,“但我并不知道,我在哪方面配得上您那些夸奖……”


“啊!啊!啊!”老头摇晃着身子说。


“要不就是因为我要走了您可以把我摆脱掉了,才如此高兴的吧。”


“哈!哈!哈!……”老男爵又换了一个腔调笑着说,“嗨,嗨,在我面前别拘束嘛,完全不必要,你也清楚,你是骗不了我的……哈!哈!哈!”


菲利普叉起双臂,心里想,这个老家伙的脑袋瓜里是否有几根脑神经坏了,变疯了。


“我骗您什么?”他问。


“当然是关于您出走的事喽。你以为我真会相信你要走吗?”


“你不相信吗?”


“我再说一遍,尚帕涅不在这里,别再装腔作势了。此外,我也认为你只此一招,别无他法,你这样做了,好嘛。”


“先生,您在这一点上把我看准了!……”


“是啊,我能猜到这点,也是相当不简单的,有什么办法呢,菲利普,没有人比我更好奇的了。我对一件事感到好奇时,我就要追根究底,终于搞出个水落石出时,没有人比我更幸福啦。因而,我发觉,你要走是摆摆样子的,为此我祝贺你。”


“摆摆样子?”菲利普莫名其妙,大叫着说。


老头走近一步,用他那瘦得皮包骨的手指点着年轻人的胸膛,显得越来越神秘地说:


“凭良心说,不采用这权宜之计,我可以肯定一切都会暴露出来了。你做得正是时候。听着,明天,就可能来不及了。快走吧,我的孩子,快走吧。”


“先生,”菲利普冷峻地说,“我向您起誓,您不吝赐告我的一切,我一句话也没有听懂。”


“你把你的马藏到哪儿去?”老头不作正面回答,继续问道,“你有一匹马很惹人注目,留神别让人看见它在这儿,因为他们还以为你在……哦,对了,你想装作到哪儿去?”


“我到塔韦尔奈的‘红屋’去,先生。”


“好……太好了……你装着要去‘红屋’的样子……没有人会发现有什么问题的……啊哈!嗯,很好嘛……但是要谨慎啊,注意着你们两个的人可多着哪。”


“我们两个!……谁?”


“她好冲动,知道吗,”老头继续说,“她冲动起来能把一切都毁掉。可要当心哪!你要比她理智些……”


“啊,这个!但是说真的,”菲利普愤懑地大声说,“我在想,先生,您是拿我开玩笑吧,我向您起誓,这可不与人为善了,这可不好,因为我已经够愁够烦的了,您还要逼得我对您有失尊敬。”


“好吧!!嗯,尊敬,我就免了你的吧,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可以参与我们大人的事了。你干得也真好,连我都要佩服你了。你是热龙特1,我是冒失鬼2。来吧,给我留下个地址,这样假如有什么急事的话,我还能把我的意见转告给你。”


“在塔韦尔奈,先生。”菲利普说,心想,老头终于头脑清楚了。


“嘿!你真是在耍我了!……在塔韦尔奈,离这儿八十里地!假如我有一个重要的、紧急的意见要转告给你的话,你似乎真的以为我会舍得把信使累死在去塔韦尔奈的驿道上吗?算了吧,我不是要你对我说你的花园别墅在哪里,因为有人可能会盯我的信使的梢,或是认出我家仆从的号衣来。你还是选用一个走刻把钟路的第三个地址吧。你想象力真丰富!真是要命的事!当然喽,当一个人谈情说爱到了你这般地步时,这个人就变得智足多谋了。”


“花园别墅,爱情,想象力!先生,我们在玩猜谜游戏了,不过,您把这些话留给自己吧。”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比你更清白、更谨慎的家伙了。”老头儿带着不屑的口吻大声说,“我可没有见过一个人这样守口如瓶,使人生气的。你总不会担心我背叛你吧?果而如此,那真是太可笑了!”


“先生!”菲利普怒不可遏地说。


“行!行!你就把心头的秘密深藏起来吧;把租下过去捕狼人的小房子这件秘密埋在心里吧。”


“我租下捕狼人的小房子,我?”


“你把在夜里和两个美人儿散步这件事深埋在心里吧。”


“我!……我散步了。”菲利普轻声地说,脸色转白了。


“你把在露水和花丛中那甜得象蜜一样的亲吻深埋在心里吧。”


“先生!”菲利普妨恨交加地咆哮着说,“先生,您不能少说几句吗?”


“好吧,我还要对你说,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我知道这些事情,你还有所怀疑吗?活见鬼!那么我就直说吧,这样,你大概就会相信我了。你和王后相好,你和她卿卿我我的一些细节,在阿波罗浴室的把戏,我的天哪!但这是和我们休戚相关的事呀。所以,别怕我嘛,菲利普……所以,相信我吧。”


“先生,您使我觉得可怕极了!”菲利普把脸藏在手里高声说。


实际情况确是如此,这个人揭开他的伤疤,并且还不满足于把这些伤疤暴露在外,还把它撕开,发疯似地把它扩大。这个人把另一个人的幸福强加在他身上,自以为在恭维他,实际上是在用一个情敌的幸福来鞭笞他。不幸的菲利普对这样的人真是厌恶透顶,又惊又怕。


男爵所得知的一切,猜想的一切,对罗昂先生的飞短流长也罢,对夏尔尼的可靠的传闻也罢,他,作父亲的,都把这些搭在他儿子身上。对他来说,王后所爱的是菲利普,并且把他从不起眼的地位一步步推到了受到她专宠的顶峰。一个礼拜以来,塔韦尔奈先生为此心满意足,肚子也就日渐大起来了。


当菲利普发觉了这个卑鄙下流的泥淖时,已为时过晚,陷入其中了。他看到把他按进去的人居然是为了荣誉本应该和他同舟共济的人,不禁打了一阵寒战。然而,这一次打击太突然了,他一时晕头转向,无言以对,而这时男爵还是以空前高涨的情绪,唠唠叨叨说个没完。


“你看,”他对儿子说,“这件事,你做得漂亮极了,你把大家都甩掉了。今天晚上,五十只眼睛会告诉我:这是罗昂。另外一百只眼睛会告诉我:这是夏尔尼。还有两百只眼睛会告诉我:这既是罗昂,又是夏尔尼!但不会有任何人,听见没有,不会有任何人会说:这是塔韦尔奈。我再对你说一遍,你做了一件绝妙的事情,我恭维你几句远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情……至少,不论对你还是对她,这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我亲爱的。对她而言,因为她选中了你;而对你来说,因为你逮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