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2)

作者:黄蓓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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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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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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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732字

“啊不,”罗卫星喝水喝得有些急,放下茶杯之后才喘出一口气。“他们打听到这附近有个垂钓中心,两个人结伴儿去钓鱼了。”


耳朵超级灵敏的小罗泊马上从房间里冲出来:“伯父,这不公平,我爸爸让我在家补作业,却同意罗海开开心心地玩!”


他的抗议没有直接针对他父亲,却迂回地砸向了罗想农,这是小家伙的聪明之处。


罗想农怜爱地揪了揪他的软乎乎的薄耳朵:“你是小学生,罗海哥哥已经毕业有工作了,你们之间没有可比性。”


“那也该一碗水端平!”小罗泊的话总是老气横秋到让人要喷笑。


罗想农弯下腰,看着罗泊的那双圆睁着的无限委屈的眼睛,笑道:“抗议有效。做了一下午的功课,确实有权利提出休息。这样吧,我们两人结伴,不钓鱼,到江边抓蟛蜞去。”


罗泊一声欢呼,急急地回房间收拾他的课本作业本去了。从小没有母亲照管的孩子,自理能力还是不一般。


江滩上刚刚退潮,深深浅浅的水沟四处纵横,脚底下一踩一个湿脚印,陈年的芦苇根盘根错节,散发出腐烂植物的特殊腥味。黑乎乎的模样很像螃蟹的小蟛蜞四处爬动,忙忙乱乱的,也不知道在寻找些什么,看见有人走过来,悉悉索索一阵响,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它们去了哪儿?”罗泊拎着一个带盖子的红色塑料桶,像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罗想农用脚尖扒着湿地上的一个铜钱大小的洞:“看见没有?躲进洞里了。这就是它们的防御阵地。”


“你刚刚说你小时候吃过蟛蜞,怎么吃?鲜吗?”


“有很多吃法。”罗想农最乐意跟罗泊交谈。“乔麦子姑姑的妈妈,你没有见过面的一个姓陈的奶奶,她最懂烹饪,会做一种非常非常鲜美的蟛蜞酱。”


“姑姑的妈妈不是我奶奶吗?”小罗泊对于亲戚关系的理解很清楚。


“不是,她妈妈很早去世了,她就被你奶奶收养了。我们像兄妹一样长大。”


“天!老套的电视剧情节。”罗泊的表情很不屑。


罗想农笑了笑,继续说蟛蜞:“那个手巧的陈奶奶,她把蟛蜞洗干净,掏去肚脐,再捣碎,然后用油锅爆了葱姜蒜头,把蟛蜞浆倒进锅里翻炒,炒出来就是蟛蜞酱。吃面条时舀两勺拌进去,那个香啊!”罗想农诸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罗泊被他说得馋了,咕咚地咽一口唾沫。“那好吧,我们今天抓到蟛蜞,回家也做蟛蜞酱。”


“恐怕你们不会喜欢。”


“为什么?”


“今天和过去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罗想农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过去就是过去,翻过去的历史永远都不能再来。


如此复杂的一件事,学生物的罗想农不知道如何对这个十来岁的孩子表述清楚。


脚边的小洞里有了动静,一只胆大的蟛蜞终于耐不住寂寞,悄悄地试着爬出洞口观察情况。小罗泊眼尖手快,扑上去一把将蟛蜞按住。但是在一秒钟之后,他开始拼命甩手,哭一般哀叫:“快救命!救命啊!”


那只蟛蜞拼死一搏,张开大鳌死死地钳住了罗泊的手指,同归于尽的架势。


罗想农哈哈大笑:“看看,看看,不懂得知己知彼,哪里能当得了英雄?”


他拣起一根芦苇杆,走过去要帮忙,蟛蜞却适时松开大鳌,掉落在地,一溜烟地钻回到洞里。


“该死,你们老家的蟛蜞也欺负人。”罗泊把钳出一个红印子的手放在嘴边嘘嘘地吹气,一边忿忿不平地抗议。


真像罗卫星所说的,这一代的孩子们已经没有故乡的概念了,他们把老家说成“你们的”,带着一种迁就的、俯视的态度,就像在轻飘飘地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罗想农很想认真地纠正罗泊一句,想想又觉得罗泊还小,恐怕说也是白说,就忽略过去,转而将手中的芦苇杆慢慢伸进那个洞口,等了约摸几秒钟的时间,再慢慢地提上来。


刚刚还是气势汹汹的这只蟛蜞,此时蜷缩成婴儿的模样,小小地一团,螯爪紧抱在芦苇杆上。罗想农示意罗泊打开桶盖,迅速地将蟛蜞抖落进去,就手将盖子关紧。


罗泊很惊奇地睁大眼睛:“怎么会?”


