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晓晗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34
|本章字节:6104字
林天的电影进行到最紧张的后期制作,经常在工作室睡觉,我中午买菜回来,看见他躺在床上,满脸胡子碴儿。他有时在睡梦中呼吸急促,我轻抚他的脸,他就会慢慢平缓下来。但他从来不知道。我会盯着他看很久很久,反复询问自己,这就是要和我过下半辈子的男人吗。多年过去,林天还是一张不谙世事的脸。
林天有轻微的神经衰弱,他的房间里挂着遮光帘,我在厨房做菜,时而跑来看他,一会儿白天一会儿黑夜,时光错乱。
我抚摸他的头发,想知道他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没有林天的傍晚,我吃速食面,写剧本,看香港喜剧片,越烂越好。有时候也出门找人签合约。八九点我结束一天的工作,出去逛逛。我喜欢北京的小酒吧,和上海白领扎堆的酒吧一点儿都不一样。livehouse(一种小型现场演出的场所)的感觉更多一些,着啤酒文身的男生,有背着吉他唱歌的不再年轻的少年。路灯下的少年,舞台上的少年,快要哭了的少年,告别青春的少年,愤怒的少年,穿超人衣服的少年。他们说,姑娘,我只能送你一首歌。
一无所有的少年时代。
林天第一次见到我就是在北京的酒吧里,我才十几岁,高三,来北京考试。穿很长的黑色毛衣,像没精神的棉花瘫软在沙发上,眼神涣散。林天说他喜欢我这种懒散,让人不紧张。我并没留意他,在我印象中他就是穿来穿去的黑影。他说看我的样子是听歌听得快要睡着了。我不记得了。
我不爱摇滚,我喜欢北京的男生用他们的调调儿唱歌,唱英文不像英文,但就这么唱,你爱懂不懂。北京人舌头特懒,爱吞字儿,但嘴贫,我喜欢这样的唱歌,特别好听,就像我过也过不完的懒散而又敏感的青春期。
酒吧里有时会有男生约我回家,我耸耸肩,把易拉罐的铁环套在无名指上说,抱歉,我已经结婚了。
我十二点之前一定回家,写会儿剧本,两点钟睡觉。如果林天不在,我就这么得过且过,北京上海月球火星,都是一样的。
有一次,林天抱着一大束郁金香回家。我吓了一跳,这辈子从来没被男人送过花,这是真的。而且林天一点儿也不像送花的人,我印象中他没送过妞儿花。他要向我求婚了吗?我抽了一口冷气,迷惑地看着他。
“你站这儿挡着干吗,快让我进去。”
“哦,你进。这么有良心啊,还送我花。”
“谁送你啊,别人送我的。”
我再次无语地看着林天:“林天,您能死一死吗?”
“哈哈,你想要我就送给你,我很大方的。”
“滚滚滚,赶紧给我扔了。”
“哈哈哈,小心眼儿。”
浪子回头的林天不忘时常给我带来一些不安全感,逼迫我爱他多一点。
日夜颠倒几日之后,我和林天终于能再次坐在一起吃饭。酸辣土豆丝,西红柿蛋汤,梅菜扣肉,小白菜。很简单,我也只会这些,现学现卖的。
林天说:“从明天起,我就不再参与电影后期了。”
“怎么?”我警觉起来,害怕他的电影出现问题。
“人家内行都知道怎么做,我一外行从那儿盯着反而碍事。”
虚惊一场,我喝了口汤:“这么说你又清闲下来了。”
“是这样的。哈哈。你要旅行吗?”
“随便你。”
“那就在北京混混。”
“行。”
“你想逛街吗?”
“还行。”
我们突然间不知该干些什么。林天没再说话,我觉得有必要缓和一下气氛:“呃,我想我明天可以约你看话剧。我大学同学的,彩排,让我去把把关,你要去看看吗?”
“哈哈,当然愿意。”
我舒了口气,我害怕我们对“好好生活”感觉厌倦。
饭后林天和我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突然拍拍我的肩膀。我转身看他,他不说话。我再把头转向电视,看了一会儿,他又拍拍我。
“樱桃,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再逃跑了。”
“我担心什么?”
“我看出来了,你紧张。”
“紧张你个头啊!”被他看穿,我很窘迫。
林天用胳膊环住我,没再说话,盯着电视,像六岁的小孩子看卡通片那样,十分认真。我看着他的下巴,他的嘴巴,看着看着睡着了。我以为林天会把我抱上床,没想到醒来时我们歪歪斜斜横在沙发上。电视里正播放早间新闻。
我一脚踢醒林天:“你白痴啊,怎么睡着在沙发上。”
他一边揉揉眼睛一边坐起来,还没搞清状况:“这原来是沙发,怪不得感觉硬。”
我好气又好笑地对他喊:“你躺在我腿上当然硬,快滚下去,我要残疾了。”
他很不服气:“睡在沙发上的又不止我一个,你不也躺在这里?你老年痴呆了吗,说睡着就睡着。”
“喂,你怎么知道是我先睡着的,就知道埋怨我。”
“我看见了啊,你躺在我肩膀上睡着了,我准备再看一会儿电视就把你抱到床上去,没想到我也睡着了。”
我没有话说,看着他笑,心情愉快。
他也没话说,看着我笑。
“快去洗脸刷牙吧,都是眼屎。”我开始推他。
“我靠,那你牙上还有菜叶子呢!”
我抄起一个垫子扔到他身上:“抠出来给你吃吗?”被他压了一晚上的右腿麻了很久。
他说:“樱桃,你这妞真恶心。可我就是喜欢。”
林天这种男人总能让生活有趣。
我无端想起林天第一次带我旅行的样子。我们去了青岛,睡在一张乳白色的大床上。刚离开沈念的我,如同六神无主的鸽子。我直勾勾地盯着林天看。他问:“你在害怕吗?”我摇摇头。他说:“你就是在害怕,你在发抖。”我说我很平静。
“我可以帮你再开一间房。”
“不必。”
“你不怕吗?”
“怕什么?”
“不怕我乱来?”
“你应该不是那种跑来跑去没有主意的小混混,你有你的谨慎,你会想动机和结果,如果你做了些什么,那么,youdeservei(你就应对此负责)。”
“我们仿佛并没那么熟悉。”他笑着看我。
“但这些我还是可以看得出。”
“我不是随便的人,随便起来不是人。”
“如果这样,ideservei。我活该。”
之后他说“亲爱的,晚安”,然后转身睡觉。他的后背犹如一条不会苍老的山脉,我看着他脊椎,像在照一面暴露自己偏执的镜子。我总爱臆测他人的性情,而且几乎不可能猜错,因为我具有令别人相信我的超能力,我说或许你还没有发现,但请相信我的敏锐。其实我也仅仅是臆测,再逼迫别人接受,向我所预定的方向发展。我抚摸着他的脊梁,我说林天是坚定的人。他说自己是水性杨花的人。我说,是花花公子吗。他说是。我说我觉得你是坚定的人。他说,随你吧,我困了,睡吧。
高中同桌告诉我背部是敏感的位置。花花公子林天却始终没有回头。片刻我也安睡。
他并没有在我们第一次旅行的时候乱来,这是因为他已经开始渐渐得到我,以后会有机会,很多机会。