罗想农笑道:“动作都有贪吃的本性,它以为抓住的是什么美食,没料到上一个大当,误送了性命。”


罗泊站在旁边,沉默了一会儿:“好像不太公平,是不是?人有大脑,会思维,动物没有,所以它们永远都不是人的对手。”


罗想农被孩子这一说,心里忽然地也有了犯罪感,不战而胜的那种惭愧。


好在罗泊也就是说说而已,说过了,马上又兴致勃勃地照着伯父的方法做起来,很快抓到十来只蟛蜞放在桶里索索地爬。


两个人一脚泥水地回到家里,发现罗海和苏苏已经先他们进门,正把一只洗澡用的木盆拖到院子里,放满了水,水里倒进去他们一下午钓到的鱼。鱼有七八条,都活着,每条足有斤把重,肥头胖脑又惊恐不宁的样子,木呆呆一动不动。


罗泊看看自己桶里的不起眼的小蟛蜞,立刻有挫折感,打击罗海说:“垂钓中心的鱼谁不会钓啊?都让人喂傻了,就等着你们花钱买乐呢。”


罗海瞥他一眼,眉梢一扬,不予理睬。


苏苏替罗海辨解:“也有人钓了半天还是两手空空的。”


罗泊不客气地回答:“那是人比鱼还傻。”


他拎上塑料桶出门,把抓到的蟛蜞全部倒回到门前的河沟里。


罗江一直到晚饭之后才回家,顶着一脑袋的灰泥,像个刚从脚手架上爬下来的辛苦的农民工。


“吃过饭了吗?”罗想农关心地问他。


“吃过了,跟朋友一块儿。盒饭,简单。”他笑呵呵的,显然情绪很好。


他就着院子里的水龙头,哗啦哗啦地洗头,洗脸,动作迅急,弄得水花四溅。罗想农帮他拿来了毛巾,他不客气地接过去,用劲地胡撸着脑袋,把面孔擦得发红。


“伯父,你放心,一切都妥了,高科技监控,就等水落石出。”他明白罗想农站在旁边等待的是什么,主动把答案说出来。


“真的不是非法手段?”


“擦边球。”他眨了眨眼睛。


罗想农叹口气:“我真觉得很落伍。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我已经完全看不懂。”


罗江走到他身后,两手扳住他的肩膀,笑嘻嘻地推他进屋。“不准说这样灭自己威风的话呀,奶奶不在了,你就是我们这个家庭的掌舵人呢。”


原来年轻人拎过来的箱子里装着一套高科技的监视器材,下午他们乔装成袁清白的客户,大摇大摆在厂区各处走了一趟,确定了歹人有可能作案的地点,等工人们下了班,马上潜进车间去,登高爬下安装好了几个针孔探头,开动红外装置,联接上电脑,两个私家侦探随便在工厂附近找个旅馆住下来,便开始了他们瓮中捉鳖的过程。


“如果作案的人不存在,这只是你袁叔叔的猜测呢?如果真的是食品车间卫生条件太差,老鼠横行,或者还有更坏的情况呢?作为公司法人,他当然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企业有问题。”罗想农对乡村企业家的发家历史有根深蒂固的看法。


罗江回答:“我们的判断是建立在对事实的认证上。伯父你想想,如果不是人为作案,怎么可能在香肠里发现一条完整的老鼠尾巴?这也太有戏剧性了吧?”


停了一下,他又补充说:“即便没抓到作案的人,好歹也排除了袁叔叔的怀疑,接下来他就可以从自身找原因,也是好事。”


“抓不到作案的人,你的朋友不是白来了?”


罗江哈哈笑:“什么叫‘白来’?干活儿拿钱啊!”


罗想农明白了,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接手的不过就是“一单生意”,要兢兢业业完成的只是一个“做”的过程,结果如何,跟他们是毫不相干的。


不过呢,细想起来,要熬夜,要吃盒饭方便面,要寸步不离地守着电脑,把两只眼睛瞪成两颗核桃,也不是一件轻轻松松的活儿。古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说的就是吃这碗饭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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